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是他?!
‘她’是他?!
女冠和醫官們主動将自己每日的食量縮減到最低,把糧食留給還未痊愈的病人,每個人的胃部都被饑餓擰成一團,酸液在空腔中翻湧,腹腔時不時傳來一陣痙攣。
一團拳頭大小的糙米飯,是一整日的口糧,儀卿吞咽的動作變得儀式化,每一粒米都在舌尖停留十秒才舍得咽下。
饒是儀卿盡量慢的吃飯,這碗米飯也很快吃完。
作為現代人,除了減肥節食,羅儀卿從來沒挨過餓,在現代時吃過的炸串披薩麻辣燙,米線燒臘海底撈,此時也不如一碗米飯誘人。
虞琇碗裏米飯的蒸汽鑽進她的鼻腔,腸鳴音在寂靜中如擂鼓般轟鳴,羞恥感在轟鳴聲中顯現,她臉紅得不敢看虞琇,又忍不住被米飯的香氣吸引。
“我不餓,你吃吧,我出去一會。”
他摸摸她的頭,将自己的米飯撥一半分給儀卿,另一半分給已經退熱的趙泰醫官,靜靜離開。
忍着不好意思,儀卿吃完虞琇的半碗米飯,便潛入系統中藥房,想找點吃的。
白扁豆、薏苡仁、芡實等粗糧所剩不多,還夠他們一群人喝一頓稀粥,蜂蜜、大棗、高良姜、黑芝麻等調味品也只能當作零食。
她繼續在中藥房裏尋寶,突然被一個鐵架子絆住腳,把這個偏僻的不鏽鋼藥架拖開,竟然翻出三袋大米和小米。
正疑惑為什麽大米小米為什麽會出現在中藥房裏,她手剛一接觸米袋,虛空中立刻顯示中醫功效——大米,補氣健脾,除煩止渴;小米,清熱解渴、健脾和胃、補益虛損。
當然,三甲醫院藥房裏有大米,并不是要給病人開什麽大米湯小米粥,而是——
羅儀卿聽在中醫科工作的閨蜜講過,前幾年有些退休老人,常用醫保裏的錢去中醫科開紅豆綠豆等粗糧,當然也包括大米小米。近幾年醫保查得越來越嚴,這些東西就是剩下的庫存。
有了這些糧食,他們至少可以挺過十天。
像上次那樣如法炮制,羅儀卿這次也“碰巧”在一間偏僻的房間,找到三袋泛着米香的新鮮大米小米。
……
襄川城的劉府,中堂端坐着一位煞星。
劉府的老爺劉鳴,今年六十多歲,是襄川城的縣丞。他年齡大了,被山彩用可以逃避瘟疫的嗜血蠱擺了一道之後,就稱病閉門不出,此時匆匆被下人從第七房小妾屋中叫醒,披上錦袍趕來。
“敢問閣下大名?入府有何貴幹?”
“我乃正四品皇城司首座虞琇,奉敕令赴襄川除惡,令爾等拿出家中存糧,赈濟醫官及襄川百姓。”
明黃色令牌落在他眼前,劉鳴稀稀疏疏的幾根眉毛随之顫抖,幾乎驚得跌下圈椅。
“你,你真的是皇城司首座?!”劉鳴也懼怕皇城司的狠辣作為,只是更為心疼自家糧食,“大人哪,我俸祿微薄,家裏老老小小一堆,實在拿不出糧食。”
虞琇不怒反笑:“劉大人,你別在我面前做鬼,城中的糧店,銀樓,飯館,都是你們家的生意,你城外還有五百七十二畝好水田,一千三百六十畝旱田,打量我不知道嗎?”
他忽而厲聲,吓跌侍女手中的銀茶盤:“劉鳴,你屍位素餐,坐視逆賊山彩投放瘟疫毒邪,本屬謀逆之列!”
“啊?!”
這個奸猾的老頭子立刻開始在心中安排後事:自己死了家中大多的産業當然交給四十歲的嫡長子繼承,其餘子女按照律法分家,只有幼子才兩歲,他娘阮氏自己最寵,為防人欺負需多給幼子留下田産金銀……
“不過——若能将功折罪,本官也可上奏,赦免你全家的死罪。”
虞琇話音未落,劉鳴早沒了當初那份圓滑,跪伏而泣:
“罪人願意獻糧,願意獻糧!”
接下來的龔主簿、崔大官人、朱員外家,亦是如法炮制,虞琇恩威并施,逼着他們将十幾石糧食送往城隍廟,城內吃不上飯的貧民都喝上了一碗厚粥。
從縣丞、主簿和其餘大戶家中弄來的糙米,總算暫時解了糧食危機,但看着城外不知何是才會散去的圍困大軍,衆人心中的陰雲并未随之散去。
城外軍隊列陣森嚴,城中的厮殺聲也不停。
襄川守軍兵額,被山彩多年吃空饷下來,所剩不足一半,虞琇将庫房裏的老舊武器分發下去,婦人走上城頭,集結青壯訓練,一時間,襄川城頭旌旗飄飄,威嚴赫赫。
只是強裝出來的假模假式畢竟難當大用,虞琇端坐城頭女牆,目光銳利如箭,死死盯住城外軍隊,試圖為襄川破一絲生機。
遠遠一輛馬車墜在大軍之後,他目力極佳,能看出這輛馬車,乃是由四匹馬所駕。
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
乘車制度有嚴格的等級劃分,不可逾越,再加上車上的虞字旗幟,赫然是父親虞信前來。
華麗威嚴的馬車之內,從三品懷州刺史,加金紫光祿大夫,彭城縣公虞信扶轼遠眺。
“老爺,已經打探過了,二公子确實被困在城中,且城外出現饑荒,城裏的糧食也不多了。”
馬車裏的人沉吟不語,片刻道:“随我去見紀參将。”
“使君,不是我不肯給你這個面子,只是皇命難違,若是從襄川城放出一個活物,就要問罪呀。”
虞信眼中精光微閃:“既如此,我派管家送些食物進去,應當不礙事吧。”
“這……”
紀朔面露遲疑,虞信可是開國功臣之後,位高權重,京兆虞氏更赫赫有名,朝野聲望卓著,何況淳王也不是一定會奪嫡成功。
他原不過是最近看淳王得勢才投靠,并非死黨,思來想去,此時賣虞家一個面子也不礙事,将來也好有個轉圜之機。
三匹馬車靠近襄川城門,虞琇看見押車的正是父親身邊最得信任的管家何叔,心中暗喜,命人開城門。
羅儀卿剛剛随明玄給幾個老寒腿的病人用火針和艾灸治療,登上城頭,看見虞琇傳令開城門,忙攔住令官:“城外的軍隊困住襄川多日,為何今日偏會放人進城送辎重,這些人來歷不明,不可随意放進城。”
虞琇看出儀卿眼中的不安,明明當時瘟疫已經被遏制,卻突生變故,還被圍困,任誰都會對風吹草動深感不安。
他伸手攬住儀卿的肩膀,柔聲安撫道:“莫怕,為首那人,是——是我父親的舊相識,他定然不會害我。”
她俯身,看見馬車一側飄揚的“虞”字旗幟,好似在哪裏見過。
雖然穿着女裝,但何管家還是一眼認出從小看到大的二公子,身邊還摟着一個女子,老管家在城門下暗笑:老爺夫人這次總算不用擔心二公子的婚事了。
他回頭囑咐趕車的家仆:“待會看見二公子,都勤謹麻利着點,拿出世族的風範來,不能給虞氏丢臉!”
虞琇看她不語,心裏打鼓,而儀卿雖然疑心,但為了城中百姓的生死存亡,也只好讓這三車糧食藥材進城。
“籲——!”
未曾看到虞琇眼神中的阻攔之意,何管家從還未停穩的馬車上跳下來,張口叫道:“二公子!小琇!可算見到你了!”
何管家這一嗓子,徹底撥開儀卿的心頭迷霧:她确實見過這面旗幟,就在原身羅三娘跟随虞家的馬車逃亡時,而身邊人的真實身份也昭然若揭!
他就是原身的未婚夫,皇城司首座——虞琇!
兩人之間方才的親密無間頃刻蕩然無存,虞琇的手臂從儀卿肩頭滑落,咬緊薄唇,眼神閃躲。
“你不是喬秀?”
“是。”
“你是男人?”
“……是。”
“你早就知道自己與‘羅三娘’有婚約?”
“是。”
“你,為何要騙我?”
虞琇抿唇不答,面色蒼白,他自然有無數理由:為了隐蔽身份獲取情報,為了皇上和太子的大計,為了朝廷的穩定,為了天下百姓的安寧……
可是,再多的理由也無法讓虞琇坦然面對,他畢竟欺騙了她。
儀卿感覺腦子亂糟糟,不知道該如何思考眼前的局面,匆匆離去。儀卿一走,虞琇也慌了神,只覺得千百般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沒有眼前人重要,也悄悄跟在她身後。
白河畔,鹧鸪聲聲,孤影獨坐。
羅儀卿撿起河畔的小石子,扔向平靜的河面,攪碎一池流金瀉玉。正值夏末秋初,雨水頻繁,河面雖然平靜,卻一日日上漲。
曾經同吃同住同睡的‘喬姐姐’,忽然變成一個男人,還是原身羅三娘的未婚夫?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靜靜坐在河畔平複心緒。
羅儀卿疑心過虞琇,她高強的武功,迷霧般的身世,還時不時消失,但是虞琇的溫柔、強大、真誠,比這些疑點更重要。
然而今日,她對‘她’的信任都顯得如此可笑,原來名字、身世、就連性別都是假的。
他要幹什麽?
他與原主羅三娘有婚約,自己占了羅三娘的身體,會不會也被他抓回去履行婚約?
羅三娘在虞家的孤單場景如在眼前:被父親高攀嫁入虞府,雖然衣食不缺,但底下人的勢利眼豈是好當的?縱然青春正好,風華正茂,也只能一個人看着四方天,斜倚熏籠,靜數梨花。
眼中浮現出痛苦絕望的場景:女人孤零零地呆坐在中庭,往昔鮮活快樂的日子逐漸透明,褪去鮮豔的色彩,如槁木死灰,日複一日等待生命的終結。
但她并不是羅三娘啊,雖然羅三娘臨終的念力讓她穿越到古代,可是她的遺願是拯救蒼生苦厄,這其中并不包括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