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都是看臉的
都是看臉的
清晨，鬧鐘響起。
老式鬧鐘的聲音非常響，是那種兩只細細的腳立在床頭櫃上，一到時間，有小錘子在兩只大耳朵上敲的老式鬧鐘。曾經，代表時髦的美劇、日劇裏都是這樣的鬧鐘，竹青深深羨慕，存了很久的零花錢才買到。
如今，竹青恨不能把鬧鐘扔窗外，她已經習慣了手機鬧鈴，由弱到強，叫醒但不強行開機的溫柔模式。
迷糊着起床，梳頭的時候又一次吐槽等高考完就剪頭發，長發太礙事了。
小奶鍋裏燒一鍋熱水，從冰櫃裏翻出凍邦邦硬的粽子加熱。利用這個時間，洗漱、換衣服，高三生的每一分鐘都很寶貴。
竹林從門外進來，看她穿了一身校服，笑道：“又穿校服啊。”
“嗯，今天誓師大會。”小鎮的校服只在重大節假日和周一升旗的時候強制穿。
“行，來，給你買了小籠包和豆漿。”竹林把早餐放在桌上，豬肉大蔥餡兒的小籠包，胖乎乎的白包子有些地方透出油亮的顏色，太有煙火氣了。
“我熱了粽子……”
“誰叫你吃粽子了！”竹林大喝一聲，“粽子都陳幾天了，不行不行，老師說了，這幾天吃的新鮮、睡得早，才能……不浪費，我吃！”
“粽子挺好的啊，今年婆婆還包了臘肉豌豆的。”竹青嘴裏的“婆婆”是指外婆，媽媽去的早，外婆連帶着對媽媽的無限愛意，都傾注在小葉子身上。
“啷個行？你就吃小籠包！粽子我吃！”
竹青都怔住了，她爸怎麽這麽大反應。端午節剛過，冰櫃裏凍了幾大包粽子，這是竹青早餐的常客，往年都這樣。
好吧，今年不同——高考。
竹青照照鏡子，藍白運動款校服，T恤配長褲，經典；高馬尾、四葉草發繩，額頭碎發自然垂落，剛洗過的頭發蓬松自帶香味，青春；小白鞋配白襪子，帆布書包帶徽章，靓麗。
真好啊，花無重開日，今日再少年。
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一中的大操場上，高三學生分列其中。
藍天、白牆、綠樹、紅操場，各自班級的旗幟被揮舞着，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
主席臺上，冗長的領導致辭之後，主持老師對着話筒道：“下面，有請學生代表湯嘉岷發言。”
“哦——哦——哦——”歡呼聲高漲，面對小鎮這麽多年來第一個保送生，同學們報以極大熱情。
竹青站在隊伍中，這才想明白她昨天在食堂外，槐花樹下見到湯嘉岷的原因。
清俊少年站在臺上，微微仰起頭，臉上是自信、篤定的笑容：“有人說高考是沒有硝煙的戰鬥，有人說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我認為，高考是一次自我選擇，公平的自我選擇！我們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家庭、容貌，但高考是一種能給絕大部分人公平，給絕大部分人跨越階級，給絕大部分人實現人生夢想的透明路徑。”
“透明意味着可預期，可預期意味着信任，信任意味着穩定、發展、繁榮……”
湯嘉岷在臺上講，臺下也有人接話。
陳磊用手肘捅了捅旁邊的陳麒：“哎，保送生講得也不怎麽樣嗎？”
竹青就站在他旁邊，笑道：“這還不好啊？”到了竹青這個年紀，聽到這樣的話，只能說是至理名言。她聽得認真，這是符合她她價值觀的。
陳磊譏諷：“好在哪兒啊？和新聞聯播說的一樣？他以為他是誰？”
“那你覺得什麽樣的演講才是好的？”竹青也好奇，在少年們的世界裏，好是什麽狀态的？
“至少要喊兩句有意思的口號，多做幾個表情吧。你看他這官腔打的，不知道的以為他□□呢！”
竹青搖頭，想像一下湯嘉岷輕狂的模樣……想像不出來。她印象中全是湯嘉岷沉穩可靠的模樣，他是從少年時代就這麽沉穩的嗎？複雜的原生家庭真這樣磨砺人啊！
“我覺得他講挺好的。”竹青強調。
“你們女的就是看臉！”陳磊又捅了捅旁邊的陳麒，“兄弟，你說呢？”
陳麒的注意力還在臺上，湯嘉岷正在說：“學無止境，容不得半點松懈。高考只是我們的一段旅程，考得好，那恭喜你，在日後的大學生涯中，你将繼續深造，築夢未來；考的不好，請不要氣餒，條條大路通羅馬，羅馬從腳下的路開始。不必過分追求學歷、文憑，最高的文憑不是博士，是終身學習；最好的學歷不在高校機構，而在社會的人情練達……”
陳麒輕聲答道：“的确挺好的。”
陳磊側頭兩邊看看，他的右邊站着竹青，他的斜前方站着陳麒，睿智地下了結論：“你也是個看臉的。”
陳麒臉一下子就紅了，不好意思看看竹青，辯解道：“本來就是！湯嘉岷說的沒錯啊。”
“哼！都是學霸的虛僞，學歷不重要~阿巴阿巴，你們學習好的就是虛僞！”陳磊又堅定做了判斷：“枉我把你當兄弟，你站哪邊的？”
陳麒聳聳肩：“五百年前的兄弟。”他倆單純同姓，沒啥親戚關系。
陳磊誇張捧心，正要搞怪，班主任巡視到這邊，一個眼刀飛過來，陳磊乖乖站好：風輕雲淡、無事發生。
湯嘉岷演講過後，一位學藝術的女同學上臺作為代表宣誓。在一衆灰頭土臉的高中生中間，學校挑了兩個外形條件最好的當門面，照相機咔嚓咔嚓響個不停。
真好啊！
竹青感慨，這是中學時代最高光的時刻了吧？真想自己也站上去，站在他身邊，沐浴同樣的榮光。這大概是喜歡湯嘉岷的又一個原因，以他為榜樣，能站到更高的山峰上。
現在還不晚，不，現在是更好的時代。上輩子懵懂無知，都能闖出一片天地，今生應當有更光明的未來！
誓師大會不知對其他同學的激勵效果如何，竹青反正被激勵出一片豪情，決心努力奮鬥、再上層樓。
誓師大會結束，班主任組織同學們把堆成山的書本試卷帶回家，住校生就帶回宿舍。一中也是考點，要把教室騰空給工作人員布置考場。
各科老師輪流上臺做最後叮囑，班主任劉媽不厭其煩鼓勵、勸慰，讓回家這兩天一定要注意休息、注意安全、注意複習、注意飲食……注意事項一大堆。
竹青聽着這些老聲常談，感慨零九年小鎮中學教育的松散。十多年之後，高考誓師大會在百日倒計時就會召開，高三生是要被管到高考前一天，以統一、延續的狀态參考的，準考證也是考場門口帶隊老師統一發放，不像現在自己還能拿着自己的準考證。
竹青看看這簡陋的準考證，黑白人像不甚清晰，它将成為高中三年結束的見證嗎？
高考證上的照片慢慢虛化，化成考場課桌左上角的更不清晰大頭照，模糊的人影慢慢清晰成校門口依依不舍的合照。兩天，眨眼便過去了。
考完最後一科“綜合”，校門口好多同學相擁而泣、相視而笑，大喊大叫、呼朋引伴。
開心啊！快活啊！
少數來陪考的學生家長站在後面，欣慰得看着孩子們。小鎮的父母心大，不流行陪考，只有特別緊張孩子的才會來。
竹青看着他爸大夏天的穿着白襯衫、西褲和皮鞋過來，哭笑不得問：“爸，你幹啥呢？談生意都沒見你穿成這樣！”
“這不是給你長臉嗎？”竹林嘿嘿笑，他也年輕過，怎麽會不知道年輕孩子自尊心強、自卑感重。
“長臉，長臉！”竹青哈哈大笑：“爸，拍張照，快快，劉媽帶相機了，快快！”
“哎呀，果然沒穿錯，我這身上相着呢！”
“媽，我們也去拍張照吧？”少見的普通話傳來，竹青回頭望，陳麒在人群外圍問他媽媽。
竹青第一次見陳麒媽媽，腦子裏不正經冒出一句話：煤老板的審美再不會錯！
陳麒媽媽是典型的中式美人，鵝蛋臉、美人尖，烏發雪膚、柳眉紅唇，即便眼角有淺淺的皺紋，臉上也有倦色，依舊是風韻猶存的大美人。
陳麒長得帥也找到原因了，準确的說，陳麒長成這樣，他爸到底拖了多大的後腿啊！
陳麒媽媽低頭說了什麽，在人群的喧嚣聲中，竹青已經聽不見了。
劉老師拿着相機招呼，“快點，臺柱子都給你們找好了，趕緊來合影！湯嘉岷，你站中間，快點，快點！”
重生至今，竹青終于有機會和湯嘉岷說話，竹青在心裏默念着要說的話，她記得湯嘉岷少年時代非常清高孤傲，不喜歡和同學有過多接觸。
“湯嘉岷，你好……”
“你好啊，竹青，快，站過來吧。”湯嘉岷笑着接話，小小驚吓了竹青，他讀書時候這麽溫和的嗎？“叔叔，您是竹青爸爸吧？我站您右邊可以嗎？”
竹林也有些受寵若驚，這可是小鎮第一個保送的天才啊！“湯嘉岷同學，你好，你好，榮幸哈！”
湯嘉岷謙虛有禮，微微彎腰：“叔叔您太客氣了，和您合影，是我的榮幸才對。我是竹青的同學，您是長輩，叫我小湯或者阿岷就行，外公就叫我阿岷的。”
“哈哈哈，那我就不客氣啦！阿岷，你是這個——”竹林舉起大拇指：“給老校長長臉，給咱們槐花鎮長臉！”
竹青笑盈盈看着，心裏直犯嘀咕，好不容易有機會和湯嘉岷說話，都讓她爸搶了。
劉老師給竹青父女拍了幾張，看了看剩下的膠卷，高喊道：“快點，沒膠卷了，要拍的人趕緊啊！”
還在校門口的一班同學趕緊圍攏過來，陳麒也帶着他媽媽過來了，大家手忙腳亂的整隊，劉老師大喊：“都看我，我數一二三，一起喊金榜題名！”
“一！二！三！”
“金榜題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