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幻鏡

幻鏡

金墨愣住一秒，下一瞬卻已經暴起。

怪物金色的眼裏泛起黑色漣漪，身後雙翼怒然張開，林間平地起風，風沙樹葉平息後，漩渦中心，瓷白的金發少年已經露出尖牙，修長的手臂上青筋暴起，A1-157被他掐着嵌進樹裏，嘴角洇出一縷銀色的血。

金墨手上力道極大：“你怎麽知道游然！？”

A1-157被掐得說不出話，聲音斷斷續續，已經不是從人類的聲帶裏發出聲響：“我……有我的渠道……”

自稱最忠誠的屬下，還敢隐瞞，金墨氣急，真真想把他就地掐死。

好容易平息下心中怒火，金墨松手把他砸進地裏，金色的流體攀上A1-157的身體，灼得他渾身血管都開始發金。

金墨睨他一眼，威壓不減：“離游然遠一點。”

“再有下次，我一定殺了你。”

半晌，流體倒流回金墨身體裏，A1-157狼狽地爬起來，繼續跪在地上。

金墨看不見，他垂着的臉上，表情是再也壓不住的狠厲，糅雜着不甘。

他沒想到，金墨受了一場近乎滅絕的打擊，涅槃後尚未成熟，竟然已經可以在武力和異能上壓制自己。

A1-157靜默半晌，才終于扶着樹幹直起身，聲音沙啞：“您想看雲之铖的幻鏡嗎？”

他眼中雙瞳消失須臾，歸位後道：“現下正進行到高潮。”

金墨臉色依舊不好看，他深吸口氣，看了身邊的異體一眼，A1-157會意，同金墨一起步入那塊泛着黯淡的領域。

踏入幻鏡的瞬間，像是穿過一片白霧，下一刻，他們已經不在漆黑的林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間熟悉的屋子。

只是牆皮比現在更白淨些，還沒有這許多年來生活的痕跡。

這裏是游然家。

他們此刻正位于那間幾乎沒有打開過的主卧，床上躺着的女人，枯槁瘦削，蒼白得一觸即破，生命俨然已經快要走到盡頭，只從眉眼中能依稀看出來往日的顏色。

也就是那雙眼，和游然幾乎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顯而易見，她是游然的母親。

而本次幻鏡的主角，正坐在游然母親的床頭，哭得泣不成聲。

金墨微不可察地皺眉，只看了陳林一眼，撇下身後的異體，輕車熟路往游然卧室走。

這個時候的游然，正在讀初三，十四五歲的年紀。

金墨有些好奇。

沒轍，異體的重點偏得厲害。

但好歹在隔壁屋子留了只眼睛。

推開卧室的木門，一間格局與現在一樣的房間，十四歲的游然正紅着眼眶坐在床上，表情木然地看着窗外，淚斷線的珠子似的往床上滴，一砸一個濕坑。

怪物的心猛地揪起來，他站在游然面前，鼻尖跟着紅，伸手想去擦少年的淚，可惜什麽也觸摸不到。

他早反複看過游然的腦子，知道他的父親才過世不久，如今母親也躺在床上，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

任憑長大後的游然再無所謂，此刻的他不過十四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隔壁的兩人正在交談。

他聽見陳林低得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阿雲，別哭。”

雲之铖哽咽着，雙手緊握成拳，指尖嵌進掌心，血從指縫擠出來，恨聲道：“師母，對不起……”

“我們還是沒能找到異變源。”

聞言，陳林先是一怔，随即那雙與游然極其相似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清明，竟然擡起嘴角笑了聲：“沒事，找不到了，也是件好事。”

“那東西，害人啊。”

她擡起幹枯的手，拉過雲之铖的手，嘆道：“阿雲……我和光弋，不怪你。”

女人依然笑着，眼底盛着無奈的溫柔。

雲之铖怔愣地望着陳林，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女人的目光，低頭的剎那，淚如泉湧。

此刻身處環境中的雲之铖，滿腦子都是要命的悔恨。

金墨無甚興趣地收回神識，繼續看向床中間小小的一坨游然，哭得已經蜷縮起來。

A1-157一直守在門口，大概是還想巴結一下金墨，斟酌着開口：“吾主，我可以讓游……這孩子看見你。”

金墨終于轉頭看他一眼，點頭應：“快。”

A1-157：“……”

“好。”

他擡手打了個響指，幻鏡的世界瞬間停擺，異體道：“我将您也放進幻鏡，幻鏡裏的人就能看見您。”

“知道。”金墨不太耐煩：“快點。”

“好。”

于是被暫停的少年迷蒙的淚眼中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青年，一頭金發，皮膚冷白，漂亮得仿似天外來物。

游然當下卻抱着被子，戒備地往後縮了縮：“你是誰？”

仗着這是幻鏡裏的游然，金墨肆無忌憚地看着小孩兒的想法，精準拿捏游然：“不用喊人。”

“我是，你媽媽的同事。”

他緩慢眨了眨眼，金色的眸子裏一縷銀色閃過，怪物的聲音像是蠱惑：“不要哭，來我這裏。”

怪物不要臉，對着小孩兒還使上了操控心神那一招。

雖然這會兒哭得昏天黑地的小游然也很需要一個安慰就是了。

這個年齡的游然，比21歲的他還要冷，像是從小練出來的獨立與堅強，不能被別人輕易看見脆弱，然而只要有人安慰，通常情緒都會反撲得更厲害。

他被怪物的異能卸下心防，看眼前的金墨像在看一個可靠的大哥哥，閉着眼就撲進了青年懷裏。

鼻涕眼淚全往金墨身上蹭，哭得更兇了。

金墨簡直手足無措，心疼得要滴血，都來不及感受被小游然抱着的心情，一心一意想要游然開心些。

他想在游然身上繼續拿異能操縱小孩兒的心神，半晌卻發現孩子依舊趴在懷裏哭得斷斷續續。

又不管用了。

金墨心下幾乎生出些惱怒來，好像總是這樣，自己的這些能力對着游然就像短路了一樣。

一定有什麽原因，有什麽問題。

怪物心頭想着，此刻也只想先把哭着的孩子哄好。

怪物哄騙他：“沒事的，媽媽會沒事的。”

十四歲的游然顯然不信，哭着，沒吭聲，眼淚浸濕了金墨胸前的襯衣。

金墨撇了撇嘴，把游然從懷裏撈出來：“真的。”

他擡頭，小小的金色煙花突然在掌心亮起來。

游然瞬間睜大眼睛，被淚水洇得一簇一簇的黑色睫毛濃密，他擡手抹了抹眼淚又猛盯了幾眼，擡頭問眼前的金發哥哥：“為什麽？”

“你？會魔法？”

金墨：“……”

“嗯。”怎麽不算呢。

掌心的煙花停息，指尖一捏，怪物遞給游然一只金色的人參：“拿這個，可以去救你媽媽。”

游然皺着眉，顯然思考得很艱難。

“我在做夢嗎？”

幻鏡裏的金墨哭笑不得，依然很有耐心地哄着孩子，他進入了幻鏡，便同被困的雲之铖一樣，看不見幻鏡的主人，但A1-157是能看見他的。

此刻異體大概是沒太忍住，開口對金墨道：“吾主，他只是幻鏡的衍生産物——”

金墨轉身，準确無誤地在幻鏡中找到異體的位置：“閉嘴。”

他自然知道，只是，心裏太舍不得了。

而被他吼了一嘴的A1-157，站在幻鏡之外，臉色極其難看。

過去的羲禦曙雀太強，若是他還同以前一樣孑然一身，他願意繼續追随他。

現在的金墨，卻是一個有着致命弱點的異體了。

他實在不理解，曾經強大無匹的羲禦曙雀，為何這次涅槃後，會被弱得一捏即死的人類牽絆住。

異體低下頭思考着，如今的金墨，還值得自己追随嗎？

幻鏡裏的金墨可沒功夫去關心外面的異體，他哄游然哄得心無旁骛，大有要在幻鏡裏再待幾個小時的架勢。

可惜隔壁雲之铖的劇情已經走到了游然這塊，他打開次卧門的時候，正看見金墨抱着一個已經哄睡着的游然，眼眶周圍還是黑的。

他自己本來也哭得很不體面，乍一看見金墨打了個結結實實的激靈，下意識伸手擦了擦臉。

随後腦子裏靈光一閃，陡然意識到金墨這個時候不應該在。

而自己剛才經歷的場景，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雲之铖不由得皺起眉，走向金墨：“這裏……怎麽回事？”

金墨把睡着的游然放回床上，扯了張紙給小孩兒擦淚痕，頭也沒擡地陰陽怪氣：“雲大組長，還記得自己是來幹嘛的不？”

雲之铖還真給問蒙了，撇着眉頭想了好久，腦子裏仿佛有個答案呼之欲出，抓耳撓腮也想不起來。

金墨收拾好游然，站起身癱着臉看雲之铖：“你在F市，抓異體。”

“已經被困在這兒一個小時了。”

“雲隊長，你的組員聯絡不上你。”

“急得要冒煙了。”

“你再不出去，amb要派人來救你了。”

雲之铖被這話刺了一下，腦中終于清明起來，幻鏡一點點開始瓦解，林中又刮起風，金墨看着被子裏一點點消失的游然，嘴角抿着，心情幹巴巴的。

A1-157自然已經離開，雲之铖一出幻鏡，身上的聯絡器瘋狂響起來，他低頭彙報，一手牢牢逮住了張開翅膀準備飛走的金墨。

金墨：“……”

啧，不識好歹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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