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背向

背向

醫院大廳，人來人往。

游然坐在椅子上，身後站着一個眼眶通紅的金墨。

接診的依舊是上次的老醫生，醫生看着游然的片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複發了。”

“腦瘤複發的概率還是比較高，相信你自己對此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

游然坦然點頭。

老醫生看他一臉的無所謂，不免有些心疼他身後那個捂着臉，肩膀一抖一抖的黃毛。

“這次還是打算保守治療嗎？”

游然垂着眸子，指尖摩挲着座椅的扶手，半晌，他說：“這次，我會積極配合治療。”

此言一出，金墨和老醫生同時帶上了摻雜着欣慰與感動的表情。

金墨哽咽着，讷讷的：“真的嗎？”

游然于是轉頭看他，難得笑那麽溫柔，他重複道：“真的，我會好好治。”

兩人聽完醫囑，拎了一大袋子藥回去。

金墨雖說還是蔫巴巴的，總算提起點勁來。

跟陸白濟莘報告時，她不太意外的樣子，批準了游然的缺席。

畢竟如今，她和金墨有着共同的利益，尋找異變源，再者，B3-02還在收容所裏，她相信金墨會用得上它。

陸白濟莘心裏門兒清，對面的異體分別也在找異變源，同為異體的金墨卻選擇了站在人類這邊，說明那邊的異體一定是對金墨有所威脅。

實力不可能的，排斥也不太可能，唯一的原因，陸白濟莘只能想到是因為游然。

結合最近的消息看來，金墨恐怕曾經在異體群體裏地位極高，擁有衆多追随者，是什麽讓他甘願撇下自己的族群，答案實在太好猜了。

既然那些異體已經拿到金草，大概不久，又會來找金墨了。

只看這一次，是金墨說服他們接受游然，還是從此陌路，一刀兩斷。

陸白濟莘晃着杯子裏的咖啡，對敲門的人道了聲：“請進。”

宗竹蹦蹦跳跳地來了，接過陸白濟莘遞來的最新作戰服，領命退下。

那個藍發女人，坐在最高樓層的辦公室裏，眯起眼望向窗外，那裏有一顆流星劃過。

流星本星，正是剛在家留了兩只眼睛後飛往山林的金墨。

這次森林裏站着的異體，不僅是佛瑞斯特了。

他看到一團像是蒲公英一般的，大大小小的漂浮空中的眼球，一只倒挂在樹幹上，長着蝙蝠翅膀的三足蜘蛛，還有月光下面容剛毅，銀發黑眸的佛瑞斯特。

三只異體，異口同聲：“吾主。”

金墨揉了揉眉心：“什麽事？”

“你們找到異變源了嗎？”

沉默，沉默在森林裏蔓延。

金墨于是換了個話題：“你們搶走的金草，是什麽東西？”

佛瑞斯特畢恭畢敬：“就是我上次向您提過的，金桂。”

“可以幫助增強我的幻鏡。”

一只金色的三毛草蹦蹦跳跳地爬上銀發男人的肩，朝金墨彎了彎葉子示意。

金墨彈彈手指，再問他們：“有話快說。”

游然還在家裏睡着呢。

三只異體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太敢開口。

半晌，還是金墨又問：“佛瑞斯特，你并不完整。”

站在暗處的金發少年突然暴起，尾翼展開将銀發人釘在了樹幹上：“剩下的你，在哪裏？”

佛瑞斯特卻沒有回答，任由血往下淌，只問：“吾主，為什麽是那個人類？”

語氣滿滿的不甘。

金墨懶得跟他廢話，心下暗道不好，扔了樹上盯着的人就要往家裏飛，卻被不知死活的異體拉住了。

佛瑞斯特下身化作觸手，蛇一樣纏住了金墨。

他說：“您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嗎？”

确實，金墨放在家裏的眼睛沒有察覺到任何氣息。

但他心裏卻隐隐泛着莫名的不安。

另一頭，開着夜燈的卧室裏。

游然靜悄悄地睡着，兩只眼睛化作的“金墨”一左一右地趴在游然身邊，目光殷切地望着游然。

仿佛游然身上有什麽吸引他們的東西。

只是一點不敢碰罷了。

畫面詭異地和諧，卻有一條觸手順着床腳爬上來，鑽進輕薄的夏被裏，朝着唯一熱源探去。

床上睜着金眼睛的，銀眼睛的，一點反應也無，外面罩着的結界，依然完整無缺。

那條觸手通體銀白，泛着蛇鱗一般幽亮的光澤，尾尖鈍圓，上面卻是長了一張尖牙滿布的，猩紅的嘴。

它爬得很小心，似乎是怕驚動了那兩只趴着的眼睛。

就快到了，前面就是游然的腿。

觸手張開嘴，正欲咬下的時候，外面卻傳來一陣清晰的敲門聲。

“篤篤篤”的聲音，在萬籁俱寂的夜裏清脆得驚人。

眼睛并沒有金墨那樣驚人的感知力，不知門外來人，慌張變回本體爬上門邊的天花板，戒備狀态。

觸手被這一下驚住，下意識趴進被子裏，不再動作。

而游然，睡得實在有點熟，翻了個身沒醒。

門外的敲門聲只停了一秒，接着又不死心地響起來。

連成一片。

游然皺了皺眉心，那條觸手也反應過來，忙趁着游然暫時沒醒，湊上去在游然小腿來了一口。

一圈牙印，但只有兩滴血。

它沒敢咬得太重，但游然依舊醒了。

腿上一下尖銳的刺痛，游然半夜醒後蒙圈的狀态，知覺不那麽敏感，撓了撓腿上痛癢的地方，下床開門。

他以為是奶奶，沒成想跟一臉着急的宗竹打了個照面。

游然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聲兒沙沙的：“宗竹？”

“你怎麽在我家？”

宗竹沖進屋裏就開始探頭探腦地找，邊找邊道：“你屋裏有異體。”

游然揉了揉眼睛，不太意外：“我知道啊，金墨嘛。”

天花板上的兩只眼睛掉下來，變成“金墨”的樣子，點了點頭。

游然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倆，頗有些麻木地閉了下眼。

宗竹并不看他們，依舊埋頭找：“不是金墨。”

她看着探測儀上的數據，面色凝重：“這個波動，像是A1-157。”

此言一出，金銀兩支眼忙一前一後圍住游然，游然本人瞌睡醒了一半，遠在深山的金墨再次把佛瑞斯特插進了樹上。

他怒不可遏：“說，你在游然家裏幹什麽？”

佛瑞斯特垂着眸，表情一片凄涼，嘴角卻向上彎了起來：“我什麽也還沒幹啊。”

不，他已經拿到了游然的血。

“我只是想去看看，得到主的青睐的人類，會是怎麽一副樣子。”他擡起頭看向金墨：“他或許長得很好，可是，身體孱弱命不久矣，一點旁的能力也無，主啊！你為何！！！”

金墨并不信他的說辭，因為他的腦子裏又開始背那串異體的族譜了。

榕樹一主幹三級分枝桉楠，榕樹一主幹三級分枝下第一枝幹威爾，榕樹一主幹三級分枝下第二……

金墨一把掐上他的脖頸，偏頭低聲道：“這種事情，能有什麽為什麽？”

“我就是喜歡他，不需要理由。”他偏頭看了眼佛瑞斯特，眸中銀光一閃，挑眉諷道：“怎麽，你嫉妒？”

佛瑞斯特似乎被說中什麽心事，瞳孔一縮。

金墨卻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放開血流了一樹的異體，滿眼厭煩：“叫我主，卻不聽從我的命令，一再遮掩。”

“說喜歡我，卻罔顧我的意願前行，自私自利。”

“我不需要你這樣的從者。”

“我強調再三，不要動游然，你們似乎只當耳旁風，是嗎？”随着最後一句話音落下，以金墨為中心的金色蔓延開來，籠罩三只跪着的異體。

那團漂浮在空的眼球終于沒再忍住，開口辯駁道：“你要為了區區一個人類，與族群為敵嗎！？”

金墨反手一只金色利刃，炸碎木頭的幾只眼球，喝道：“我只要他一個！倒是你們，容不下區區一個人類嗎！？”

木頭被炸得啞了火，那些流體蔓延開來，樹上倒挂的維爾納張開雙翅，撿起地上仍舊跪着的佛瑞斯特，朝木頭喊道：“走！”

真打起來，十個他們也不夠金墨宰的。

三只異體逃竄開去，金墨張開雙翅，卻也沒再追擊，只是匆忙往家裏趕。

結界還在，佛瑞斯特的分身一定還在裏面。

家裏一片天翻地覆，金墨從窗口飛進去的時候，游然坐在床上，金眼圍在他身邊，銀眼跟着宗竹一起翻箱倒櫃。

宗竹察覺他來了，先罵一句：“不是，房子裏多了個異體你沒感覺嗎？”

“你不是唯一S級異體嗎？”

“你不是第五類異體嗎？”

金墨沒來得及回話，又聽宗竹接着念：“你別找了，去看看游然，他腿上不知道是不是被A1-157的分身咬了一口，已經變成銀色了。”

金墨瞳孔劇縮，一步跳上床，反手給了坐着的金眼一耳光，那金眼睛癟了嘴，回到金墨身上，金墨眼珠裏閃過一點黑色，被自己強壓下去，小心翼翼地掀開了游然的睡褲。

少年纖瘦的小腿上，兩只洞已經徹底變成銀白色，餘下的順着血管，四散攀爬。

金墨掌心暈起一團銀色的光暈，覆在游然受傷的那片銀白斑痕上。

游然看他眉頭都快皺出川字，一雙眼睛通紅，試探着道：“我沒事，不痛，真的，像打了麻藥一樣。”

嗯，整條右腿都沒知覺了，剛才要不是右腳沒站住摔了一下，卧室裏還沒人發現他腿上憑空多了一圈牙印。

金墨沒吭聲，半晌抱着游然就要走。

宗竹拽他一把：“你去哪兒！？”

金墨聲線冷沉，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去找小藍。”

“這裏有結界，他出不去。”

最要緊的，不是找到佛瑞斯特的分身，而是先治好這片銀色的毒素。

異體又翻窗走了，留下一地眼睛展開了地毯式搜索。

雖然金墨知道，剛才自己本人在卧室裏都沒有覺察到一絲屬于其他異體的氣息，只怕龐龐珂那坨史萊姆留了些給佛瑞斯特一行人，才能完全屏蔽自己的感知。

他抱着游然，一滴黑色的淚落在游然眼皮上，把那粒紅色的小痣淹住。

游然怔愣地摸了摸眼皮上的涼意，擡手去給金墨擦眼淚：“我沒事，你別哭。”

金墨哭的時候就聽不得游然說話，他一開腔金墨只會哭得更兇，游然無奈地重複：“好了，不是還有小藍嗎？”

金墨哭了半晌，把游然抱緊，頭埋進他的頸肩，哽咽着道：“對不起，游然，對不起……”

游然閉着眼嘆了口氣，拍了拍異體尚在顫抖的肩背，手揉了揉金墨黯淡的發頂：“好了好了……”

A市的上空，又劃過一顆不那麽明亮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