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第25章 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紅字似血, 歪扭爬行。
秋夜涼風一吹,雲心月起了一手的雞皮疙瘩。
“雲霄說的是雲城太守明晚邀約我們,前往赴宴的雲霄樓嗎?”她抱緊樓泊舟的手臂思索, “送信的會是誰?”
他們兩個都不是大周人, 在雲城應該沒有朋友吧?誰會冒着被捉的危險, 給他們遞信?還是,對方只是聽到了這麽一個消息, 出于好心?或者只是單純的做弄?
“應當是,不知曉。”
樓泊舟掀起眼皮子, 看向濃霧包裹的牆角, 摘下挂在腰間的短笛, 橫于唇邊。
怕影響她, 雲心月松開手, 退後幾步。
準備吹笛的少年垂眸,往後瞥了一眼。
怎麽那麽黏人。
雲心月在心裏吐槽了一下,伸手虛虛拉住他垂下的腰帶一角。
見她沒有退避的意思,樓泊舟才吹響笛音,讓附近能控制的蠱蟲去追蹤。
盤纏在屋檐邊上的銀蛇,嘶嘶吐了一下信子, 也順着牆邊蜿蜒翻越牆角, 追蹤蠱蟲而去。
感應到銀蛇追蹤而去, 他看向少女:“想跟去看看,那人到底從哪裏來嗎?”
“哈?”
完全不知道他做了什麽的雲心月蒙圈,過了好一會兒才從笛音聯想到蠱蛇, 再想到追蹤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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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泊舟耐心等她回答。
“去!”
好奇心最終還是戰勝了那點兒對暗夜與不知人的恐懼,讓她的腎上腺素狂飙,只剩下興奮激動。
樓泊舟“嗯”了一聲, 朝她遞過手掌。
“等等。”雲心月輕咳一聲,指了指他大開的衣裳,“你的衣服……是不是要先穿好。”
她不說,樓泊舟都快要忘記了。
“你還沒告訴我。”他轉過身去,伸手按着垂下的領子,俯身看着少女雙眸,“我和那不羁人,到底誰的更好看。”
雲心月:“……”
還有完沒完,怎麽還有回旋镖紮她身上!
“我沒看清楚他衣服下什麽樣子。”她咬着牙,把話一字一字逼出來,“要不我下次認真看看,再告訴你。”
樓泊舟合攏衣襟,直起身:“既然沒看清楚,那就不必看了。”
這個問題,其實也不是很重要。
雲心月:“……”
少年将衣裳整理時,她打了聲招呼,繞過屏風,去拿了件鵝黃的外衣套上。順道,對照鏡子重新梳理了一下頭發,為圖方便,用黃色圓球的絲線纏入頭發裏,編了個側邊馬尾辮。
待她弄好過來,樓泊舟把手遞過去,等她将掌心搭過來,才拉着人娴熟跳窗翻牆,追蹤而去,融入暗夜的濃霧中。
秋夜裏的雲城很熱鬧。
隔着幾條漆黑巷子,尚且能聽到主街上喧嚣的叫賣聲,看見有炊煙升到天邊,薄紗似的飄轉。
他們兩人手牽手行走在窄小街巷裏,腳步輕緩,不疾不徐,不像追蹤別人,倒像是躲開人群約會的小情侶。
“想什麽呢!”
念頭一冒出來,雲心月就給了自己一嘴巴。
八字還沒畫出一撇,什麽小情侶。
散散散。
她揮舞着手,趕跑自己冒出來的荒唐想法。
樓泊舟歪了歪腦袋,盯着她扭來扭去的靈活眉頭,冷不丁出聲:“你又想什麽了?”
“沒有!”雲心月看河邊垂柳,哈哈打岔,“我什麽都沒想,我能想什麽?我不就是在想,那送紙的到底是誰。對,我就想這個,別的什麽都沒想。”
欲蓋彌彰。
樓泊舟半點兒也不信她說的話。
走過小橋,他腳步一轉,拉動少女走進更狹窄的巷子裏。
“我們到哪裏了?”
喧嚣逐漸遠去,像是隔着遙遙半座山似的,變得有幾分飄渺。
過巷冷風一吹,雲心月說話都不敢大聲點兒,害怕驚醒黑暗的什麽巨獸一樣,蹑手蹑腳:“這邊怎麽那麽安靜?”
靜得人心裏發慌。
“不知。”樓泊舟腳步自如,耳朵聽着四周動靜,黑亮的眼眸掃過兩側跟上的蠱蟲。
這邊竟然有蠱麽?
居然讓他随身的蠱蟲都興奮了,生出弑殺吞噬之意。
他跟着興奮起來,血液翻湧得比尋常時候要更猛烈一些,連耳畔也鼓鳴陣陣。
不過,手臂上隔着兩層袖子傳來的觸碰,并不能讓樓泊舟充分感受那份雀躍帶來的戰栗,他略有些不滿,停下腳步。
“到了?”雲心月左右看看,異常謹慎,“這裏好像沒有門窗,全是牆垣。”
那不知人是怎麽躲藏起來的呢?
樓泊舟“嗯”了一聲,将自己的衣袖卷起,把少女一只手拉到眼前,指頭從掌心爬過指縫,緊緊相扣。
這下,他滿意了,唇角複又挂上柔和弧線。
雲心月:“……”
他是不是對肌膚接觸有什麽執念。
走了小半個時辰,樓泊舟才當真停下腳步,擡眸打量一座建築。
“好高的樓。”雲心月也跟着擡頭眺望,“這三層的樓,怎麽建得那麽高?雲城太守不覺得自己威嚴被挑釁了嗎?”
也不知道太守府有沒有這麽高的樓。
樓泊舟還是用那兩個字回應少女:“不知。”
本來也沒想要個準确答案的雲心月,并不為這個答案感到失落。
她墊腳往內看,理所當然看不到任何東西。
“我們翻牆進去?”
不想松開手的樓泊舟點頭,伸出另一只手将少女腰肢攬住,把人面對面壓進胸口,施展輕功入內。
落地處并沒有人,可不遠處燈火通明,陸續有人捧着飯菜魚貫而出。
他們尋了個牆角躲起來。
雲心月聞着香味,探頭小小看了一眼,吞了一口唾沫:“聞起來好好吃啊……”
有點兒想吃。
想着,又咽了一口唾沫。
樓泊舟回頭看上一眼,思索道:“我去拿一碟給你。”
拿?
他怎麽好意思用這個詞。
雲心月趕緊拉住他:“不用不用,先去找那個丢紙條的人吧。”
可別節外生枝,反而被人發現了。
“這裏是什麽茶樓飯店嗎?”她拉着少年往裏面挪了挪,生怕他身上丁零當啷的亮閃閃小銀飾暴露他們所在,小聲問,“我怎麽還聽到有人唱曲兒?”
“約莫是罷。”他也不清楚。
遠離燈火通明處後,雲心月就松開了一只手,人也自然離遠了一些。
不過她才往側旁退了兩步,又被樓泊舟伸手壓回去。
她以為有人經過,也不敢動,就那樣縮在少年懷抱裏,好一陣才用氣音問:“走了嗎?”
樓泊舟以為她在催促,問他們現在可以走了沒有,便就着這個動作,跳交際舞一樣,帶着她往高樓的方向去。
雲心月:“??”
她懵了。
“你在幹什麽?”
為什麽要用這麽詭異、別扭的姿勢走路。
樓泊舟語氣輕柔溫和,理所當然道:“去找人。”
雲心月無言以對,沉默了一陣,實在沒忍住:“你不要太荒謬。”
哪有人會這樣走路的。
“如何荒謬了?”樓泊舟無法理解,眉頭微蹙看她,“我們藏着掖着,不見旁人,便算是私下。你分明說過,私下可以擁抱。”
他們這樣,有什麽問題?
“還是說,你又想反悔,說的話不作數?”少年笑意還在,卻無端有種吓人的威懾氣息在四周散開。
毒蛇路過,怕不是都要退避三尺。
雲心月:“……”
什麽跟什麽。
好樣的,她差點兒被對方繞進去。
“這樣好不好?”她想起自己當幼兒園老師的媽媽平日跟她交流的語氣,将嗓音放低放輕柔,“我們現在只牽手,這段時間欠你的擁抱,先累積起來,回去就補給你。”
這樣總行了吧。
樓泊舟想了一陣,應允:“好。”
只要有,便行。
看他還挺好商量的樣子,雲心月舒了一口氣,趕緊松開他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跟在少年旁邊,貓着腰穿過院中垂下的柳樹,往銀蛇帶路的地方去。
只是——
兩人躲在樹後,看向人聲鼎沸的高樓:“确定是在裏面嗎?”
“嗯。”樓泊舟感應到銀蛇在四處打轉,“裏面氣息和溫度太雜,它們找不到人了。”
況且,養有蠱蟲的地方就在這樓裏,銀蛇有些受幹擾,已經狂躁起來,想要吞噬對方,加強自己的力量。
若是紫蜘蛛在,應當能抵擋一下蠱蟲的蠱惑,再縮一縮範圍,但恐怕也沒辦法鎖定具體誰人。
雲心月望向後門的眼睛,滴溜溜打轉:“能追到這裏已經很厲害了,不必苛責它們。”她想了想,“既然沒辦法圈定,又是在人群中。我們不如繞正門看看,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送紙條的人,會不會就是這裏的東家什麽的。
樓泊舟:“行。”
他利落帶着少女翻牆,從窄巷轉出,繞到燈火通明的大街上。
乍然撞入惶惶燈火之中,雲心月不禁伸手捂住眼睛,停下腳步,在巷口處适應了一陣。
擡眸時,見樓泊舟也擡起手遮擋,不由沖他一笑:“原來聖子也會有普通人的反應。”
樓泊舟眼眸下垂,漆黑眼眸的情緒被暗影遮擋,看得不甚分明。
“何為普通人的反應?”
大家都說他不是正常人,倒是很少有人會把“普通人”這個詞放他身上用。
驟然聽到,竟覺得陌生之極。
“就像現在這樣。”雲心月放下手掌,眯了一下眼睛,“從黑暗中見到光明,雙眼會無法适應,有些難受,甚至被刺出眼淚。但是,只要适應一陣,就會好了。”
她伸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看向車水馬龍的長街,舉高手伸了個懶腰。
樓泊舟與她手牽手,也被擡起晃了晃。
“還是有光的地方好呀。”她差點兒就興奮得原地踱起小碎步。
樓泊舟放開遮擋眼睛的手掌:“為何?”
暗影退去,少年眼角的水跡拖着幾根濃密長睫垂下,無端給他添了幾分可憐無害。
心情松弛下來的雲心月,踮起腳尖,用衣袖幫他揩了揩。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多順手,擦完就看向街上的人間煙火氣,也就錯過了樓泊舟略帶訝然掃過她臉龐的一眼。
“光是有溫度的。”她看着重檐下高挂的蠟矩蘭燈,滿樓紅袖羅帕招展,理所當然道,“而且,光能給人勇氣,趕走恐懼。”
身在有光處的少女,整張臉的容色都亮了起來,倒顯得比蘭燈更耀眼些。
“溫度、勇氣……”樓泊舟跟着低聲複述這兩個詞。
勇氣他倒是并不缺,但是溫度……
“我無法感受你所說的,光的溫度。”樓泊舟側過身看她,語氣平靜地說着令人心起漣漪的話,“我在這個世間唯一能感受到的溫度,只有你帶來的溫度。”
在她出現之前,世間一切于他而言,皆無實感,連冰冷都不曾有。
他像游離世間的一抹魂魄,不管何物加諸于身,皆無所動心,哪怕鞭子揮落,皮開肉綻,他也只有不解。
曾經,他也追逐過光而去,但是光裏的人将他推開,嫌棄他一身污血,說他是怪物,說他不正常,不該與他們站在一處。
可即便他們推開他,讓他撞暈在石頭上,他還是毫無所感,不明白他們的惶恐驚慌,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麽。
他只能站在黑暗中,笨拙地一遍又一遍看他們一舉一動,模仿他們的動作,摸索着怎麽控制身上每一部分的肌肉,對着河水自照尋找不同,慢慢糾正……
可最終能接納他的除了不知情者,便只有黑暗。
黑暗裏,誰也沒有什麽不同。
雲心月愣了一下。
她……剛才的感概,只是随口說說而已,他不用這麽肉麻地表白吧。
怪難為情的。
“啊……”雲心月眼神躲閃了一下,本想岔開這話,但是看他說得太真,有些不忍心,便也認真回應他,“那——”她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指向對面的燈籠,“我帶你感受一下光帶來的溫度?”
樓泊舟沒反對,雲心月就當他答應了,當即拉着他,小跑過喧嚣人潮,奔向一盞盞照明的燈前。
怕拉他撞到人,少女回眸兩次,眼中笑意不曾消失,轉回去時,肩上麻花辮纏卷的小球會蹦跳着,彰顯主人的雀躍。
明亮的鵝黃,像一抹跳躍的粼粼帶狀光,直直撞入樓泊舟眼底。
對街賣燈的是個老婆婆,頭上戴着深藍抹額,笑容十分慈祥。
雲心月停下腳步:“婆婆,我們可以摸摸這燈嗎?”
老婆婆樂呵呵道:“可以,郎君和小娘子随便,小心別弄壞就好。”
“欸!好!”
她沒聽到兩人說要買,又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用竹篾纏繞燈骨。
輕薄的竹篾在她滿是裂口的古銅色手掌翻轉,就像水裏的魚兒一樣順滑游走。
“呀。”雲心月看見了一盞彎月燈,當即從深處挑出來,讓樓泊舟拿着,“有月燈。”
樓泊舟看了一眼那些明顯精美許多的燈盞,不知她為何獨獨對此情有獨鐘,便直問了。
“因為我的小名就叫小月亮、小月牙。”雲心月肉眼可見的雀躍,“婆婆,你這裏有火嗎?”
婆婆說:“有,但是火要錢咧。”
“沒事,我付錢。”本來并不是為了買燈的雲心月,翻開自己的荷包,“這燈我也買了。”忽然想起什麽,她扭頭問樓泊舟,“你有小名嗎?是不是叫小船兒?”
少年搖頭:“我沒有小名。”
小名是被期待出生的人才會擁有的東西,他沒有。
“沒事。”雲心月沒聽出他有任何失落情緒,便也沒太在意,彎腰去尋有船的燈盞,“我給你取個小名,就叫小船兒吧。泊舟,小船兒。你別說,還挺相襯的對吧?”
沒能找到燈盞,她回眸一笑,雙眼彎彎,睫毛翹卷,宛若天上明亮月牙。
把人心都照得亮堂了。
樓泊舟擡眸望了一眼路旁商鋪檐上月,又垂眸對上那雙随着他視線轉動,疑惑看他的眼睛。
他說:“随你喜歡。”
話音落,狐疑瞪大的圓潤眼眸又彎彎一勾,粼粼有波。
特別明亮。
可惜,雲心月沒能從燈盞裏找到任何有小船形狀或者圖案的燈籠。
她回頭看了一眼對面挂着“雲霄樓”牌匾的高樓,晃了晃兩人拉着的手,靠近他耳邊,低聲道:“你看,我們剛才找到的地方就是雲霄樓。”
樓泊舟早就看到了,聞言只“嗯”了一聲,充當回應,不知她說這話幹什麽。
雲心月莫名說了那麽一句話,也沒了下文,反而扭過頭去,繼續剛才的事情。
她蹲下與老婆婆說話:“婆婆,您會紮小船的形狀嗎?我們想要一艘船的燈籠,定制的款式,我可以加錢。”
婆婆看了一眼始終揚着一抹笑意的少年郎君,又看向滿眼期盼,眸光清亮的小娘子,臉上不由自主浮出和藹笑容:“不多收錢,一樣價格就好,只是要你們多等一陣。”
“沒關系。”雲心月開心道,“我們能等,通宵等也行!”
老婆婆樂了:“哎喲喲,那我這把老骨頭可整不了一夜。”
“哦,是太辛苦了。”雲心月才反應過來,挽救了一下,“不過婆婆手這麽巧,肯定不用通宵。”
嘴甜的小娘子,誰不愛呢?
反正老婆婆是忍不住半點兒喜色,差點兒把留給小孫女的饴糖都交代出去了。
“對了。”被聲音與甜香蠱惑,前去買了一荷葉包“三大炮”的雲心月,用折斷尖頭的簽子紮了一塊,抖落上面過多的糖粉,喂給老婆婆,“婆婆知道這雲霄樓有什麽好吃的嗎?”
老婆婆兼顧不上太多事情,一不小心就被喂了一口糯叽叽的甜食,趕緊說:“要不得要不得,怎麽能吃你的東西。”
“才一口吃的而已,不值什麽。您老人家告訴我雲霄樓有什麽好吃的東西,讓我能一飽口福就行。”雲心月趁機賣乖,“您看我一個外地人,去這種地方都怕怕的,生怕被人欺負我不知道價錢,獅子大開口。但是難得來雲城一趟,個個都說雲霄樓好,不去也太可惜了。”
樓泊舟陪她半蹲在旁邊,聽到這裏,終于明白了她的目的。
——原來想要打探霄雲樓的消息。
老婆婆手上動作利索:“老婆子家貧,也沒去過,只是聽說那裏的焖兔肉和涼粉不錯。”
“唔……”雲心月一臉有些為難的樣子,“要不您說說其他有關雲霄樓的事情?這樣,我就可以震懾一下店小二,免得他們以為我是好糊弄的,亂給我點菜。”
“雲霄樓就是我們雲城最大的飯鋪,因地處兩國交界,和其他周邊小國挨得也近,各國商隊往來頻繁,時不時就會有些争吵發生。”
“争吵?”雲心月看了一眼樓泊舟,追問,“怎麽會有争吵呢?”
老婆婆把燈骨紮好,開始糊紙:“小娘子喜歡什麽顏色?”
雲心月随口道:“紫色吧,跟他身上顏色一致就行。”
掃了一眼少年手中挂着的黃色月亮燈盞,又掃過小娘子身上鵝黃衣裙,老婆婆了然調色。
“我也沒太留意,只知道有一次是說丢了個侍女,想要訛雲霄樓賠錢。”老婆婆道,“雲霄樓的掌櫃遣人去報官,那商隊一聽,馬上就走了。”
“那商隊這麽容易心虛,還敢訛人呢?”
“可不是麽。”
……
老少兩人東拉西扯,聊了一刻鐘左右,燈便做好了。
婆婆覺得小船有些單調,還給船頭加了盞氣死風燈。
她笑意慈和:“郎君想要紅燈還是黃燈?”
樓泊舟看了一眼手中燈盞:“想要黃色的月亮燈。”
盡管難度無端增加,老婆婆還是脾氣和善地給他加了上去,神色甚是悅然。
雲心月将自己用的簽子倒轉了一下,伸手從樓泊舟掌心托着的荷葉上戳了一顆“三大炮”,遞到他唇邊:“你要嘗一下嗎?”
想嘗的話,可以松一下兩人握着的手,拿着簽子慢慢吃。
可樓泊舟看了一眼,只是低頭叼走糯米團團,根本沒有松手的意思。
“……”
牛。
她伸手又戳一粒,用力咬下來。
咬完,想起忘了調轉到自己用的那端,不夠厚的臉皮頓時燒了起來。
偏偏,身邊少年是個諸多疑問又直言的性子,溫柔又疑惑地來了一句:“你怎麽臉紅了?”
“……”
雲心月深呼吸一口氣,一副快要昏過去的樣子:“求你,別說話。”
她做人,還是需要點兒面子撐着的。
老婆婆都低頭笑了。
拿到燈盞後,雲心月向老婆婆道謝,樂颠颠地帶着走向雲霄樓。
只不過,雲霄樓已經客滿,沒有提前預約,實在無法騰出雅間,就連大堂都有不少人在排隊等候。
數了數人頭,除非等到天亮,否則肯定輪不到他們。
“算了,我們先回去吧。”雲心月看了一眼爬到中天的月色,“明天再光明正大看看是個什麽情況。”
那樓裏那麽多人,想要找到給他們遞信的人,實在太難了。
樓泊舟無所謂,少女不想再看,他就跟她一起慢慢走回客棧。
手上提着燈盞,再經過黑樾樾的窄巷,雲心月也不怕了,甚至小聲哼着歌走。
“看,這就是光的力量。”她高舉起手中的月燈,放到少年眼前,“是我的勇氣。”
樓泊舟看着那火光微弱的勇氣,并無發表任何意見的意思。
“來來來。”
走到河邊石凳旁,雲心月招呼少年把燈放下,松一松手。
“為何要松?”樓泊舟一口拒絕,“人前都不必松開,人後為何要松?”
他不幹。
雲心月:“……”
對方倒是提醒了她一些事情。
她怎麽又給自己下絆子,助長了他的肆意行徑。
“不是真讓你松開,只是讓你感受一下光的溫度。”她甩了甩手,“哎呀,你能不能信我,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在哪裏?”
樓泊舟姑且信她,緩緩松開手掌。
雲心月抽回自己的手,用力甩了幾下,試探碰了一下燈籠,發覺并不燙手,才雙手捧了上去。
“看,隔着合适的距離,就算是灼人的火焰,也會變成暖手的光,溫度正好。”她往前遞了遞,“你摸摸看。”
樓泊舟蹙眉,将雙手放在燈籠上側,學少女那樣,将燈籠團住。
他清楚知道,自己絕不會有任何觸碰的感覺,不過只是為了配合她而已。
“太高了。”雲心月想了個辦法,“你提着燈。”
樓泊舟陪她鬧,去摸燈把,将燈提起來。她則松開手,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拉去。
兩個人兩只手,将燈籠包起來。
靠近少女手掌的指尖與掌根,的确能感覺細微的觸碰與溫度,但卻無法令他明白,什麽叫光的溫度。
讓他明白的,是雲心月的掌心。
溫熱掌心帶着一股說不清什麽感覺的微燙氣息,落在他的腕骨上,有一種恰到好處的熨帖,像是一個另類的懷抱。
很溫暖。
“怎麽樣?”雲心月湊近看他神色,“你感受到了嗎?”
樓泊舟垂眸:“嗯。有。”
雲心月意滿離,伸手拿起石凳上的船燈,繼續往客棧方向去。
她腳步輕快,曲調都上揚了些許。
樓泊舟手腕上翻,把她漸漸恢複人體常溫的掌心扣住,十指交叉。
“你好像很高興?”
“還好。”雲心月蹦了兩步,“要是聖子你願意換一只手牽,我會更高興。”
“為何要換手?”
“大概是——”雲心月一個舞步轉身看着他雙眼,舉起交握的手,真誠道,“手麻了。”
一直牽這只手,血液都不暢了。
“……”樓泊舟恍然,“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點點刺着皮膚,但是又不痛不癢的感覺,就叫麻嗎?”
雲心月:“?”
他是在玩幽默嗎?
樓泊舟松開手,将燈換一只手拿,重新把她牽住。
雲心月頓時高興了。
這人一高興,嘴就甜了,一路把人誇。
“小船兒,你怎麽那麽好呀~”
“你簡直就是人美心善的典範!”
“堪稱天光見之無澤,明月羞而失色,百花都得退避讓道。”
……
誇誇之言,聽得樓泊舟人都沉默了,許久,又忽而無聲莞爾一笑,眉眼都沾惹了秋水似的潋滟。
兩人走到客棧門前,恰逢沙曦和扶風接班,他們行禮過後,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特別鎖定他們倆握着的雙手。
公主和聖子這是——
雲心月心虛,當即把少年的手藏在背後,挪動腳步遮擋:“嗨,沙曦将軍,扶風将軍晚上好呀。”她悄悄側身挪動,忙不疊逃回房間。
可惜,一路都是侍衛目送他們牽手回到屋中。
“完了完了。”她倒在桌子上,“這下跳進黃河都洗不幹淨了。”
樓泊舟将燈籠放下:“洗什麽?”
“我們的關系啊……”雲心月哀嚎。
樓泊舟更不懂了:“我們的關系,有何可洗之處?”
他們的關系怎麽就不幹淨,要清洗這般嚴重呢。
雲心月:“……”
有那麽幾分歪理。
“算了,你快回去睡吧,夜深了,狗都不吠了。”她晃了晃手,“明天再牽吧。”
她困了。
“你還缺我兩個時辰一刻又一盞茶的擁抱。”樓泊舟沒有松手,開始跟她清賬,“你說過,回來就還。”
雲心月膛目結舌,沒想到他記得這麽清楚:“但是,現在都一兩點,說不定已經兩三點了,再等一會兒,雞都要催我們起床鍛煉身體了。聖子,你就不困嗎?不想睡覺嗎?”
樓泊舟只重複他的第一句話,用深邃得能把人吸進去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那眼神很容易讓人想到狩獵的毒蛇,它為了尋找一擊致命的時機,而悄無聲息潛伏不動,卻顯得那麽有侵略性。危險的氣息,似乎已經透過那雙眼睛,浸入了骨頭縫裏,令人不由自主輕輕戰栗。
“抱!抱抱抱!”雲心月承受不住他的眼神,哀嚎一聲,張開手抱上去。
旖旎沒有,無奈倒是不少。
“聖子——樓泊舟——小船兒——”她的嗓音充滿要死不活的氣息,“我真的困了,你就讓我躺着好好睡一覺吧。”
話才說完,失重感傳來。
她被少年騰空抱起,放到床上橫躺,若不是他緊随着翻身躺到床上,雲心月肯定要誇他一句“貼心”。
“等等。”她伸手撐在對方胸口上,握了一手的錐鈴,還有幾個,輕飄飄從她指縫露出來,輕輕在她手指間掃動。
有些癢。
“你、你這是幹什麽?”
樓泊舟眼皮垂落:“你說,你要睡覺。”
“我是說,你躺上來做什麽?!”她當然知道自己要睡覺了。
“你可以睡覺,我抱你。”
“……”
他的邏輯為什麽總是聽起來那麽有道理,卻令人無言以對。
“如今是兩個時辰兩刻了。”樓泊舟臉上從容而平靜,提醒她,“你若是不想明日一整天都不出門,與我在此擁抱,便現在履行諾言。”
畢竟,明日自有明日的擁抱要算。
雲心月想拒絕,但是她看見了從少年衣襟滑落半截的蠱盒。
“行。”她最後掙紮了一下,索要保證,“但是只能抱,你絕對不能偷親我,也不能做其他事情。”
樓泊舟颔首:“可矣。”
他伸手去解腰上一整副的銀鏈子。
雲心月警惕抱被子:“你要幹什麽?”
“解腰鏈、頸圈、臂钏、銀镯和外衣。”樓泊舟将解下的腰鏈丢到旁邊的繡凳上,“再脫雙鞋子。”
也不知她在驚慌什麽,像被圍困的蠱蟲一樣,随時會跳起來咬他一口似的。
不過——
他不想被蠱蟲咬,想被她咬。
想起幻天樓被叼住一塊鎖骨肉的觸覺,溫熱、刺痛、濡濕,着實有些令人上瘾。
光是想起,鎖骨上的牙印似乎就開始發燙。
樓泊舟眼瞳縮了縮,下眼睑擡起,眼尾不揉而泛紅,湧起水霧般的潤澤光色。
雲心月莫名覺得他摘頸圈的動作有點兒……澀,充滿了無聲的誘惑。
難道這就是皇叔男主自帶的屬性?
她不動聲色往後挪了挪,貼上清涼的木板,讓自己冷靜點兒,別被魅惑了。
“你要躲哪裏?”樓泊舟将足衣脫下,用布巾沾水擦了擦,赤足踏上不算特別寬敞的床榻,傾身把人拖到中間,躺下抱懷裏,合上眼皮子。
雲心月縮在他懷裏,怎麽也不自在。
“要不——”她說,“我去洗把臉再回來睡?”
樓泊舟松開手:“無妨,多加一盞茶功夫罷了。”
慢悠悠起身拖時間的人,欻一下就跑起來,快速洗了把臉,風一樣卷回來,踢掉靴子鑽進被窩,躺下,拉過他的手環在自己腰上,閉嘴閉眼。
所有動作,流暢自然,一氣呵成。
樓泊舟唇角往上彎了彎。
緊張了一陣,雲心月還是睡着了,身體不再緊繃,甚至還念叨了幾句呓語。
耳力甚好的樓泊舟聽了個清楚。不是什麽好話,都在數落他,只不過她最後蠕動着抱緊了他的腰,抱怨了一句“還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他便姑且作罷,不等她醒來與她算賬。
真正睡不着的樓泊舟,睜開眼睛,轉頭垂眸,看向臉蛋被壓出一團肉,泛出桃花瓣一樣粉嫩色澤的雲心月。
少女被他與被子包圍,烘出身上天然的香味,那味道像被太陽充分曬過的山花,充滿自由明媚的氣息。
只是聞着,就能讓人由衷感到開懷。
——如她本身一般。
“你不是蠱,那你到底是什麽?”少年在濃霧彌漫的秋夜,低低呢喃。
為何,會如此特殊。
他想了大半夜,依舊沒能得來答案,只得來了雲心月無意拍過來的一巴掌。
輕輕的、啪一下打在他臉上,不疼 ,還先送了一股帶着少女溫熱氣息的山花味道,随後才有麻麻癢癢的感覺散開。
很古怪的感覺。
又是他未曾嘗過的滋味。
樓泊舟禁不住揚起兩邊唇角,甚至想要搖醒她,讓她再打他一巴掌,最好用力一下,好讓他清晰一些感受這古怪的麻癢。
不過——
若是他當真這樣做,對方恐怕又要害怕,從而躲避他。
真是拿她沒辦法啊……
他微微垂下眼皮子,蓋住泛起水色的眼眸,鼻尖點在少女皓白的腕骨上,輕輕蹭着。
手腕香氣更濃。
樓泊舟眼瞳泛上紅色,咽喉驟然變得幹癢,讓他想要尋水解渴。
可他不願起身,不願離開。
哪怕只是片刻也不行。
他只想自己的呼吸化作一條蛇,順着這股香氣往袖管裏面穿行,看看到底誕生自何處。
那裏,會否藏着一只狡猾的、遍尋不着的蠱蟲,特意借着少女明媚的氣息,将他蠱惑。
那裏,會否就是她心脈所在。
怦怦跳動的每一下,都是對蠱蟲的驅策。
她手腕的皮膚那麽柔軟,與他覆蓋薄繭的手掌完全不同,天然就帶着溫綿,只要他的指甲輕輕一劃,就能破開,流淌出鮮紅的血液。
從她身體裏流出來的血液,想必也帶着山花似的暖暖甜香,說不準,連味道也是清甜的。
光是想到那場面,他的脊骨就忍不住顫動、戰栗,像是被雷擊過的木頭一樣,哔啵作響,鼓脹而出。
或許,他真該試試。
滾燙、紊亂的呼吸噴在手腕上,有些微癢,雲心月挪開手,在他胸口上揩了揩,想要擦走那種粘膩的感覺。
樓泊舟抓住她的手腕,挪回自己臉上,繼續用鼻尖輕輕蹭。
他喜歡她的味道。
“別鬧。”雲心月嘀咕一聲,手肘撐在少年胸口上,往上挪了挪,仰頭在他唇邊安撫似的親了一下,“安靜,睡。”
樓泊舟眸中水色顫了顫,薄唇微啓,幽深眼神落在主動貼上來的紅唇上。
少年心想,還是罷了。
她那麽怕疼,要是心口被劃傷一道疤痕,定要哭得喘不過氣,光是塗藥恢複,就要費牛鼻子的勁兒。
倒不若在他身上咬一口,讓紅唇沾上血色,再渡給他……
輕顫的脊骨有些發麻,那種感覺一路攀爬到頭頂,在耳邊叫嚣。
再親親他罷。
漆靜的深夜裏,樓泊舟雙眸鎖住雲心月的紅唇,将嫣紅色澤烙進眼底。
臉上的麻癢,順着咽喉往脖頸爬去,令他喉頭發緊,筋脈血液沸騰,髒器喧嚣。
抓住少女的五根手指輕動,大拇指不禁順着她的脈門滑了滑。
雲心月掙了一下,紅唇鼓起,嘟囔道:“別鬧……”
困。
少年仍凝注她的唇,想要上手揉一下,輕輕掃一掃。
——她的唇瓣,似乎比手腕還要溫軟。
可他應允過二十日之期,也答應過不會親她。
然而——
若是她親他,又當如何?
想到方才少女的主動靠近,他鬼使神差般低下頭去,低低柔柔喊了一聲:“小月亮。”
“唔?”
少女嗓音含糊。
樓泊舟呼吸急促顫動,落在雲心月鼻子上。
挺翹的鼻尖在少女鼻梁上輕輕蹭動,潮濕溫熱的呼吸交纏成一團水霧,極具蠱惑味道的少年音,帶上幾分輕顫的低柔。
“你再親親我罷。”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