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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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懸鈴木、南栾、珊瑚樸、榉樹、無患子、烏桕、銀杏。
在夏季遮陰，在秋季轉黃，整座城市準守着流轉的時間。
仿佛無形間經歷了一場漫長的雨季，春梢催生，新葉萌發。
一盆茶花錯過了花期，好在仍有充分的時間等待下一場。顧未雨把它搬進了醫院，終于等到了離開的那一天，和它的主人一起。
出院的那天，顧未雨半開玩笑地說：“其實你也有點像溫室裏的花哦，哥。”
方興其實不太喜歡這個比喻，但仍然順着他的話往下走：“怎麽說？”
顧未雨手上拿滿了東西，方興出院，他才是最開心的那個。“不是因為嬌氣。”
“是因為一朵花，明明并不脆弱，卻受限于溫室方寸之間，被人苛求最完美的生長。最後離開溫室，也不過是成了他人追求的美好。”
方興微怔。
“真是的……說的什麽話。”
輕飄飄的一拳打在顧未雨身上，“知道你現在變成熟了，都反過來教育我了。”
随後還是嘆了一口氣，“還是謝……了。”反應過來，他不喜歡聽道謝。
顧未雨側過頭來看着他，不說話，只是笑。那種笑方興見過很多次，在夢裏的時候。
“在夢裏的時候，我也總是覺得終于能見到你了……最極端的時候，甚至想過留在那裏，和你一起。還好，最後不是那樣的結局。”
“好開心啊，哥。你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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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散并不總是天晴，北市下了一場暌違已久的雨。
雨腳不絕如縷，一整個清晨都是淅淅瀝瀝的。這種感覺讓人想起細嫩的青草，想起窗戶紗網，想起湖水中依稀可見然而俶爾遠逝的游魚。似有若無，活在想象裏。
即使雨季已經結束，北市人民仍然沒有忘記那漫長到令人恐懼的雨。因為大難臨頭的時候，無論再怎麽無謂生命的人，也終有不忍之心。那種壓城的陰沉本可以吞食一切，然而它只是驟然地轉晴。它見證了一座城市的消長；它也只是見證了兩個人的夢。
無聲的壓力，一身的消寂，将聲音混淆，以至于自我否定。那些東西彙聚成雨，一旦開閘，就阻擋不住自身的洪流。僅僅靠着雲層深處透出的光，人根本無從茍活：他封閉了自己，直到能再次擁有勇氣撥雲見日。
像是死水裏的魚，借着一場酥雨送來的氧氣，溯游而上。
從今往後，有另一人能一起守着他的城市邊緣。
而他也不會再放手。
……
生活一律千篇，瑣事蟬聯往複。這座城市不會因為誰而停止轉動，即便曾如何困頓。沉睡了三年的方興像是與社會脫節一般，對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城市有些頭暈目眩。回到自己的住房時，才有一點實感。顧未雨把房間打理得很好。三年一晃而去，一切仿佛從沒有變過。
怎麽辦啊顧未雨。我和你錯失了三年。
他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心底一沉，那種長久的失落，那些在醫院期間被抑制已久的感受悉數重來。
但放下手中的東西，早已習慣的聲音在房子的另一頭響起時，他又将那些想法抛之腦後。他最喜歡用“算了”敷衍往事，而如今過去的那些傷痕也已經快要結痂。
未來還有多少年，不知道。那麽，把握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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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悄悄來臨，把今天往昨天的方向推。雖然顧未雨不答應，方興還是重新找起了工作，很難，但不是沒有辦法。開始新的治療後，顧未雨就換了居家辦公的工作。這種些微的細節總是不斷引他想起缺席的年歲。
他要讓生活穩定下來，讓自己重新運轉。只有這樣，他才能時刻意識到自己活着。
顧未雨會為了他抽出時間來，去散步，去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只有兩個人。
已經是秋天了，時間慢慢脫去了夏天的熱。黃昏把世界不斷地拉長，北市即将迎來它最引以為傲的夜晚。一場漫長到讓人恐慌的雨季，似乎已經銷聲匿跡，不知在誰心中留下了烙印，回想起來，尚有餘熱。
“你知道那一天，我為什麽會突然醒過來嗎？我好像沒跟你說過。”
兩個人走在再普通不過的人行道上，這種時候，整座城市會為他們遮掩。方興突然開口，他的聲音飄在秋日黃昏的柔風中，像卷起旋風般在顧未雨耳邊回蕩，随即消散。
“肯定是因為我。”
“那确實是。我在夢裏看見你的身子消失的時候，當時非常想抓住你，可是抓不住。那個時候，我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要追上你。然後，就是一陣暈眩。回想起來真神奇啊。”
“嗬，那我在夢裏那麽多次暗示你要不要跟我走，你都沒答應。”
“我……我的錯好了嘛。你要怪就怪那時候的我。”方興淡淡一笑，似乎整個身子都在秋風中慵懶了。
“我好像還欠你一句話。”
“自始至終，都還欠着你。——你那時候，有聽見嗎？”
顧未雨慢慢停下腳步，他有某種預感，盯緊了方興的嘴唇，想要看出他欲說出口的話。
“算了——夢裏的不算。”
“顧未雨，我真的好愛你。”
他怕尴尬似的補上一句玩笑。
“為了你我重新有了活着的希望诶。該說你厲害還是我厲害呢？”
這裏沒有人在看他們，即使有他也不在意了。
顧未雨張開手臂抱住他，他也順應地枕在他肩頭。一個非常溫暖的懷抱。
“是你。你是最厲害的。”
顧未雨用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感情說着。
方興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氛圍，一個想法陡然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突然擡起頭來去看顧未雨，輕微掙開了懷抱：“诶，我們去看煙花吧。”
顧未雨還站在原地，他好看的雙眼微微瞪大，一萬句話語和心緒萦繞在一起，不可開交。
“去市中心廣場。我不怕。”方興堅定的眼神讓他知道，對方不是在開玩笑。那一瞬間，他的心跳加快，仿佛想起了舊日。
“你要是還站着不動的話，我就先走咯？”方興調笑，随即突然向着前面的方向跑去。身影在顧未雨眼中慢慢縮小，他才如夢初醒，邁開腳步的那一刻，才發現它一點也不沉重。
“等，等等我！”
“快點，牽着我的手！”
夜晚快來了，明天也快來了。即将隐入雲層的日光最後照射在木樨花上，游人為它駐足，不知何處傳來人們的歡笑和驚嘆聲，空氣中隐隐染着金桂的芬芳。地鐵送走一班又一班的人，馬路上的車逐漸流彙，他們都有各自的目的地。大橋上的燈一盞盞亮起，被橋下的流水映照。街邊的小貓飛快地躲過路人的腳步，藏匿于城市中。卻驚起市中心廣場上的白鴿，撲扇一下翅膀，朝着日邊飛走了。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