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地獄之門閻羅大殿

第29章 第 29 章 地獄之門閻羅大殿

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連腦袋也沒法轉動些微,鼻梁生疼似乎被撞移了位,嘴唇有點鏽跡味道,應該磨破了皮, 胳膊被強扭着快斷了, 林蓁保持着另一個時空她見過的警察對嫌犯的姿勢, 腦袋裏卻來不及思忖傷勢, 而是想着還能不能走出禦史臺。

這裏不是法治社會,這裏是負責監察可以風聞言事的禦史臺!

不僅有獨立的司法審判權, 還有自己的刑監獄機構,只要聽聞有人犯罪,沒有證據都可以抓人,即便事後查證嫌疑人清白,禦史臺也沒有誣陷之罪, 它本質上就是天子對文武百官的獠牙!

林蓁回想明晖的話, 她不過說了幾句話,沒有什麽問題啊!可想到明晖當初要給自己三十兩遞份狀書, 又覺得肯定有問題!天下沒有免費的宴席,這個道理死到臨頭了才有深刻體會!

外面院子裏漸漸沒了動靜, 明晖被抓住肯定不是這樣的聲音,孤身一人被按在地上, 林蓁的感覺更糟糕了, 自己本興奮地奔往光明, 卻一腳踩空跌入陷阱,明明藍天白雲在頭頂上飄飛,自己卻只能枯坐等死!即便諸大人明察秋毫,認定自己無辜, 一頓打是少不了的,自己如何挨得過……

驚悸不安中,一雙黑靴緩緩走進了林蓁視線,雖是黑色,盯看片刻卻隐隐看出暗紅色彩,定是用了特殊的染色技巧,那靴面上各有一只金色蟒獸,随着黑靴逐漸靠近,那蟒獸的五爪似乎下一刻就要撲到林蓁額上,将她一頓撕咬。

在五爪即将抓上來的那刻,林蓁高聲道:“諸大人!小人有緊要的話要說!”

“噢?什麽緊要話你且說”,黑靴者就站在林蓁腦袋邊,聲音如同他此刻的地位,居高臨下。

“确實是緊要的話,不宜不相幹的人聽。”

此時此刻,保命免受折磨要緊,林蓁想擺出英國公自己的伯父林若松,可這屋子裏還有許多護衛,她開不了這個口。

“這裏是禦史臺,并無不相關之人,有話快說,莫要拖延時間。”

聲音如千年寒冰,諸大人語速又慢,那話語就像冰刀子,一個接一個蹦落在林蓁身上,又冷又刺痛。

他的蟒靴微動,林蓁吓得不敢再考慮其他,将自己的秘密直接說了出來。

“臣女并非甄安,臣女林蓁,英國公林若松是臣女伯父,禮部林若柏是臣女父親。因家中不允臣女明年春闱考女官,臣女逃出英國公府,在禦史臺前擺狀師攤謀生,臣女不知明晖所犯何事,只因收了他一錠銀,想為他辦好這樁事。”

“半月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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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自己說了什麽,總共都沒幾句話,當時狀書交了就走了,林蓁仔細回想,惶恐回道:“半月前為方便行事,臣女女扮男裝,不得已說了些假話,現下句句屬實,不敢欺瞞大人!”

“你和明晖什麽關系?”

“臣女和明晖确無關系,半月前臣女在禦史臺前擺攤時,明晖找上臣女,允諾臣女把狀書送進禦史臺,就有三十兩報酬,不過實際他才給臣女一錠銀。”

頭上傳來一聲冷笑,不屑譏嘲間或有之,林蓁此刻哪裏顧得上諸大人态度,只求他相信自己,放過自己。

“諸大人明察,臣女句句真言。”

“賜座。”

心中恐懼和壓抑随着這聲“賜座”煙消雲散,看在自己是英國公府的人,諸大人應該會放過自己,林蓁猜想。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忽略身上疼痛,看看屋內擺設,一瘸一拐走到離主位最遠的一張太師椅坐下。

林蓁身軀挺直,臀部只稍稍挨着太師椅,面對這個聲音就讓人不寒而栗之人,她坐在太師椅上如坐針氈。

垂首不敢看諸大人一眼。

諸大人問:“半月前,你說你是潭州人?年十七?”

“回諸大人,臣女祖籍密州,臣女母親潭州人士,臣女屬虎,今年十七。”

諸大人默想了一會兒,追問道:“你母親現在英國公府?”

“母親是父親妾室,在臣女幼時便病逝,已故去多年。”

“你母親閨名你可知曉?母親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只有你一個孩子嗎?”

林蓁頗覺奇怪,審問自己為何問自己母親?她忍不住向主位方向偷瞄一眼。

沒想到諸大人目注心凝眼珠一轉不轉正盯着自己,他眉毛粗黑向兩鬓飛揚,一雙丹鳳眼細長上挑,雖生得一副玉郎面貌,但玄色蟒服在身,那金蟒張牙舞爪呼之欲出,讓他周身溫度比周圍都低了幾分。

且他眉頭深鎖,柳葉般薄唇緊抿,深邃似夜明珠的眼眸緊鎖着人看,似要劃開人的皮肉,看出人的五髒六腑來。

目光和他對視一瞬,林蓁仿佛被閻羅看個徹底,身上冷得一激靈,慶幸自己沒說假話,再狡猾的狐貍在這樣的目光下應該都無處遁形。

林蓁趕緊垂眸,避開諸大人視線,低頭回道:“母親閨名唐婉莞,商戶獨女,并無兄弟姐妹,父母去世後偶遇在潭州做官的父親,父親見她孤女可憐,便納母親為妾,臣女在潭州出生,後父親帶母親與臣女回皇城,回皇城後母親誕下臣女弟弟林承儉,後因病去世。”

諸大人盯着林蓁看了良久。

他是四皇子蕭忱,今上還是皇子時在潭州私服出訪與當地一秀才之女孟惠君所生,本是雙生子還有一妹妹,今上派人接母子團聚時,因秀才一家與太子案牽連,孟惠君當時一心營救父兄,不願丢下家人自去,只把剛生下來不久的孩子交給了來人,而妹妹恰好生病,孟惠君把女兒留在身邊。等今上再派人去解決秀才一家處境時,秀才一家已在充軍路上病死,孟惠君帶着女兒不知所蹤。

今上找了母女多年,蕭忱後面接過今上的托付,繼續尋找母親和妹妹。只是這麽多年,毫無音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兩個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是以只要遇到和潭州有關聯的任何人任何事,蕭忱都會多出幾個心眼仔細琢磨。

林蓁長得出挑,但模樣和當今天子,和孟惠君,和自己都不像,年紀也比自己小一歲,她母親經歷亦和孟惠君無半分近似,蕭忱打消了念頭。

蕭忱問:“你是不是和那個方翰林一起落水的姑娘?”

倏地一下,林蓁的臉泛起了紅,自己名聲傳得這麽遠,連禦史臺的人都知道此事,她垂首默默點頭。

蕭忱不禁對林蓁起了幾分好奇和佩服。

明明瑰姿豔逸,該是個執掌中饋的當家主母,不在家好好學習如何打理府中事務,卻離經叛道女扮男裝在禦史臺前擺狀師攤,這腦回路亦是絕了,他要是她父親也得打斷她的腿。

若說她像當今諸多女官般,心系天下憂國憂民,偏偏還糾纏一個翰林,做出雙雙落水之事。

蕭忱腦中浮現她戛玉鳴金氣沖鬥牛的模樣,為三十兩銀子與小吏争得面紅耳赤,吵架能吵一個時辰百折不回,他第一次見這樣充滿矛盾水火共存一身的女子。

“那個方翰林答應娶你了?”

林蓁搖搖頭。

“他後面會娶你嗎?”

林蓁頭垂得更低了。

蕭忱冷笑兩聲:“拿出你和小吏吵架的氣勢,你都和他落水了,他不該娶你嗎?”

他不該娶的,他不是飛飛,一切都是自己自以為是的強求,給他造成了許多困擾,是自己不對。

雙手手指下意識互相掰扯,林蓁垂眸看着自己手指,回想自逃出府來的過往,睡着逼仄的雜物間,偷偷摸摸地跟蹤尾随,永遠的被冷待被拒絕,在禦史臺前擺攤險些挨揍,還有此刻差點挨板子下獄,自己都心疼自己可憐自己,想自己摟着自己安慰,可該怨誰呢,方懷簡甚至只是受害人。

眼淚情不自已地滴落在身上。

吵架像河東獅吼氣勢如虹,落淚時又像小白兔,粉嫩嫩軟糯糯我見猶憐,蕭忱不能理解方懷簡為何看不上林蓁,大概看不上她庶出身份。

蕭忱冷哼一聲:“哭有什麽用?這種看不上你的男子有為他哭的必要嗎?多想他一秒都作嘔!為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人哭,簡直有病!要麽你強大到迫他在你身邊,日日折磨他,啖肉飲血,以解心頭之恨,要麽一腳踢飛,再不給他一個眼神,你這般容姿,這天下之大還找不到一個愛你的人麽?”

林蓁詫異地擡起頭,這番話不像從一個閻王般的人口中說出。

蕭忱盯着她目光淡漠,臉上仍然冷肅,林蓁卻看出了一點兒溫度,像一個關心自己的長輩,比如雲娘,不過雲娘可說不出蕭森肅殺之話。

見林蓁目光探過來,眼中還水潤潤盈盈欲滴,蕭忱挑眉道:“不對麽?一葉障目。”

林蓁點點頭:“謝謝諸大人提點,還請大人莫要告訴臣女英國公府的家人,我被抓回去就再無法考女官。”

“考女官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麽,回去告訴英國公,就說我說的,他若不讓你考,我必參他一本。”

林蓁雖不知這諸大人到底什麽官銜,但禦史臺本就幹這個的,何況他還蟒袍加身,定是個招惹不得的人物,哪敢因自己破事讓伯父得罪諸大人呢。

“多謝諸大人,我回府後定向伯父轉告。”

雖然蕭忱一臉閻王像,但此刻林蓁看他,卻是個面冷心熱的善心之人,她沒有想到下一秒她就會改變想法。“萬事多留心眼,遞個狀書差點丢了命,考上女官能頂什麽事?能洞燭其奸還是縱橫捭阖?女官面對的不是布衣白丁,都是老奸巨猾。”

“下去吧。”

林蓁起身,心中感激:“臣女可以回去了?”

“尚未查證,所言屬實自會放你。”

林蓁呆在原地,以為諸大人好說話會放了自己,還要繼續呆在這裏,呆在刑獄?

“諸大人,臣女句句屬實。”

蕭忱沒再搭理她,屋內護衛向林蓁近身,高大壯碩的身形把林蓁襯托得如蝼蟻。

林蓁不由得瑟瑟發抖,她看向蕭忱。他目光坦蕩看着自己,眼神和初時那刻一樣,冰刀般劃開人心,讓自己不由瑟縮。

蕭忱身邊官員催促道:“自己走罷,莫要護衛動手。”

林蓁跟着護衛出了門。

房門合上,蕭忱對身邊官員淡聲道:“單獨一間,條件差些,天亮放人。”

*

禦史臺刑獄。

剛邁進大門,撲面的酸腐夾雜着血腥味讓林蓁差點吐出來,幸好她沒吃晚飯沒喝水,幹嘔了幾下總算适應。她跟在獄卒身後,嫌犯鬼哭狼嚎的慘叫聲喊冤聲呻吟聲此起彼伏,讓她宛若身在地獄,戰戰兢兢走在長長的昏暗甬道,她目不斜視,不敢看兩旁的牢房,那裏面似乎關着惡魔森森冷笑,又像瘋子歇斯底裏,或者癡癫嚎啕大哭,她從未見過如此惡心可怖之地,她似乎跟着黑白無常,前方就是地獄之門閻羅大殿。

終于,在精神快崩潰的那瞬,獄卒停在了一件狹小的牢獄前,獄卒道:“進去吧。”

林蓁咬着牙忍着惡心默默踏進牢門,剛想再進一步,腳上黏膩得擡不起腿,她彎身看了一眼,雖然牢獄光線暗淡,她還是看清了腳下,鮮血和嘔吐物的混合,狹小的牢獄裏淌得到處都是。

“哇”,她控制不住地吐出酸水,身形抖動間趕緊想扶住牢獄的木栅欄,手卻摸得一手漿糊,觸電般閃開木栅欄,腳邊忽的竄出幾只老鼠,老鼠們在她剛剛吐出的新鮮酸水中梭巡,在她的衣擺下打着轉。

林蓁不可收拾地尖叫,瞬間成為此間地獄中一名标準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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