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聲
心聲
趴在地上的異體只覺得心髒一抽,半天不敢動作。
可惜游然很堅決地站在原地,沒有離開的跡象。
他一直朝着老樓站立,只拿餘光戒備地掃着周圍。
沒一會兒,手邊的電線杆後憑空長出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金墨把臉藏在電線杆後面,兩條手臂垂着,沒敢吱聲。
游然氣笑了:“果然是你。”
莫名其妙地出現,莫名其妙的行為,又帶着熟悉的感覺,偏偏還是金色,若再想不到,大概他這個腦子就真該再修修了。
金墨拿腦袋抵在電線杆上,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怎麽出來的?”又把amb燒了嗎?游然癱着一張臉想。
怪物連忙搖頭:“沒有!!!”
“陸白濟莘放我出來的!”
游然默了一瞬,那顆紅色的痣被收進褶皺裏,他眼睛難得睜這麽大,終于轉頭看電線杆後面露出來的的人:“沒有什麽?!”
金墨一噎,尴尬地對着電線杆眨了眨眼。
游然擡腳朝他走過去:“沒有火燒amb是嗎?”
“……”金墨徒勞地往電線杆子後面縮,慌張搖頭,偶爾又點頭。
好像聽見烏鴉飛過頭頂的聲音,游然閉了閉眼,說話咬牙切齒:“你,一直,聽得到我的心聲?”
金墨搖頭,又點頭。
從電線杆後探出一只眼睛看着冒煙的游然,心慌慌。
“不是心聲,是大腦。”
他忐忑解釋說:“我可以翻看人類的腦神經元,理論上來說只要你活着,那我什麽都可以知道。”
可真詳細啊。
游然冷臉反問他:“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金墨又不說話了。
他好歹是會察言觀色的,尤其面對游然。
于是只能瘋狂搖頭。
游然腦子亂得很,朝他丢下一句:“不準看我腦子”就走,懶得再和他廢話。
身後的異體剛要跟上,又聽見前面的少年背後長眼似的補了一句:“別跟着我。”
金墨便聽話地繼續站在原地,直到游然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他才如夢方醒,夢游似的回了A市amb分局。
陸白濟莘給他在amb裏申請了一個套間,他這段日子就在那裏落腳。
踏進amb大門的時候,宗竹即刻湊了上來:“诶诶,是不是找你媽媽去了?”
異體點頭。
一旁的施冶也湊過來:“跟你媽聊得怎麽樣?”
異體搖頭,很難過的樣子:“他讓我別跟着他。”
宗竹和施冶一愣,一邊靠在牆上的張橙顯然不信,心聲借由易茗天說了出來:“你有這麽聽話?”
金墨沒理他們,心說我很聽話的。
只聽游然的話,怎麽不叫聽話呢?
坐在家裏的游然可謂是心亂如麻。
他實在不太能理解,一個殺人如麻手段殘忍的怪物,陸白濟莘為什麽會放他出來。
他也找不到自己身為一個人類,該以怎樣的态度去面對自己親手養大的劊子手。
腦子裏天人交戰,一邊說着不要與殺人犯為伍,一邊又喊着陸指揮都放心的異體你在擔心什麽。
怎麽能不擔心呢。
殺傷力如此駭人的異體,他被逮捕那天分明整個A市都看到了,可事到如今,無論是網絡上的信息,亦或是身邊的人,游然清晰又痛苦地明白,除了amb內部人員,似乎只有自己還留着關于金墨的記憶。
他不覺得自己是漏網之魚,也不覺得冷漠的藍發女人會看在他與金墨不一般的情誼留下他們之間的回憶。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這段回憶對amb,或者陸白濟莘尚有用處。
金墨被抓是因為自己,而後被帶去amb同異體交涉,到今天,異體真切地出現在自己眼前——人模人樣。
游然唯一能想得通的點,是自己能幫助amb控制金墨。
金墨這只異體軸得慌。
他殺的每個人都對自己做過些不好的事,他為了自己的一句話束手就擒。
那麽此刻,游然已經成為異體的密鑰,可以是套索,也可以是軟肋。
他突然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難過。
慶幸這只異體有所羁絆難以繼續為禍人間,或是難過強大的生物被渺小的他牽絆,從此被困牢籠。
游然對金墨的感情,一開始就是滿的偏愛。
把他當成寵物,甚至随身攜帶。
可是寵物殺了人,理智告訴他這只寵物就該死了。
情感卻不是這樣。
他生性淡泊,什麽都不太在意,這只怪物卻擾得向來好眠的人翻來覆去,一晚上都在想,腦子裏糟亂。
那天之後他确實再沒見到過那個金發的少年,但是他知道,只要金墨想,總有一百種方法可以不出現在自己眼前,卻時刻注視着自己。
距離和章翎約好的七月打工日還有幾天,這段時間身體不太爽利,說不上來的滋味,只是有些熟悉,乏力多眠,提不起勁兒。
游然便也沒趁着這幾天跑出去再幹點什麽別的差事,打算好好在家裏歇息幾天。
晚上飯點的時候,奶奶在廚房喊屋裏昏昏欲睡的游然:“小然!去買點醋回來!”
他應了一聲,趿拉着拖鞋就出門了,下樓的時候順手把門外的垃圾提手裏帶出去了。
睡眼惺忪的,也沒注意從樓上平臺的轉角偷偷跟下來一個人。
那人一副不太聰明的模樣,黑色的頭發裏夾雜幾根少年白似的奶奶灰,瘦長一竹竿,走起路來蹑手蹑腳偷感極佳,眼白偏多的眼裏寫滿了“睿智”倆字。
游然在前面搖搖晃晃地走,他就在後面大搖大擺地跟,過分光明正大,甚至半路上讓游然覺得他就是個正經路人——也沒見哪個居心叵測的人這麽莽的。
游然眼角瞥了眼身後四肢不大協調的人,無所謂地打了個哈欠,把手裏提着的黑色塑料袋垃圾丢進半人高的垃圾桶裏。
沒注意身後跟着的人站在垃圾桶旁邊盯了好半晌——好像目光能看透裏面的東西似的。
從副食店裏提着醋走出來的時候,那個瘦長的人就站在門邊,看見游然出來伸手擋了一下。
像汽車放行的杆一樣,繞胳膊上的支點直上直下。
游然擡頭看他,以眼神詢問。
他也不吱聲,啞巴似的擡着幹枯的手臂比比劃劃。
游然皺眉:“是個啞巴?”
他忙轉身喊副食店裏的阿婆:“劉阿婆,這裏有個啞巴想買東西。”
啞巴聽完他那句話,似乎更着急了,比劃的頻率明顯加快,但是整個人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劉阿婆一溜煙跑來,看了半晌眼前人胡亂的手勢,搖搖頭跟游然表示:“他瞎比劃吧?看不懂啊。”
家裏面奶奶還等着游然的醋呢,回去晚了指定遭殃,游然有心無力,朝攔着自己的人說:“大叔,我趕時間,有什麽問題讓阿婆幫你。”
但身前橫着的手臂就是不收,甚至那人還朝游然走了一步,距離拉近的瞬間,游然瞥見啞巴另一只手也擡起來,眨眼間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力道奇大無比。
捏得游然下意識縮了一下肩膀,皺着眉問他:“幹什麽?”
劉阿婆也連忙上來掰啞巴的手:“啊喲喲幹什麽哇,趕緊松手別把我們小然捏壞了!”
啞巴看起來瘦,沒料到力氣竟然這麽大,手指幹枯卻鐵鉗一般,游然痛的冷汗都快被捏出來,被啞巴鉗着肩膀拖了幾步掙脫不掉,劉阿婆正急得在後面撥110,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把老人吓一大跳。
尋着聲源一擡頭,只見先前那個啞巴被誰一腳踹進了對面的麻将館,掀翻兩張桌子,現在正被埋在麻将機下面動彈不得。
游然被身邊突兀出現的金發青年攬着腰半扶住了,垂着的臉蒼白得像紙一樣。
劉阿婆忙上前問游然,麻将館裏面也湧出一批人,不遠處,閃着藍紅燈光的amb專車拉響警報已經駛進這片老城。
金墨半只眸子裏還閃着金色的光,臉冷着還沒回暖,一手扶着游然一手放在他被捏得烏青的肩膀上。
有溫和的暖流在那裏彙聚,本來擴散的疼痛一點點減輕。
游然閉眼緩了緩直起身推他:“你怎麽來了。”
金墨退開兩步,滿眼焦灼地盯着他,答非所問:“還痛不痛?”
異體的手拿開過後似乎又痛起來,但無傷大雅,游然搖了搖頭,餘光瞥見身後麻将館裏的人被擡上amb專車裏,問他:“是異體?”
“是。”
“不知道為什麽盯上你。”
游然惦記着手裏的醋,已經轉身往家裏走了。
這次金墨跟上他,期期艾艾在身後喊:“陸白濟莘讓我來保護你。”
游然腳步一頓,捏着瓶醋,夕陽下那架勢跟要把金墨開瓢似的,半晌也只輕飄飄問了一句:“是嗎?”
金墨忙不疊點頭:“是。”
前面游然腳步不停,兩人沉默一路,只有腳步聲沉重又混亂,一下一下像是鑿在異體嗓子眼裏。
快到樓下,游然才停住,轉身看着他的眼睛,本來的抵觸決絕散開一些,終于開口嘆息般說了句:“那就跟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