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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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氣象臺消息……今天白天到夜間，全市晴空萬裏，陽光明媚，氣溫适宜，空氣質量優，适合戶外活動……請大家放心出行，享受美好晴天，外出時請注意做好防曬準備……”
方興好久沒有看見過陽光了。
哪怕是夢裏的晴天，眼中的一切也不夠真切。
醫院裏安靜的氛圍本該籠罩整個病房，卻被溫暖的陽光幹淨利落地瓦解。沒有人提醒方興，這是秋日的暖陽；可即便是嚴寒時分，陽光也不曾吝啬它的全部溫度。
一張病床和連排的設備束縛着他。
他輕微擡起手，那只手經過康複治療，已經恢複如初；好像想要抓住一縷陽光似的，随即手指的瑟縮又仿佛被陽光燙傷一般。他無奈一笑，心中感嘆自己的幼稚，可他的的确确想好好地感受這種感覺。
顧未雨告訴他，他已經睡了三年。這樣一說，方興才似乎終于想起記憶斷裂的地方，那場黃昏時分的煙花。腦海中的一切都有些模糊，明明本該只是時間上的隔絕，可似乎又有些來自記憶的幹擾。
閉上眼睛細想，似乎還能回想起夢中，第一次見到顧未雨的時候，再往之前的，就不甚明晰；然後是出游，生日，游樂場……好像都記得。可那些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
方興卸了力氣，慢慢躺回被子裏。
湧上來的溫度幾乎要将他淹沒，直到顧未雨進了病房。方興沒有完全睡去，聽到聲音後就想撐起身子來，然後手被另一只溫暖的手包裹。
那天晚上自己醒來時，也是這樣的感覺。方興腦袋裏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向身邊感到熟悉的人伸出手，而後手便被牢牢握住。
“……方興哥。”
猶有哭腔，但那聲音是安撫的聲音——對方好像想象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然而真正發生時卻沒反應過來，慌亂而笨拙。
而方興只是看不見，卻因為那聲音而感到平靜。
顧未雨通知了值班的醫生，随即趕到的醫生也迅速地進行了一系列檢查，詳細記錄了各項情況。方興對這些并不關心，他只是陷入了疲乏，仿佛身體仍在沉睡，但他的意識卻想要破開牢籠。
……
恢複了視力，恢複了肌肉無力。直到能好好地開口說話，方興才驟然發覺已經在醫院裏待了這麽久。
幾個月，或者幾年。像顧未雨說的那樣。
他昏迷了三年。
醒來後也在這裏待了幾個月之久，明明是自己最不喜歡的地方，卻就這樣沾染上了擺脫不掉的氣息。
在這期間，顧未雨從未離開他。
也只有他一個人來照顧他。
也不對——顧未雨的父母也來過。方興見到他們時，才猛然想起自己和他們有過一面之緣，但也只是遠遠的一面。他正在恢複一些被忘卻的記憶，很多事情明明已經被抛之腦後，卻又被一一提起。
他有點緊張，但顧未雨的父母對他的态度都很好，話中還透露出顧未雨早已将他們的關系告訴父母，也已經被接受。
想到這，方興的心底又沉了沉。他真的……沒有表現出年長者的樣子，甚至都有些比不上顧未雨的穩重。
“哥，想什麽呢？”身旁傳來的溫潤的聲線，将他從回憶裏喚了出來。
“沒什麽。”
“哥，你還是要這樣嗎？”顧未雨用幾近嗔怪的語氣再度反問。
方興支起身子，而後看向他。這次醒來後，顧未雨對自己事事瞞着他的事耿耿于懷，非要讓方興講出來。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方興還是說了。
“……所以覺得，自己比不上你。”
顧未雨聽完卻很輕松地笑了，“這算什麽啊。”
“成熟不成熟，穩重不穩重的，又為什麽拿來比較。”
“而且你還記得我在夢裏說過的話嗎？我那時候說‘我都已經快要和你一樣大了’，可沒有說錯。”
“為什麽？”
顧未雨再次看向他，“因為你睡了三年啊。那不就相當于，你的生理年齡長了，但是心理年齡沒有？那我現在的心理年齡不是跟你差不多了嗎？”
他又狡猾一笑，“以後說不定能輪到你叫我哥呢。”
方興也不禁失笑：“你怎麽又這樣……歪理真多。”
“我開玩笑的……我肯定不會給你改稱呼的哦，等到我們都八十歲了，我還是叫你哥。”
方興其實不怎麽喜歡談到那麽久遠的以後：“為什麽要說到那種時候？”
“因為遲早有一天會到來啊。你和我。”
“我們要提前做好準備，就不用擔心有什麽不可控了。”
方興又低下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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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未雨會有這樣的态度，方興很能理解。畢竟确實是他做錯了事情，對顧未雨隐瞞了太多。
從他剛剛恢複說話開始，顧未雨就纏着他，要把自己沒告訴他的過去都說出來。那些自己只會用“沒什麽”“算了吧”一筆帶過的事情，是對方在意了整整三年的東西。
那些不圓滿的家庭給他帶來的不自信和逃避心理，或者更多方興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方興只是覺得，自己的這些過去并不是什麽值得說道的東西，甚至曾經因為講了這些事被疏遠，就更不願意講了。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一些壞毛病是他從那些過去中帶出來了，改不了也不想改了。不想為了融入別人裝成不是自己的樣子，索性先遠離人群。可是顧未雨從來不這樣，他想把自己拉回人群中，做一個不被人關注而好好生活着的人。可是方興早已習慣了自己的生活，不知不覺中已經對舒适圈外的世界有着天然的恐懼。
說到這些的時候，顧未雨就會反駁說自己也有錯，沒有照顧到方興自己的感受，自己一味地想把方興帶出來。
“這怎麽會是你的錯……”
“你就當做是我的一個缺點吧。”顧未雨絲毫沒有厭惡的情緒，仿佛談笑風生一般。
“每個人都有缺點。哥，你知道嗎？我在網上看到有人說，愛一個人，就是在愛他的缺點。因為大家覺得的優點，是人人都喜歡、追求的。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會對你有獨特的感情，那就證明我不僅喜歡你的優點，還無條件包容你的缺點。”
“哥，你不要再說什麽你不值得我這麽喜歡你了。如果你不值得，那我肯定不會喜歡任何人。”
顧未雨又把頭湊過來，“你看，我都愛着你的缺點這麽久了，你能不能也愛着我的缺點？”
“你這是什麽話……”
“哎呀，就是說，你能不能也愛着我？”
“我本來就……。”
聽到了滿意的答複，顧未雨才開心地笑了笑，終于略過這個話題。
“那我有一件事情，也得告訴你。”
方興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一般。
“我醒來後聽你講我的事情，其實也讓我想通了一些事。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會醒過來嗎？”
“嗯？”顧未雨其實沒怎麽想過。方興能再次回到他身邊，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當然是因為你了啊，畢竟你一開始不就是想叫醒我，才會那樣做的嘛。”
“我……那時候，是有點受不了生活了。畢業之後，一件件的瑣事都不斷放大，所以我壓力越來越大——那時候，好像也不怎麽能和你見到面。雖然也不怎麽喜歡工作，但是工作的時候，至少我可以全身心投入進去，不讓自己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但好像太過猛了，沒注意自己的身體。其實我也是撿回了一條命，應該慶幸一下的。只是結果是，我自己都不重視自己，甚至生命。”
顧未雨靜靜地看着他。
“可能我真的是，心理出問題了……所以才會自暴自棄地，把自己關在意識空間裏吧。會在意識裏忘記你，應該也是因為，我天生就沒什麽安全感，會覺得我不值得你的付出。”
講到這裏，方興有一瞬間的失神，随即卻落入一個輕柔的懷抱。
“但是，因為你，我才沒有放任自己淪落在那裏。反而是你讓我慢慢發現那個世界的虛假。徹底意識到的時候，我就醒過來了。雖然說這種話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得謝謝你。應該說，你救了我。我，我真的做錯了很多。”
“說什麽呢！我可不喜歡你對我說謝謝。”顧未雨看他又陷入了自責，急得開口。
“哥，其實我覺得，不只是我救了你。真正救了你的，更多的還是你自己啊。”
“他們說，低谷期出現的每一個人都像是救贖；其實并沒有，自己才是救贖。我做得再多，也只是向你伸出援手。借力爬上來的是你自己哦。所以說，我覺得哥并沒有放棄生活的希望啊。”
“而且，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哦，你并沒有完全把我忘了，因為那個世界裏，那一盆花還在。”
方興仿佛恍然回過神。
“我也進去過那個世界，裏面的東西看起來真實，其實都十分模糊，說明記憶的主人其實沒有記住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但是你還記得它，那就是還記得我。”
顧未雨擡起頭，方興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午後的陽光本應強烈，但無論如何也被層層的建築物削弱了鋒芒。落到窗臺時已經輕盈如雪，安安靜靜，仿佛不願打破這裏的寧靜。
“你還沒有見過它開花呢。所以，不管怎麽樣，跟我一起，等到它開花的那一刻吧。”
方興沒有遏制住自己的眼淚，索性讓它流了出來。
但顧未雨可見不得這樣的眼淚，好看的眉毛輕微擰着，又再次湊過身子：“別哭啊。”
而方興只是順勢枕上了他的手臂。
“你親我一口。”
顧未雨瞪大了雙眼，“……什麽？”
“……我想要你親我，我就不哭。”
等了片刻都沒能等來回應，方興像得逞了一樣笑了笑：“你還是不敢嗎？果然還是個小孩子一樣嘛，膽小鬼。”
說完就想自己仰起身子，卻被一只手給按住。
“我來。……哥，交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