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交換
交換
“關城門咯!”
時隔一月,襄川城門重新關閉。
且不說城裏百姓如何議論紛紛,單說城外紛至沓來的商賈,就讓從沒處理過庶務的明玄頭疼。
商賈越聚越多,虞琇從縣衙尋到官印,命人在城外長亭設立歇腳處,供來往客商暫時停駐,同時請客商們傳信,最近莫要來襄川城。
城內人心惶惶,明玄和儀卿繼續帶領太清宮諸人,登記名冊,按戶看診,一旦有人發熱,就送至城隍廟療養。
趙秉康沖進城隍廟時,他叔叔趙泰醫官握着藥杵的手一顫,黃芩粉簌簌落在碾槽外面。
“二叔,西關大街又擡來了三個!”
少年撐着膝蓋直喘氣,“祖父也陪着祖母來了,祖母吐了半碗黑血,現在渾身發紫斑,怕是要不行了……”
話音未落,屋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趙泰手背青筋暴起,碾槽裏還未完全碾碎的黃芩碎末混着冷汗灑落在地上。
趙秉康撿起地上的藥材碎末,珍惜地拂去浮土:“吹掉土還能用,咱們的藥材不多了,要省着些……”
棗紅七星鬥櫃裏,近百個抽屜敞開,像一張張黑黢黢的嘴,本該盛滿金銀花、板藍根的藥鬥空得可以望見柏木紋,黃連黃芩的苦澀飄在每個人心頭。
沒有草藥。
之前太子送過來的草藥,都盡數用光,現在藥櫃子已經見底,可病人還在一日日增加。
羅儀卿深吸一口氣,獨自一人悄悄找到廢棄的柴房。
她屏氣凝神,潛入醫院藥房中。
輸入病歷,羅儀卿不管是否違規,給每個人都按照最大劑量開具中藥處方。
二百斤金銀花,二百斤防風,二百斤連翹,一百斤黃芩,一百斤黃柏,一百斤板藍根……
原本空蕩蕩的柴房突然堆滿中草藥,羅儀卿揉揉酸脹的太陽穴,擠出驚喜的笑容:“大家快來,我在這兒找到好多藥草!”
“這黃連肥厚味濃,是上等的川連,難得積存這麽久還藥香濃郁,可見效力未散!”
“這邊一袋金銀花也是,根根絨毛,想不到城隍廟的偏房裏,還藏着這等好藥材!”
儀卿用這種方式,将系統庫房裏的全部庫存拿出來使用,看着毫不知情、正在搬運一袋袋藥材的醫官們,只能用忙碌掩飾心中不安。
幾百斤草藥暫時能解燃眉之急,但是藥房裏的庫存也不夠多,明玄已經去信太清宮,讓明空到雲州采買草藥,迅速送來,虞琇也已經傳信給雲州皇城司分部送藥,只是這些還需兩三天功夫。
“娘……”
趙泰扶着門框,門裏趙阿奶躺在床上,素白中衣前襟濺着點點鮮紅。他喉頭一哽,眼眶發酸,耳中無名嗡嗡作響。
趙泰讓侄兒趙秉康陪老父回家,囑咐他們不許出家門,親自打來一盆熱水,幫老母擦身降溫。
藥爐再次竄起嗆人的白煙,趙泰用龜裂的拇指,抹開藥爐邊緣的褐色藥漬,舀湯藥的手微微顫抖,手背不小心觸及滾燙的藥爐邊緣。
裏屋傳來斷斷續續的嗆咳,像鈍刀割在趙泰的心裏,他端着藥碗的指節發白,老母發绀的指尖正無意識摳抓頸間潰爛的紫斑。
“咳咳……兒啊……”
母親混沌的呼喚,三十五年前那雙教他辨識百草的手,此刻痙攣着推開他手中的藥碗。
“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藥湯珍貴,還是留給你們去救有用的人吧。”
門外梆子敲過三更,他用手背拭去眼淚,将浸過溫水的巾帕敷上母親滾燙的額角,連着幾個日夜守候在母親身邊,他伏在床邊沉沉睡去,沉睡中,口罩悄悄滑落。
“趙醫官,趙醫官也開始發熱了!”
一直跟在趙泰身邊的學徒今日照常去趙母居住的偏房尋他,誰知卻見到他趴在地下,額頭滾燙。
這是醫官中第一個感染瘟疫的人,原本明玄和儀卿還堅信這次瘟疫規模不如上次廣泛,可以在短時間內控制住,可趙醫官的感染,以及缺醫少藥的狀況,還是給他們蒙上重重陰雲。
“再等等吧,草藥援助會送來的。”
“藥湯熬得稀一些,盡量讓大多數人都喝上。”
然而兩三天後,死寂的襄川城外泛起煙塵,這座絕望中的江南小城,迎來的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溢滿殺機的軍隊。
事情還要從山彩出逃那日說起——
“哼!燒了嘉禾倉又有何用?即便他們忙着救火無暇追殺,難道皇城司就只有雲州一處據點嗎?現下我們無處可去,當下應該趕快找一個落腳點!”
剛剛從嘉禾倉公房裏搶來的數萬兩銀票,全握在山彩手中,她對于這筆橫財漫不經心的态度,看得崔帕眼饞心熱,忍不住抱怨。
“急什麽。”
山彩像打葉子牌似的,将銀票盡數分發給手下,自己一點也不留,“當初和淳王約定一同起事,如今咱們落敗,當然要去找淳王兜底?”
“淳王也不是好相與的,如今你丢了襄川,還損失大量喚娘蠱,手頭沒有籌碼,他能同意幫我們?”
“他當然會,因為我發現了一個讓他心動的秘密。”
山彩擡眸一笑,率衆人往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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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虞琇在襄川,還僞裝成女子?”
歌聲悠悠,楊柳重重,庭院深深。
淳王站在高樓之上,欣賞着湖對岸戲臺上,絕色歌姬們或穿石裂雲、或昆山玉碎的唱詞,重檐歇山頂的戲臺,上有重重疊疊的華美藻井,整座戲臺刻滿精致木雕。
夏日的餘熱還未消散,歌聲借着水音,更顯悠揚純淨,淳王李珏手持湘妃玉扇,青瓷大缸裏冰塊慢慢消融。
“我說呢!虞琇自從上次匆匆回京又離開,就不見蹤影,原來在背後算計我,這次若不是他,本王的大事早就成了!”
淳王手裏昂貴的折扇被跌的斷成兩截,風流恣肆的俊臉上,滿是被欺騙後的怒氣。
他用殘扇挑起山彩下巴:“你将這個消息告訴我,到底意欲何為?”
扇骨冰涼的觸感讓山彩心生厭惡,強壓下心中不滿,她俯身跪在地上:“屬下辦事不利,既然告訴您虞琇的行蹤,就想要将功折罪,求您給我們南疆遺民一個安身的地方。”
“知道了。”
淳王揮退山彩,叫來謀士陶殷。
“陶先生,你看我們該如何利用這件事,讓太子狠狠出一次血,要不我派人彈劾虞琇,撤去他皇城司首座一職?”
陶殷還是一身黑衣,不慌不忙,把玩一枚虎骨扳指,閑閑笑道:
“您是要做大事的人,為何這般心軟?”
“心軟?我心軟?”淳王負手立于雕花檐柱前,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腰間盤龍玉佩。檐角銅質雨鈴在暮風中輕顫。
陶殷無視淳王的質疑和嗤笑,說出的話讓淳王也忍不住心驚。
“若不心軟,為何還留虞琇性命?”
他的聲音伴着水音傳來,黑衫文士跪坐案前,手中茶筅擊拂出細密雪沫。
“虞氏家族首鼠兩端,一邊讓虞琇交好太子,一邊又讓虞昇大人聽從您,若是殺了虞琇,那麽虞氏家族就沒了其他選擇,只能一心一意輔佐您。”
他将一盞茶湯送到淳王面前,茶湯之上的飛龍如在雲霧中半隐半現。
“你就不怕虞氏為虞琇之死報仇,記恨我們?”
“那又如何?一個次子舍就舍了,還能比得過從龍之功更誘人?”
陶殷的每個字都好似一個個鼓點,敲打在淳王心上:若說為了權勢,血脈親緣又算得了什麽。他沉思良久,眼角掠過一絲狠辣的精光。
“雲州參将紀朔,上次進京述職透露出投誠的意思,這事就讓他去辦吧。
告訴他只能圍城,不許攻城,免得虞家将來怪罪。
聽山彩說城內已經流行瘟疫,還缺藥少糧,讓他以捉拿反賊山彩之名,攔住任何往襄川送草藥糧食的車隊,只要圍城十日,必然不攻自潰!”
遠處,雲州參将紀朔命手底士兵點燃七簇狼煙,濃煙滾滾,金鼓聲是不是炸響,震得城樓上駐守的虞琇耳朵生疼。
他本想命雲州皇城司分部暗殺紀朔,但是在數千大軍面前,幾個殺手也沒有多大用處。
一連三日,城外的軍隊并未攻城,只是時不時虛張聲勢,驚吓城內百姓而已。
不過,他虞琇曾經在千軍萬馬中厮殺過,可以不怕這些軍隊,但城中的醫官和百姓未見過刀兵,又缺醫少藥,人心早已驚惶不安。
藥湯已經從濃郁的深褐色,變成淺棕色,然後變成淺薄到幾乎看不出來的淡茶色。
缺少藥材,即便有再高明的醫術,也無法發揮作用,明玄的銀針片刻不停,剛出上一個病人身上拔出來,飛快消毒之後又給下一個病人施針。
眼見得空地上擡出來一具具需要燃燒的屍身,羅儀卿再也忍不住,随便挑了一間空房,凝神召喚出系統。
“系統,我的積分夠不夠開放抗生素藥櫃?”
【宿主的積分為8890740,還無法兌換抗生素。】
一千萬幾分才能解鎖抗生素,然而她現在只有八百多萬積分。
哭嚎聲似海浪,一波比一波高,死亡的人數讓見慣生死的羅儀卿都無法接受,她試圖說服系統:
“你不是需要我拯救這個世界的瘟疫嗎?為什麽不能開放抗生素藥櫃?”
【這是主系統的設定,宿主只需要按照規則完成任務。】
“去你的狗屁設定、狗屁規則,這是一條條人命。”
【如果你堅持,那麽就要拿出珍貴的代價來喚,比如回到現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