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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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午後,暖陽舒适,金靈如同前日般窩在樹冠間午睡,正昏沉間,聽見一串腳步聲,踩着枯枝落葉越來越近。
她微微側頭,輕眯着眼去看,竟是一黑衣少年跌撞而來。
他受了重傷,身肩處有不少劍傷血跡,有深有淺的交錯着,沾滿血的手,雖隐隐顫抖卻仍緊握着劍。
只是可惜,失血過多導致他體力不支,片刻間,便倒在了她破屋門前。
明亮的日光,穿過斑駁的樹影灑落在少年姿容不俗的臉上,他皺着眉,臉側沾染着點點血跡,因傷痛而蘊着水光的雙眸中,盡是藏不住的絕望,瞧着可憐又破碎。
金靈藏在樹影間,眸光掠過少年有些蒼白的唇色,微眯了眯,想他臉側的血跡,若能落一些在唇上……那他這張臉,就更絕了。
鄉間靜谧,四周只有風搖枝葉,翠鳥啼鳴的聲音。
少年躺在地上,雙眸漸漸阖上,不知是暈了,還是睡了。但不論他是暈了還是睡了,只這樣不理傷情,不止血,他要不了多久就會死。
想她縱馬江湖,刀光劍影這多年,還沒見過這般貌美慘然,脆弱又勾人,能令她生出一分恻隐之心的少年,若就這麽瞧着他血盡而死,倒是有些可惜了。
金靈這般想着,便擡手折了一枝桠,挾着內力擲出,枝桠破空而去,頃刻間落在少年手邊,驚起幾片殘葉。
“誰!”
少年如驚弓之鳥,瞬間起身拔劍于身前,滿眸緊張戒備的看向樹冠,只可惜傷勢過重,一息之間,他身形便猛然搖晃着單膝觸地,若不是以劍支撐,他已狼狽倒在地上。
少年忍着劇痛,仰頭看向樹間,額上細密的汗水滑落眼簾,他眼眸輕顫間,瞧見了窩在樹上,抱劍斜靠的女子。
女子一身素色衣衫,長發如男子般束起,面容清麗,姿态懶散,一身閑适仿佛是在此處賞光游玩。
可裴修知道,她絕不簡單。
“少年人,別緊張。”
金靈輕笑聲,“仔細再崩了傷口,死的更快。”
裴修握着劍,掌心血汗黏膩,他卻半分不敢松,微啞着嗓音問:“敢問姑娘是……”
金靈動了動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後,才道:“途經此地,在此歇息而已。”
裴修聞言,略松了口氣。
也是,若她是那些人喚來的,就憑方才那一枝樹桠,他也活不到現在。
想通之後,他松了半身力氣,靠回門前,虛弱的同金靈道:“抱歉,驚擾了姑娘休息。”
金靈瞧着他靠在那兒,半死不活的樣子,挑眉道:“你不治傷麽?”
裴修低着眸,只搖了搖頭,卻不言語。
金靈見此眼尾輕挑,眸中笑意三分惡劣,反手拿出一瓶傷藥,挾在兩指之間,問他:“傷藥我有,你想要麽?”
“若想要的話,你只拿出一樣能令我滿意的東西,藥便給你。”
裴修擡頭,眸光穿過樹影落在她指尖傷藥上。
若能有藥治傷,他應能穩住傷勢,逃過此劫,屆時……
他看向金靈,女子眼中的笑意,意圖昭昭,毫不掩藏。
他搖了搖頭,緩緩斂下雙眸。
“多謝姑娘,只是在下身無長物,怕是拿不出能令姑娘滿意的東西。”
啧,倒挺警覺。
金靈輕嗤一笑,眸光掃過他窄腰長腿,又道:“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身上,倒還真有我瞧得上的東西。”
裴修聽着,擡眸看向她,卻不言語。
金靈挑眉,難得多了幾分耐心,“你不問問是什麽嗎?”
裴修靜了片刻,薄唇微動:“什麽?”
金靈一笑,坦蕩又輕佻:“你這一身皮相,我瞧着很滿意。”
裴修聞言,似是無奈般搖頭一笑。
少年一張臉生的清隽出塵,雖此刻慘白虛弱,笑容卻一如春日豔陽,耀人眼目。
金靈看着他,不禁輕嘶一聲,問他:“你笑什麽?”
“笑姑娘潇灑,在下不及。”
他說着,面上笑意盡失,化為濃濃痛色,擡手捂上胸前,再拿開時,掌心又附上了一層鮮血。
金靈看着,啧了一聲,旋身從樹上躍下。
微風卷起衣衫,她身姿輕如片羽,落地無聲不揚片葉,手中長劍古樸而沉肅,有種壓不住的殺厲之氣。
裴修靠在那兒,看着這一幕,眼瞳隐隐輕顫了下,緩緩的阖下眼簾。
果然同他所料,她很強。
金靈悠閑緩步走到他跟前,擡劍挑開他胸前衣衫,看清傷處後,輕挑了下眉頭道:“你這道傷頗深,若再不及時止血,你撐不到黃昏。”
裴修聞言仰頭看向她,輕聲一笑,似是雲淡風輕,絲毫不為性命憂愁的模樣,道:“多謝姑娘好意。”
金靈微微側頭看着他,眸光似笑非笑,等着他下一句向她求藥。
然而,出乎她意料,少年只是問她:“姑娘,有水麽?”
“我有些口渴。”他說着,似撐不住氣力般,垂下了頭:“我一天沒喝水了。”
金靈聞言,無奈一笑,只得進屋去給他倒了碗水。
待他将水飲盡,歇了片刻,才擡眸看向金靈和她手中的那把劍,道:“姑娘手中劍,氣息很渾厚。”
金靈笑笑,擡手拂過劍身,語聲清靈,卻藏不住話間的殺伐殘酷之意:“以血潤養的劍,自是渾厚。”言罷,看着裴修手邊的劍,挑了下眉:“不像你的劍,沒沾過血,也就拿來砍砍柴了。”
裴修笑笑,深眸中浮光幽影悄然閃過,他輕輕按着身前傷處,片刻後,同金靈道:“我瞧得出,姑娘武藝超絕。”
“若姑娘不嫌棄我這一身傷痕累贅,還對我這副皮相有三分滿意的話,那我鬥膽,想同姑娘做個交易。”
金靈聞言,唇角緩緩浮起了笑,揚起眉梢看向他:“什麽交易。”
裴修望着遠處草葉林蔭,眸光深寂,“追殺我的人,他們餘下五個,估計不出半個時辰就能尋來。”
“若姑娘願意幫我掃清他們,莫說我這副皮囊,便是我的性命,我也奉于姑娘。”
“但若姑娘不願費心,我也不會糾纏,只請姑娘早些離去,莫被我牽連了。”
金靈聽完他一番話,愉悅的眯了眯眼。
她鮮少有看上的東西,意動的人,如今他即自己送上門來,那她哪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想着,便同他道:“這交易,我同你做了。”
“但你也得明白,從交易開始起,你便是我的人了。”
金靈說着,擡手挑起他的下颌,眸光掠過他這張俊極的臉,最後落在他深邃的雙眸之上,肆意一笑:“即是我的人,便得守我的規矩。”
“你當做足準備,日後一切依我為準。”
“與我日出同起,暮落同歇,直至——我膩了為止。”
金靈言罷,指腹輕輕摩挲過他的唇角,做最後的确認:“以上句句,你且考慮清楚些,若應了,便點點頭。”
裴修被迫仰頭,望着她眸中興味,感受着她指腹摩挲的癢意,耳畔不知覺間有些燙起,可他此刻神思,卻無比清醒。
他毫不猶豫的點頭,緩緩擡手握住了金靈的手腕,輕聲道:“我的傷很疼,你能幫我包紮嗎?”
金靈愉悅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牽着他起身進了草屋。
黑色的衣衫退下,被金靈扔在地上,他靠着床頭牆壁,低頭看着身前幾道傷,指尖因痛微顫。
金靈瞧着他半卧在那兒,身肩無遮,眼尾發紅的模樣,輕啧了聲,感嘆他這幅樣子真真是誘人至深,也虧得她心志堅定,是個有原則的人,否則這還真是……
傷藥刺痛,裴修痛到連連喘息,渾身緊繃,額上汗珠疊落,臉色慘白至極。
金靈對好看的人和物,耐心總是多些,見他痛苦,下手便輕許多,還不忘同他說話,分散他注意力。
“你叫什麽名字?”
“裴修。”
“名字很好聽。”
“嘶……那……姑娘你呢?”
“我年歲比你大,你懂事些,叫我姐姐就行。”
“……”
“快啊,叫聲姐姐來聽聽。”
“我……痛……姐……姐姐……”
“好聽,再叫一聲。”
待外傷包紮好,裴修已痛的堅持不住,倒在了床上。
金靈随意扯過薄被剛給他蓋上,便聽見外邊有人靠近的動靜,她半點不急,又拿出兩粒藥丸塞進裴修嘴裏後,這才同他道:“殺你的人來了,我去處理。”
“那五人中有一個用擅飛刀的,我……”
裴修說着,動了下手臂想起身,卻見金靈淡淡的瞥他一眼:“別亂動,扯了傷口一會兒還得重新給你包。”
“乖乖躺着,我很快就好。”
金靈言罷提劍而去,身姿腳步潇灑不徐。
裴修望着她背影,眸光寂寂深邃,片刻後緩緩躺了回去,聽着外面的動靜。
劍聲,話喊聲,腳步聲,求饒聲……
只短短的時間,便都停息了。
四周靜下來的那一刻,他深眸望着屋檐上的蛛網,內心無比平靜。
今日必死之局,他得獲生機,餘下的……
輕淺的腳步聲踏入屋內,裴修轉眼向門口看去,見金靈提劍回來,劍上可見血跡,但她卻仍是一身清素,半點污塵未沾。
她真的很強,是那種,他也許窮盡一生也無法追趕的強。
他看着金靈在旁洗劍,好看的薄唇彎出一道弧,道:“今日得以不死,全靠姑娘相救,日後裴修定當結草銜環,報姑娘今日救命之恩。”
金靈收起劍,雙眼盯着他,輕挑下眉梢,“姑娘?”
裴修聞言,看着金靈滿是調侃的雙眼,有些臉熱的抿唇一笑,眸色浮光流轉,如雲中朗月,含羞又帶澀:“辛苦……姐姐了。”
金靈這才滿意,而後又瞧見他發間藏不住的泛紅耳廓,眯眼輕笑了下。
他這麽容易害羞啊……啧,那她以後,可有好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