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歲宴
第二十四章歲宴
清晨,東方拂曉。
寂得發白的西角邊事務堂在光日裏沉默,地上淩亂的枯葉堆滿一摞又一摞,蕭風沙沙的響。
此際時辰尚早,除了站在樹旁持帚清理落葉的老翁外,并無多少弟子身影。
老翁擡頭看向不甚明朗的天色,環掃四方,低下頭,耐心将一堆堆小山似的落葉壓入籮筐,心中默悵。
平時嫌煩,可那少女不來,又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幾日前,一位清麗的靈師開始頻繁出入事務堂,總是問他可有西北的任務,給她留着。不巧的是西北的任務寥寥無幾,即便有,也遠非她一個靈師能夠接得起。
少女每每滿懷期的來,又懷着失落離開,似乎執意要等到那任務才肯罷休。老翁年長近百,最是愛惜後生,不由猜想西北之地有着對她極重要之人,這才不斷來此等待機會。
老翁在心裏打好算盤,若她今日再來,定要好好勸她改變主意。正想着,身後就傳來一道清脆女音,聲音攜着絲絲潤沁的甜,分外悅耳。
“爺爺,今日可有西北的五級任務?”
一雙白靴踏過臺階,徐徐朝堂門走來,那少女站定,微微仰起下巴看向千字宣事牌,過了一會,嘆氣聲就幽幽飄出。
老翁瞅了眼神情失落的少女,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少女果然眸光黯淡的轉身,老翁連忙攔住她,苦口婆心地勸說起來。
“姑娘何必抓着西北不放。那一片乃慕家坐鎮之地,其下統禦數千座軍鎮,縱是修為高深的妖邪也不敢輕易肆闖,很長時間都不會有任務。”
慕家有此威名,全因當年鄰國進犯,慕老侯爺全力駐守西關,號令數萬大軍頑力抵抗半妖異軍,保下金鹜太平而來。此事過去多年,慕侯爺已老,妖魔依舊不敢有分毫輕視。
接連幾日,她都早早趕至此處,以候時機。可惜天不遂人願,也只能就此作罷。得知無果後,白清微有些惆悵,那老翁卻道:“此路不通,不如試着走另一條路看看。”
三年過去,只剩下六年零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怎樣才可以再度接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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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為天師後的弟子不會再留在九樞臺,而是回到凡世,等待一級捉妖任務的發布和監控各地形勢。
時間輾轉來至年底,新歲将至,九樞臺特意批準弟子們回鄉探親,共守團圓。
修士們自踏上修仙這條路,便超脫凡生,未來注定要面臨生離死別之景,故而衆弟子聞得消息後,紛紛收拾起行囊,早做準備。
身為家族掌上明珠,文芝對這次歸家激動不已,當天便開始整理包袱。臨走前,白清微為她送行,文芝忍不住再三挽留,想到她年夜要獨自留在這九樞臺,不免有些替她惋惜。
“不如清微同我一道回家,我們一塊熱鬧熱鬧。”
看着文芝一臉期待的模樣,白清微差點沒忍住,幾乎想要立刻點頭和她走。
幾日後,白清微離開九樞臺,來到京城外的街市上信步閑逛。
“吞!吞下去!”
夜市街頭人流不絕,白清微走着,瞧見一位骨瘦如柴的老漢瞪着個十歲左右大的孩童,不斷催促于他。
被這驚心一幕吸引過來的百姓紛紛睜大了眼,注視着那柄鋒利長劍被孩童顫巍巍舉起,徐徐朝喉中送去。
白清微離人群不遠,将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那柄利劍邊緣鋒利,必定會傷到那孩子,老漢卻全然不在顧,視其性命如草芥。
小孩的嘴角已經滲出細細的血跡,雙手驚懼的顫抖着,她再看不下去,正要上前,有人卻先一步阻止了此事。
“我家公子說,這孩童他買下了,你們都散了吧。”
一位布衣男子走上前來,遞給老漢一塊銀子,老漢詫異不已,拿到手邊掂量了兩下,又使勁咬了幾口,兩眼放光,變了臉色,笑嘻嘻答應下來。
“今日算你幸運,遇到了貴人。”老漢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很快撿起那柄長劍,不管不顧的走了,衆人沒了興致也漸漸散開。
場地清冷不少,只剩下三人伫立原地。
“別怕,一會就好了。”
白清微扶起那滿嘴是血的小孩,掏出手帕和止血藥給他仔細止血。小孩一聲不吭,平靜得出奇。
處理完後,男子突然叫住她:“這位姑娘,麻煩跟我走一趟,我家公子想請你移步一敘。”
京城的月影舒朗,蕩漾碧波江上一汪星河搗碎般泛起淩淩光點。那人站于橋旁,長身玉立,比那流水還要溫柔幾分。
兩人隔着長橋相望,白清微怔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幾年不見,他的下巴長起胡茬,原本溫和的面龐增了幾分威嚴,到底天潢貴胄,此時再見,那般翻雲覆雨的氣場頗令人敬畏。
許是看出來她的生疏,他彎了彎唇,手邊折扇徐動,清隽的眉眼落向她。
湖畔江波蕩漾,潋滟水色映襯在亭周,交錯的光影落在座中兩人的臉上,遮去面容,半明半暗中,寂靜得唯聞呼聲。
“近來,可還安好?”
商洙淡笑着拾起枚棋子,落在紫檀棋盤上。
“殿下,民女一切都好。”
白清微落下一子後,側頭眺望起那江上的熱鬧盛景。
“近來妖邪四起,天下并不太平……”話未說完,商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過了許久才平複下來。
“不礙事的,不過是些小病。”
見她擔憂模樣,商洙輕笑着搖了搖頭,而後再度落下一子:“這一步棋,你太過草率,不夠果決,很容易露出破綻。”
聞言,白清微才發覺棋盤不知何時局勢大變,原本亦步亦趨的白子開始漸漸發力,步步連環,勝負已分。
白清微興致缺缺的放下棋子,轉而托腮,觀賞起水面上圍聚的魚群。
胖乎乎的魚兒時聚時散,擺動着尾巴在水下肆意游蕩,她朝水面投下一塊石子,魚兒們被突來的驚響吓到,紛紛四散游開。
“你還是同從前那般。”
商洙含笑走到她身側,從侍從手中取來魚食撒下水面,一時間,倉皇逃竄的魚群又複而圍聚。
他眉眼分明含笑,可那笑意淡淡,像覆着一層茫茫的霧,分不清是實是虛。
“恐怕現在,你應當喚我一聲叔叔。”
白清微聽後,忍俊不禁的踮起腳尖比劃了下,她長高了很多,才不是之前的稚嫩模樣。費了好一番口舌,才總算讓商洙承認她長高的事實。
沒幾日便快過年了,京城籠罩在喜樂氛圍裏,紅燈籠随處可見,江邊曲樂輕快,聲調歡暢。
華燈煌煌,白清微沉浸在繁景,思緒飄遠,一時竟未注意到商洙同自己說了什麽,有一搭沒一搭回應,直到眼前多了串晶瑩剔透的糖葫蘆,才回過神。
他想要邀她作為友人,參加王庭宴會。
年底歲宴,許多朝臣勳貴都會參加,明面上是與衆人同樂,實則是給宗室年輕男女增加結緣的好機會。
金鹜延續近千年,一貫守舊,因而受束禮制,男女極少能夠自由會面,難以自由締結姻緣,更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烏後近年一直在屬意為他挑選太子妃,商洙自知時日無多,眼下唯一能助他的,只有白清微。
她是修士,依照金鹜之律,宗室子弟無論男女,皆不能與仙神有半點關聯,否則不僅會被抽筋剜骨,還會永逐祖廟。
商洙曾經救過她,她不願看他為此煩憂。
告別了商洙後,白清微來到街上的一家成衣店挑選行頭,居然遇見了同樣在此試衣的番瓊。她顯然沒有認出她,站在鏡前仔細端詳。
“姑娘,可否過來幫我看看哪一身合适?”
她側過身來,一襲朱紅色的羅裙輕旋,猶如一支嬌豔欲滴的玫花,濃烈而明豔,與她眉梢的花钿,相配極了。
白清微松了口氣,誇贊道:“這一身剛好,正襯小姐芳姿無雙。”
“多謝姑娘。”
瞧見那抹白色身影走遠,番瓊慢條斯理地轉過身,鏡中蒼白瑰麗的面容不甚陰翳,咯咯地笑着。
幾日後,到了和商洙約定的時間。
白清微換上先前買來的绛紫色暗紋羅裙來到宮門口,商洙早已備下馬車,她遮好面紗,不動聲色的上了隊伍中後面那一輛。
馬車在長長的宮道前行,不多時,二人就抵達了金鹜王庭。
金鹜對修士存有忌憚,自妖邪動亂開始,京城的防衛也更加森嚴,如今統管京城軍防的,便是番達大将軍。
此人身長九尺,面目兇煞駭人,對朝堂忠心耿耿,苦守邊關二十年不曾退縮,治下嚴明,據說是個鐵血般的人物。如今他年歲已高,卻依舊不肯休歸隐,這般忠誠之心,叫人不得不尊敬佩服。
商洙掀開簾子,沖那老将軍颔首示意,未幾,城門開,二人下車後,在宮苑中步行。
為免引來兵衛防備,白清微提前将自身法力封禁,現在的她與凡人無異,故而沒被察覺。
明燭幽幽,曲音如珠玉崩響,籠罩着整座華美大殿,韻律張促變幻,宴上歡聲笑語不斷,其樂融融,一派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