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大約一個小時前,運動員診療室。
“治療失眠的藥物吃了一段時間之後,感覺怎麽樣?”
坐在小沙發上,林嶼謙點了點頭,“好多了。”
“你之前說是在比賽扭傷事件發生後出現失眠的症狀,總是會感覺手臂隐隐作痛而睡不着。近期還有這種現象嗎?”
“還好,偶爾會有手臂酸痛的情況。”說着,林嶼謙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我覺得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因為那次……比賽失利。”
運動員醫生點了點頭,“可能會有這種情況,不否認心裏作用的結果。不過你還是找時間還是要去看看受傷的位置,拍個片子或者是挂骨科的號去看看。”醫生結束病例書寫,“今天我們先到這,後面有不舒服或者是其他狀況,可以再和我交流。”
“謝謝醫生。”
離開運動員診療室,林嶼謙先長舒了一口氣。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整晚整晚的睡不着,逐漸開始成為了他生活中的一段主要頻率。
失眠的開端,也許是在那天。
那天他進了醫院,急診。江廈的夏天比長宜的溫度還要高,燥熱的溫度讓人感到無盡的心煩意亂。樹上不知休止的夏蟬讀不懂人們的思緒,只顧着自己的旋律。
在場上意外摔倒後,難耐的疼痛席卷了林嶼謙的身體,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天空中的烈日還刺弄了他的視線。
他第一次覺得夏蟬的聲音是那麽的尖銳,嘶鳴聲在不停地灌入他的思緒,好像随時都要戳破他的心髒一樣。
從場上下來的那一個瞬間開始,他就在不斷地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試着讓自己在診斷結果出來之前就接受最壞的結果。
最後的結果比他料想中的還要差,至少需要休息十個月,不能比賽和訓練。在他的設想中,他覺得休息半年已經夠久了。“休息至少十個月”的這個消息不是醫生和教練告訴他的。來通知他這個消息的人,是他的父親林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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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山話裏有話,他的意思是建議林嶼謙直接放棄羽毛球,修養好了之後直接出國。林海山甚至都計劃好了,他知道林嶼謙英語還不錯,想讓他趁着這休養的時日裏好好把語言課給學了。休養結束了之後直接送出去,不耽誤一點時間。
林嶼謙的失眠,可能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修養的日子,他最喜歡坐在房間裏的落地窗旁,望着一天中那短暫的落日時刻。
那天休養時看見落日的那個瞬間,林嶼謙就想好了,等他回到長宜,他一定要和談夏一起去看一場落日。那種顏色實在是太美了,他想着他必須分享給她。
林嶼謙很喜歡藍色,尤其是落日結束後的深藍,這一點,和他的發小談夏一樣。他當然不知道談夏喜歡深藍色的原因是什麽,從小到大,他都沒刻意去找機會問為什麽。
喜歡還要問為什麽嗎?不需要刻意去找原因吧。畢竟“喜歡”這種情感是源自自己內心深處的最真實的感受,不一定需要具體的原因,在這個詞之下,情緒是主導因素。
自己對羽毛球,也是這樣的,好像他天生就喜歡羽毛球。很小的時候,他第一次去到球場,看見羽毛球在屋頂的燈影下飛速而過。
那只他人生中見到的第一個羽毛球在他眼裏并沒有落在地上,而是墜入到了他的人生頻率裏,精準的停留在了界內。
如果不出意外,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放下自己手上的球拍。僅僅是因為這次的場上受傷,讓他在羽毛球前停下腳步,或是将羽毛球從他的人生軌跡中給删去,在他看來,無論如何都是沒有條件成立的。他甚至覺得有些許荒唐,林海山就這麽簡簡單單地對他說出了這個事情。
他和林海山發去了信息,說要找他聊聊這件事。一開始,林海山答應的好好的,日期時間地點都應聲了下來,林海山還說,林嶼謙的母親張蘊也會去。
林嶼謙還記得那天他請了兩節晚自習的假,提前離開了學校。他慢慢走到江廈執禮附中門口的一家小店裏,等林海山和張蘊。可直到兩節晚自習結束,直到iPad裏面的那部《分手的決心》結束,林嶼謙都沒有等到林海山和張蘊。
正當他想打電話問問是什麽情況的時候,張蘊把電話打了過來。電話那頭特別的安靜,林嶼謙猜不到張蘊他們在哪。
電話中的安靜空氣未曾停留很久,張蘊先開口說:“嶼謙,我和你爸需要去國外開個會,消息挺臨時的,今晚別等我們了。”
“嗯。”
林嶼謙只回答了這麽個簡簡單單的字。
畢竟這不是什麽稀有的事情。從林嶼謙小時候開始,張蘊和林海山就經常不在家跑到國外去開會。
“你爸知道你在顧慮什麽事情,他說你繼續打球吧,他上次和你提的事情,暫且先不說了。”
“嗯。”林嶼謙說,“那就先不說了。”
他說完就把電話給挂斷了,先前準備好的措辭,在此刻被瞬間清空。
其實他應該早料到,從他小時候開始就沒有什麽時間,一心撲在工作上的林海山和張蘊應該這次也很難趕到學校。林嶼謙初三那年,要不是靠着打比賽的獎金,他還有幾天差點吃不上飯。那幾天,林海山和張蘊在國外,沒給林嶼謙打過一通電話問他怎麽樣。那時候林嶼謙關于自己一個人住的記憶,大概有了四五年之久……
“同學,本店要打烊了。”
聽到這句話,他才意識到自己今晚在這家小店裏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經接近十二點,窗外的街道即将變得寂靜。
收拾好了書包,林嶼謙推開了小店的門往外走。離開之前,他戴上了一個從包裏拿出來的深藍色帽子。瀕臨深夜的街道一言不發,流浪的小狗正在找尋今夜的安身之處,它靜悄悄的路過了林嶼謙。
林嶼謙注意到了小狗的經過,他回頭,将視線順着小狗的方向看了過去。小狗路過了一個路燈,他也一樣。頭頂上傳來了光束,他收回了自己看向身後的視線。
他站定在了路燈之下,擡頭看向了路燈燈光傳來的方向。那束光被他那個深色色帽子的帽沿給遮擋住了,他的眼睛并未直面路燈昏黃顏色的打擾。
也許是帽子的原因,第一滴雨落下的時候,他并沒有察覺到什麽。直到第不知道多少滴雨開始落在他的肩膀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下雨了。那時他早已離開了路燈下,走進了回家的一條小巷裏。其實也有大路可走,不知怎麽回事,今天走着走着就走進了這條路裏。
小巷的唯一好處就是有屋檐,可以避雨。這條小巷的居民樓飽含江廈的海邊風味,像個小漁村。夜幕籠罩下的小巷,完全看不出牆上繪畫的淺藍。林嶼謙沒想到身旁的淺藍色,只是自顧自的往前走。
沒料到的,當他走到小巷盡頭的時候,雨越下越大了。
他拿出了手機,撥打了收藏夾裏唯一的號碼。那是談夏的電話號碼,通話記錄顯示,距離上一次的來電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多月裏發生了一些事情,讓他無暇把電話撥打給她。他在賽場上意外受傷,他在懊悔自己為什麽不小心一點。他在同林海山做着暗中的對抗,他在等待傷口的愈合,忍着手臂時不時會泛上的酸痛感,等待着那個不失眠夜晚的來臨。
…………
-
落日還在繼續。
說完那句異口同聲的問句之後,兩人就這樣安靜了好一會,誰也沒說話。
他們站在天橋中間的欄杆前,手搭在欄杆上,望着周圍的一切。
直到天邊的落日即将消逝在世界,直到今天的藍調時刻即将上演的時候,林嶼謙才找了句開啓話題的話。
“你在聽歌?”
一句極其稀松平常的聊天開頭。
“嗯。”談夏從口袋裏拿出了另外一只耳機,給林嶼謙遞了過去,“要一起聽嗎?”
林嶼謙“嗯”了一句,接過了那只左邊的耳機,戴在了耳朵上。
“你還沒回答我那個問題。”談夏看向前邊即将不見的落日,“我還以為你在學校訓練。”
林嶼謙摸了摸自己口袋裏治手疼的藥,清了下嗓子說:“剛去了趟隊醫那複查,前陣子不是在場上摔了一下嗎。”
“好點了沒?”談夏用着一副關切的語氣詢問道,她邊問還邊朝林嶼謙靠近了些許,似乎是要看看他的手還有沒有事。
“好多了。”林嶼謙朝談夏笑了笑,“馬上又能繼續去比賽了。”
聽完林嶼謙的話,談夏繼續看向了前面的落日天空。
“關心我啊?”林嶼謙抱着一副試探性的語氣問。
“當然。”談夏回答的很快,接着,她用着一副八卦好奇打趣的語氣繼續說,“我不關心你,誰關心你啊。除非……你在外地有了女朋友,她倒是可以關心你。”
“什麽和什麽啊?”林嶼謙一臉疑惑地看向談夏,用着一種受到污蔑之後的委屈語氣說,“我哪有女朋友。”
後半句話,林嶼謙還特意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像是在對談夏展現因為她瞎說話的“憤怒”。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林嶼謙抓到了能夠轉移話題的點,“你怎麽在這?”
“我來散心。”談夏回答說,“對完答案感覺這次考得一般,心情有點不太好。”
“啊。”林嶼謙說,“不好意思啊,我不在學校,要是我在的話,我就能陪你來散步了。”
“沒事的。”談夏說,“正好給我一段一個人的時間,獨處有利于思考。”
“這樣吧。今晚不要訓練,我們一起看電影怎麽樣?”
“好。”談夏立即就答應了下來。
畢竟這和她心中的想法有點不謀而合。
她在學校就想好了,今晚回去在房間裏看部電影,經歷一種不同的人生,換換心情。
走下天橋,天差不多已經暗下來了。
深藍色上演在天邊,混着霓虹的燈光一起,渲染出晚夜降臨前的像畫一樣的瞬間。
“那邊有家花店。”林嶼謙帶着談夏一起停下了腳步,“你等我一下。”
談夏心裏大概明白他要去做什麽。
沒過多久,她就看見林嶼謙從花店裏走了出來。
他不是空手而歸,他手裏捧着一大束花。
談夏清楚,那是洋桔梗。以前,她總會在他比賽結束之後,為他送上一束新買的洋桔梗。而他,總是會在接過洋桔梗之後,把一整束洋桔梗分成兩份,将半束洋桔梗給她遞回去,說是回禮。
半束的洋桔梗,就像是暗號一樣,存在在兩人的中間。
風在此刻吹了起來,路過了談夏的身邊。
林嶼謙走上前,站在談夏的面前輕聲說:“洋桔梗。”
他把花遞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笑着問:“現在還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