第1章 楔子
楔子
“我一直很喜歡喬若凡選手，總覺得她人如其名——乍一眼瞧着是挺平凡的。”
舞臺正中一束聚光燈照下，刺得十六歲的喬若凡眼底發酸，阖上眼睑抵禦強光是本能的反應，但是對于鏡頭下表情管理是大忌。喬若凡用意念控制自己的眼珠不因慌亂顫動，朝着正前方亮着綠燈的鏡頭持續發射着甜美的笑意。
2010年，大型全民選秀節目《我造星途》終決選現場。
眼睛很快适應了酸痛，僵硬則像爬蟲一樣，随着完美的笑線轉移到了臉頰上。
評委的調侃聲在偌大的演播室裏回蕩，随之捧場的笑聲從臺下傳來，像是看不見的飛镖在空氣裏回旋。和所有人一樣，喬若凡也等着下文，鏡頭的綠燈變紅，轉去了別的地方，她暫時垂下眼，将目光落在離舞臺不遠處，亮着自己名字的燈牌。
若凡若凡，生來不凡！
若凡若凡，不懼挑戰！
若凡若凡，一路相伴！
“哦？評委老師這話是什麽意思，可以給我們講一下嘛？”一旁的主持人笑着接話，一邊期待接下來這一段有什麽爆點，同時默默為喬若凡捏了一把汗。
評委老師——那位年紀四十許多，馳騁歌壇數十年的老前輩如今在各大選秀節目中以毒舌著稱，此時在無數人的注視下，悠悠拿起話筒，放到嘴邊。
所有人屏住呼吸。導播室随時準備切走鏡頭。
“……但正是生活中這樣看似平凡的人，帶給我們源源不斷的驚喜，我想，這就是偶像的意義！”
“喬若凡選手，感謝你今晚帶給我的驚喜，今晚，我是你的粉絲！”
喬若凡面前的綠燈重新亮了起來，她馬上露出如釋重負又驚喜不已的表情。
出人意料的反轉。老前輩放下話筒，半個身子轉向觀衆席，率先拍起掌來。
“喬若凡，喬若凡！”
聲浪漸漸高了起來，和着拍手的節奏，黑壓壓的觀衆席像複蘇的巨獸，山呼海嘯一樣，叫着她的名字。
“喬若凡，喬若凡！”
……
“觀衆朋友們，您現在正在收看的是2010年LLTV獨家《我造星途》終決選，究竟誰能獲得女團出道的最後一個席位？現在馬上揭曉第四名，她就是——”
“——喬若凡！！”
2024年，重溫美夢的喬若凡過于激動，一個翻身從床上掉了下來。
她睜開眼睛。
閉上眼，她好像還能回到剛才十六歲的夢境，被叫到名字時的不可置信和欣喜若狂，酸痛的眼裏迸出激動的眼淚，她踩着淩亂的呼吸，一步步登上綴滿星光的懸梯，登上屬于她的出道位寶座……
可是不行，鬧鐘緊跟着響起——九點了，她還有一個通告要趕。
喬若凡麻利地起身，邊刷牙，手指梳着自己亂蓬蓬的頭發。
鏡子裏的女人有着清秀的素顏，一張沒什麽硬傷的鵝蛋臉，其上的五官沒有任何亮眼之處，像是精裝房裏擺上宜家的家具。清晨的一點水腫導致她的下颌線模糊不清，她一手刷牙，另一只手抓着美容儀補救地在臉側滾着。
喬若凡——瞧着是挺平凡的。
她又想起夢裏評委的評語。深深地印刻在十六歲的她的心上。
天知道，她這十幾年有多努力想要當好一個女明星。可她注定不是一眼不凡的類型。
從十六歲的巅峰開始一路下坡，今年她三十歲了。
九點三十，她坐上保姆車，前往LLTV的通告現場。車上，她沒精打采地扒拉着手機，查看蜂擁而至的消息，娛樂新聞安靜如雞，股市跌的慘不忍睹……煩。
2024年，十四年前爆火的《我造星途》時隔多年重啓，計劃在第十五年推出全新的男子和女子團體，期以給萎靡已久的娛樂圈注入新鮮血液。
遙想當年的盛況，那場選秀的人氣選手，無論最終是否出道，至今星光熠熠，随便挑出一位，都能稱的上一句圈內頂流……現在“頂流”這個詞似乎已經被用濫了，不過又沒有誰為此申請過專利……索性挺直腰杆兒，想用就用吧！畢竟誰沒有要撐撐場面的時候？
《我造星途》第二季正在籌備階段，非公開招募評委中，喬若凡今天就是來面試的。
此時，喬若凡坐在房間中間的一把椅子上，與對面的制作組面面相觑。
除了她有把椅子，在場還有另一位主持人正在鼓吹她的職業生涯之外，眼前的一切跟當年她參加海選似乎也沒什麽兩樣。
這年頭娛樂圈不景氣，節目牌子又硬，連評委的名額都要搶啦！
她之前還不信那些傳言，到場一看，果然不假。
哦不對，現在不叫評委，叫“導師”。
“喬老師和咱們節目的淵源自不用多說，2010年總決賽進入四強，以FOUR D女子組合出道，團體曾榮登Bulletboard藝人榜亞洲第一，深受粉絲們的喜愛……”
面試時的主持人還是第一次見，估計是考慮到來的都是圈裏有頭有臉的藝人，請專人代替藝人做自我介紹，好像這樣能顯得更有排場一點。
“……積累了豐富的演藝經驗，，2015年組合解散後重新以歌手與演員身份出道，活躍于大小屏幕，當之無愧的全能女藝人……”
“全能女藝人”——影視歌全廢爆改綜藝咖的委婉說法——喬若凡本人聽着自己被标準播音腔鍍上一層金的履歷，感覺像是有一群字幕從眼前飛過。
三十歲的前偶像喬若凡擁有完美無暇的表情管理，很有風度地朝制作組露出資深藝人自信的微笑。
……怎麽還沒念完啊？
實則心猿意馬，手指無意識地在手裏的小冊子上略帶焦躁地輕點。
她從車上下來太過匆忙，錯把節目組提前準備的宣傳冊拿成了招商書，發現時為時已晚。現在只祈禱接下來不要問一些太具體的有關節目的問題。
主持人的存在自有他的可取之處，比如，為本次面試提前篩去了官方恭維的雜質，顯得後續的問答尤其高效純粹起來。
由一位留着一刀切短發，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的瘦削女士主提問。
喬若凡認得她，名叫楊成容的金牌制作人，制作了很多精品慢綜藝，與她的作品不同，她本人非常幹練。
楊成容扶了扶眼鏡，叫她“喬小姐”。
“雖然有《我造星途》第一季珠玉在前，但是十五年過去了，我們想做的不是前作的複制，而是在之前的基礎上推出一檔更具有深度更符合當下年輕人潮流的節目，喬小姐能明白嗎？”
喬若凡點點頭：“理解。”
憑她對楊成容和她手下作品的了解，喬若凡腦子轉的飛快，很快在腦中構想出了答辯的思路。
快，準，有深度。再拍拍金牌制作人的馬屁就更好了。
“喬小姐認為這樣一檔節目應該是怎樣的？”
“青春，熱血，不設限。”
“喬小姐想要通過我們節目展現您的哪些特質？”
“認真，實力，反差萌。”
對方顯然被她的關鍵詞答法驚訝了一下。
雖然有點假大空的嫌疑吧，總比剛剛過去的兩個美女明星支支吾吾重複一遍問題然後不知所雲要好一點兒。
楊成容一絲不茍地在本子上記着什麽。
“喬小姐覺得可以給我們節目帶來什麽？”
“争議，熱度，綜藝感。”
楊成容頓了下，這倒不假大空了，相反，非常實際。喬若凡這時也不裝糊塗，笑道：“我聽說你們私下也在接觸瑾菲，我和她都是FOUR D成員，可以為節目帶來話題。如果節目想從這個角度宣傳，我個人完全沒有問題。”
——朱瑾菲，當年《我造星途》第二名，與第三名拉開了五十萬票的斷層差距，FOUR D前主唱，現在是華語樂壇唯一天後。
楊成容側過身去，與制作組其他人小聲說着什麽，半響重新回頭看向喬若凡。
喬若凡一臉坦然，分外清楚自己的價值所在。
“抱歉……多問一句，聽說FOUR D今年有重組計劃，是真的嗎？”她加上一句，“雖然我知道這聽上去很像粉絲的私心，但是我保證這個問題是完完全全出于節目的考慮。”
在場所有人此時齊刷刷地望向喬若凡。
不會趁機聽到驚天八卦吧？
喬若凡想起，前段時間這個消息确實傳的沸沸揚揚，不過是隔一陣子就會傳一陣的月經新聞。不妨礙她此時滴水不漏地笑笑，好像在接受采訪：“原諒我暫時不能說什麽，有什麽可以公布的消息會第一時間告訴大家。”
……不過這倒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我個人和淩淩是一直想要和粉絲們再見面的啦，就是不知道瑾菲和子黛能不能抽出空來……哦不好意思，我好像說太多了。”喬若凡主動“失言”，笑容可親。
“……”
像是被重新按下播放鍵，在場所有人幾乎同時都有了動作，神色各異，咳嗽聲、翻頁聲不斷。
雖然沒有見證歷史，不過那剛剛一閃而過的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女團D學吧？
喬若凡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心想自己這次穩了。
如果選她，她到時候敢當着觀衆也這麽炒！就等着熱搜爆掉吧！
楊成容也回過神來，清清嗓子，繼續問問題：“不過我看到……您想要擔任的角色是說唱導師？”
“是的。”
主持人适時插入，提供一些畫外音的支持：“——喬老師在FOUR D中擔任說唱位，前段時間發布了自己的第二張說唱專輯，廣受好評。”
一些本人提起就顯得弱了的吹噓。
喬若凡反倒這時有點尴尬，又聽楊成容接着問：“不知道喬老師看了我們的新賽制沒有？”
喬若凡手指在招商書上一緊……糟了。
她強自鎮定：“當然……不過具體是指哪部分呢？”
楊成容看破不說破。
“是這麽一回事……為了讓新節目更加符合現在的潮流，我們決定和同臺的另一檔說唱競演節目聯動。說唱導師的話……可能不會有很多出彩點。”楊成容說話很委婉，表情很古板。
喬若凡心裏陡然涼了半截，像在精品店購物，被sales告知沒貨了的失落表情，于是在對方的鼓勵眼神下說出那句：
“那……我再看看？”她接着反應過來，她不是在配貨，而是在求職，不想顯得姿态太高，于是馬上轉了個彎：“我是說，您再看看？”
“感謝您對《我造星途》的關注，我們會在三天之內将結果告知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