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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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去評判日子的變化呢？
其實，很多時候連日子的變化都很難發現。
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天體在旋轉，自然的規律在悄無聲息地執行。在人們看得見的地方，就有了東升西落的太陽，有了潮汐，有了雨。
如果沒人提醒，方興也不太記得，這雨已經下了一個多月了。
一個月裏變了很多。似乎這場雨天生就是帶着“變化”而來的。
方興突然想起來，顧未雨之前問過的那個問題，是不是不喜歡下雨。
不喜歡？或者說，是單純的抗拒呢。
方興看着窗外雨水籠罩的城市，發呆。
為什麽……會抗拒這場雨。
也許是因為它代表了“變化”。下一天的雨，從早上的通勤方式，到今天的三餐解決，都會變化。方興不喜歡循規蹈矩，但也懼怕麻煩。所以他主動遠離了變化，自束于舒适圈，就只是為了避免麻煩。
也可能是因為它帶來了“不确定”。正如它毫無預兆地來，也許也将毫無預兆地走。它給本該平淡的生活帶來了很多變數，很多方興已經無力接受的變數。
所以它漫長到令人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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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天都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像是溫柔而不敢張揚的愛意。
午後兩點，房間內已是一片昏暗。方興就着窗外微弱的光完成手頭上的工作，房間內異常安靜，一時只剩窗外雨水落地時的聲音。
支離破碎的聲音啊。像是誰在哭泣。
緊緊盯着文件裏一個卡殼的部分，方興盯得出神，思緒不自覺地就飄向遠方。
他想了很多，想到在公司上班的日子，想到倘若沒有下雨，樓下本該有的曬貓曬狗散步的人群。
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泡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但他最後拿着麥片走進了房間。
房間仍是一片昏暗。
……顧未雨好像睡熟了。這會聽到他的呼吸聲了。
自從那天睡在一起後，顧未雨幹脆就搬進卧室裏睡了。
方興愣愣地坐回桌前，仍是沒有工作的心思。
他漫無目的地在電腦桌面上選區，重複。
總感覺忘記了什麽。
方興淡淡地皺眉。
是忘記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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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外面的雨又大了些，所以當顧未雨說自己要出門一下時，方興感到很詫異。
顧未雨拿着傘匆匆忙忙就出門了，時間剛過八點，房子裏安靜如故。方興坐在沙發上發呆，思緒一時徜徉。
……還真是不能讓自己閑下來啊，他想。一旦閑下來，人就會開始思考。思考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方興總覺得，去深究自己和顧未雨的事情，會搞砸很多事。他索性将自己埋起來，不去思考任何事，好像那樣就能趨利避害。
他起身到陽臺透氣，雨水已經打濕了護欄，而放在陽臺的那盆花也長期收進屋裏。空蕩的陽臺面對着寬敞的黑夜，相對無言。
他就那樣倚靠在陽臺的門上，看着無盡的黑夜。如果沒有下雨，這座城市應該會更明亮，但如今雨幕不僅僅朦胧了夜色，也遮蔽了人們的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雨腳都快觸及他的衣衫，涼意驅使他返回屋內時，房子裏開着的燈忽然熄滅了。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漆黑，摸上陽臺門的手一頓，竟是停在那裏。
怎麽回事，停電了嗎？
方興一時有些恍惚，他推開陽臺的門走進屋內，被烏雲翳蔽的月光浸不入門窗，他只能憑着記憶摸索着行走。
顧未雨好像還沒回來，房間裏很安靜，只剩雨聲留作底噪。
方興正想沿牆走向電燈開關，突然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在身後有什麽東西在動，輕微作響，雖然聲音不大，在安靜的房子裏卻聽得很清楚。
方興渾身顫栗，難道家裏進賊了，躲在哪個地方？還是顧未雨回來了，那他在幹什麽？他想開口發問，又失去了打破這寂靜的勇氣，他怕黑暗中随時冒出什麽東西，索性守在角落裏一動不動，連身後的電燈開關都無暇顧及。
心跳加快。
火光閃爍。
……？
他的眼前突然亮起溫暖的火光，在黑暗中，他看見顧未雨捧着亮起蠟燭的蛋糕，笑着對他說：
“生日快樂！”
怎麽回事，看見熟悉的臉，他本來驚起的心跳，仍未息鼓，卻留下令人驚慌失措的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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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重新亮起了燈，顧未雨讪笑着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看見你背靠着陽臺門，就想吓你一下，原諒我！”
看到那搖曳的火光，方興才恍惚間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看得出神。
自己有多久沒有過生日了呢？
其實他自己已經不太記得，自己獨自一人在這座城市生活多久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日子只是重複，四季也只是循環。
生日和其他任何一個日子沒有什麽區別，只是造物主為每個人賦予了各自的意義。
自己一個人久了，就慢慢失去了給自己過生日的興趣。
或者說，勇氣。
仿佛自己給自己過生日，就是再一次點醒自己的孤身，卻又要讓自己歡笑。
看見方興沉着臉沒有說一句話，顧未雨一下子慌了，放下手中的蛋糕：“方興哥哥，我錯了……”
方興回過神來，看着眼前委屈的人不由覺得好笑：“沒有，我不生氣。”
“你……怎麽會知道我的生日？”
顧未雨迅速回答：“你之前告訴過我的！”
“有嗎？”他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
“……有！我記得！”
方興輕松地笑了笑，心底又有些發酸。
連還沒認識幾個月的人，都會記得自己無意間說過的話嗎。
顧未雨身上多少還是淋到了些雨水。方興讓他把衣服換了，他只說：“不着急，現在急的是過你的生日！”
然後被方興逼着把衣服換了。
他看起來充滿興致，仿佛今天過生日的人是他一樣。
方興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麽那麽興奮啊？”
顧未雨回過頭，很疑惑地說：“這可是你的生日啊，為什麽不值得開心呢？”
看似漫不經心的回話卻戳中了方興心中的某個點。
一直以來，他都把自己看做不讨喜的、無關緊要的人。從小，他就沒有體會過來自父母的關愛。甚至，他會躲在房門後，聽着客廳裏不止息的争吵，有時還能從那謾罵中聽見自己的名字。那麽聒噪、令人不快的聲音，那在他幻想中在病房內輕聲念叨着他的名字的聲音，令人難以置信地重合在一起，說出的話只是：
“……累贅……”
“……如果不是因為孩子，我早就跟你離婚了……”
他一直認為自己的存在是不受人期待的。
所以哪怕生日也好，不管是什麽日子，都不需要和別人分享，因為根本沒有人期待接受。
人生中渾渾噩噩的二十來年，他一直都是這麽度過的，等到自己擺脫了家庭，終于能夠迎接新生時，卻悲慘地發現自己已經深陷過去，甚至習慣了過去。
所以他讨厭變化，讨厭所有未定的事物。然而顧未雨恰恰是給他帶來最多變數的人。
如果沒有他，今天的方興做完工作就準備休息睡覺了。不會有人提醒他，包括他自己也不會知曉今天是他的生日。
而後在某一個未知的時刻，也許他在某個網站或信息欄裏填寫自己的生日時，才猛地想起來有這麽一天。
然後再一次忘記。
一聲脆響，顧未雨在他眼前打了一個響指：“不許亂想！”
那澄澈的眼睛好像能夠看穿他的內心。
顧未雨買的蛋糕很簡單，沒有太多豔麗的裝飾，只是蛋糕頂上有個小熊舉着一張紙：“我愛的人天天開心”。
方興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聲：“這還是給你愛的人啊？”
“……不可以再把我當小孩子了！”顧未雨一聽他的語氣就知道，方興又把他看做未谙所謂愛情的孩子了。
他把那小熊玩具放到一邊，“對啊，方興哥哥就是我愛的人啊。”
“你還懂什麽是愛啊？”
方興并未在意，只是顧未雨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方興覺得奇怪，“怎麽了？”
顧未雨好像要說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偏過頭去，卻被方興捕捉到了一絲眼神。
一瞬間，奇怪的念頭閃過腦海，他覺得有些荒謬，卻不受控制地開口：“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說完他就呆住了，糟糕，自己怎麽說出來了！
顧未雨的動作徹底僵住。
他該怎麽回答？大方地說“對，就是認真的”？可是一時間內他竟然開不了口。
兩個人僵持了很久，方興首先打破局面：“那個，要不你還是先切蛋糕吧……”
但顧未雨好像下定了決心。
他看向方興，眼裏好像還閃爍着什麽：“方興哥哥，我首先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都快要和你一樣大了。關于這種喜歡和愛的東西，我自己心裏很清楚。我知道你總是覺得自己不值得受別人照顧，也不值得被別人喜歡。但我不喜歡看到你這樣，我希望你一直都能開心，哪怕是自己一個人，也能好好對待自己，至少留意一下自己的生日。”
他頓了頓：“所以現在我要問你，”
“如果你願意把改變的權利交給我，如果你願意包容我的自私，”
“我可以告訴你，我喜歡你，”
“你……可以接受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