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辛苦了

辛苦了

六月份的盛夏,炙熱舔舐大地,天邊的驕陽似火。

和八年前訣別那天的天氣很像。

溫邵推着周甯從專屬的通道下樓,将她從輪椅,抱到了副駕駛上,替她扣上安全帶,然後驅車前往京郊。

他在京郊有個宅子,坐落在半山腰,山清水秀,療愈人心,隐私性也極好。是他很早之前買的,這些年他物欲不高,當年買那棟宅子,也不過是偶然想起。

年少時,在北方的小鎮上,有個女孩帶他,在夏日午後,鑽進兒時她兒時,隐蔽在河水附近被蘆葦葉遮擋的一個洞穴。

進到裏邊可以聽見潺潺流水聲,洞穴裏因為河水的沖刷也異常涼爽。

她彎腰掬起一捧清澈的河水,笑着向他潑過去。

“我其實是一個很懶的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将來有一天可以找一個建在風水寶地上的宅子,可以聽見流水,聽見鳥鳴。”

溫邵當時正在搽頭發,聽她這麽說,抽空瞥她一眼逗她“學陶淵明?”

“要你管”周甯咬牙切齒瞪他。

可能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溫邵展露自己的鋒利,褪去那一層束縛。

溫邵也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麽悄然上了他的心,以至于當年用自己掙到的第一桶金,買下那座宅子。

那棟宅子買來以後,他也很少來住,後來交給陳威當他的助力後,交給陳威打理。

以前陳威壯膽,還問過他,怎麽很少見他過去。

那時他沒回來,其實仔細深究,可能就是那棟房子是買給年少的夙願,買給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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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等的那個人回來了,就夠了。

不論她何種模樣。

他活到今天,為國家,為溫家,為群衆,都無愧于心。

他已經做好了,如果周甯不恢複,他放下溫家一切事務,放權給他表弟的準備。

艱難險阻他已經鏟除,策塵內部的疑難雜症也被醫好,孟家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現在,他只想守着周甯。

宅子附帶一個敞亮的院子,陽臺處搭了個小鵬子,引入一點點可看不可觸的熾熱。

屋內開着冷氣,和陽臺交界處那裏,冷熱碰撞,勾勒出詭異的溫暖。

周甯來到之後,經常坐在那裏抱着寄養在陳威那胖了一圈的雪球曬太陽,溫邵陪着她坐在另一側,給她戴上帽子,幫她擦防曬霜。

準時準點的變着花樣做飯給她吃。

周甯還是半是清醒,半是迷糊。

剛來京郊半個月,她夜半經常容易被驚醒,騰的一下坐起來,然後再也睡不着,睜着眼到天亮,眼睛幹澀的掉眼淚,都不合上。

後來溫邵心疼她,幹脆摟着她睡覺,半夜察覺到懷裏人的動靜,就将她擁緊,眼睛沒睜開,就在黑暗中,用自己寬大的手掌,手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後背。

周甯在他的包裹下,汲取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他的懷中,度過一晚又一晚。

溫邵從國外陸續找過好幾趟這方面的頂尖專家,但是他發現,周甯不喜歡接受治療,那怕是最基本的催眠。

一開始是治療完不願意吃飯,後來最嚴重的一次是在樓上,看見有人從車上下來。

直接進了房間,把門反鎖,溫邵在門外怎麽跟她說話,她都不答應。

找來的德國醫生還在他旁邊操着一口英語喋喋不休,在門外就給他開始分析,得出來結論是,周甯出現了,自毀傾向,接下來,可能會自c嚴重zs 。

火上澆油,溫邵感覺腦仁疼,讓他閉嘴。

他心裏急的要死,又不能踹門,怕吓着她,最後等了半個小時,有人把備用的鑰匙送上來。

立刻對上鎖芯,擰動開門,進去前,他讓心理專家先行離開,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房間裏,周甯把窗簾嚴絲合縫的拉上,雙臂環上膝蓋,頭伏在膝蓋上,一個人蹲在陰暗角落裏,聽到開門聲響的剎那,擡起頭,和他對視上。

眼睛裏竟然隐隐有水光,溫邵在站在門口,哽在那,沒了一點要教育她的意思。

大步流星的走到她面前,直接彎下身子,将人一把扯到懷裏,緊緊的抱着。

一只手撫上她的後腦勺。

無聲的安撫着,周甯整個人蜷縮着,溫邵下巴抵在她的頭頂。

整個房間都是陰暗的,只有門口透出的一點光亮。

周甯看不見彼岸的陽光,日複一日的活在空洞中,她的世界一片白蒙蒙,只有溫邵帶着色彩。

“不喜歡他們嗎?”溫邵低下頭,輕輕出聲問她,眼神溫柔的能溺出水。

周甯不回答,用肢體語言表示對這句話的肯定。

“不喜歡 ”她低低出聲,雙手摟住他的脖頸,變成她緊緊的抱着他

“每次讓我躺在上面,逼着我說出,我不想說的話,裏邊很黑,也沒有你,為什麽要讓他們,來我們的家”她一句又一句的控訴着。

“那樣是為了你的恢複”溫邵嘗試和她再溝通。

聽着她的控訴,她的為難,他何嘗不心痛,巴不得把找的那些醫生,直接打包送回去,可這件事上,不是可以任性的。

安靜了許久,周甯沒有回答他。

二十分鐘後。

“我知道我病了,你一直照顧着我,很辛苦。”輕輕柔柔的一句,凝固整個房間的氣氛。

像是一直不顧一切,戰鬥的戰士,終于願意回頭看看,滿目瘡痍的故土,願意垂着頭承認一直不願承認的事實。

上次醫生告訴他,周甯很容易出現軀體化症狀,抽搐,失去理智,但是她都沒有,她一直都不适應那些醫生的靠近,一次又一次的用催眠法撬開她的內心,讓她沒有如釋重負的救贖,只有安全感的缺失。

那怕這樣子的不适應,她也努力堅持了一個月,甚至如今連抵抗都是溫和的。

“誰不會生病?”溫邵反駁她這句帶着歉疚的話語“我不辛苦。”

“周甯”他沉沉喚她,磁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永遠擅長用最平淡的語氣,答應她的要求

“不想見我們就不見了”

怎麽會有人連生病都需要道歉。

那天,他就抱着她,把她哄睡後,輕輕放在床上,幫她耶上被子,那個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溫邵拉開一點窗緯。

看着夏天落日獨有的漫天火紅,他們來到京郊一個半月了,時間馬上要邁入八月份,他即将迎來自己的28歲的生日。

他爸媽前幾天繼續回到了西部,在北京的三個多月,硬是沒有回過一趟溫家,倒是見了幾面老爺子,他父母和老爺子沒有鬧到見了面橫眉冷對的地步,見了面,還問了老爺子的身體狀況。

畢竟是生養他的父親,這些年溫謙言瀾雅在西部,也是給溫家掙的功勳。

現在溫老爺子松了口,前幾天臨走,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包括周致文和孫槿和周甯,溫謙當着老爺子的面,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所有似有若無的阻礙都消失了。

只是老爺子這幾天,電話往他着打的有點太勤了,有點催他回去主持大局的意味。

策塵那邊一堆等待善後的事務,陳威沒幾天就跑過來一趟,帶來一堆文件。

溫邵從房間裏出去,走到一樓的客廳,着手處理那些文件。

可能是這幾天沒休息好的原因,他處理到一半,在沙發上合了眼。

周甯一覺睡到天蒙蒙黑,卻不像從前那般被包裹在溫暖中。

下了床,赤腳順着細膩的地毯走到客廳,客廳很暗,沒有一絲光亮,她一眼看見,沙發上倚着的那個男人。

一點點的走近他,伫立在他面前,周甯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在距離他眉眼一毫間停住。

他應該很累,平時一向淺眠的人,睡得有些沉,連她捋平他睡夢中皺起的眉頭,有沒有發覺。

說謊,是誰說不辛苦的,周甯望着他,心疼愛惜這樣的情感在心底迸發,嘆了一口氣,心底有根弦驟然劇烈跳動。

那天周甯很認真的問自己,可不可以努力一點,快點打敗心裏的魔咒。

溫邵在睡夢中,隐隐覺得有水珠滴落在他眼睑處。

後來又過了幾天,溫邵幫她修剪指甲,她懷裏抱着雪球,另外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它的頭。

纖細的無名指的鑽石,和穿過的陽光交纏投下星芒,他把她的指甲一點點修剪圓潤,想起小時候,母親告訴他,指甲上的月牙越大,身體越好,他一直當是清透的廢話。

此刻鑷子尖端小心翼翼推着甲緣,那彎幾不可見的蒼白月牙,卻成了他每日占蔔的聖簽。

他伸出手,摩挲幾下她無名上的鑽戒。

擡眼發現,周甯目光正落在他的臉上。

溫溫柔柔的,像從前的她一樣,那一刻,溫邵有幾分恍神。

“你頭發怎麽長得這麽快”周甯蹙着眉,眼底有淺顯的笑意輕聲道“該剪了”

短短三個字,讓溫邵篤定,這将近四個月的康複,沒有付諸東流。

周甯伸出手,将手指插入他側邊的頭發,微微偏頭看他,溫邵背着光,精致五官凸顯更甚。

上揚的雙眼皮褶皺不似從前冷冽。

“溫邵。”時隔這些天,第一次這麽清晰的喊出他的名字,沖着他無限溫柔的彎唇笑着

“辛苦了。”

她的語氣很鄭重,像在宣布一場艱難的時光就此告罄。

那一天,是很平凡的一天,他的周甯勇敢的撕開了那層隔絕世界的軀殼。

從裏邊重生般的走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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