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金靈看着那泛冷的鞭子,淡然無謂的一笑,看也不看身旁早已得意忘形的金桃。
而前方的雲束看着這般架勢,隐忍不住了,眼神陰霾滿布死死盯着金桃,金桃察覺到後避了過去,臉上的得意收斂了一些。
靜儀一身黑衣孤冷,目光涼薄的看着金靈,“淨衣,轉身。”
這便是四方樓中,令樓衆最忌憚厭惡的一種懲罰,當衆淨衣受罰,在衆人跟前尊嚴血性全無,只剩赤身裸體血肉模糊的狼狽不堪。
是一種極大的羞辱,是一種馴化的手段,每個在四方樓中成長起來的殺手,從小就都經歷過這些。
可是成長之後,他們每個人都會盡量的克制不去觸犯樓規,不受這種極致侮辱的懲罰。
可今日是金靈,樓主之下五強殺手之一。
這樣在樓中頂尖到可以睥睨臨下的殺手,卻也有這麽一天,還是為了一個男人。
多可笑,多好笑。
衆人紛紛看着金靈的眼神裏,大多都是看蠢貨的取笑。
只有寥寥數人,眼神帶着不贊同的責意或擔憂。
金靈不在意這些,她想做的,任前方刀山火海,她也會去做。
她擡起手,去觸身側腰間,而這一刻,雲束目紅如火,旋身跪在雲樓身前,求道:“父親!兒子願代金靈受過!求父親允準!”
那一瞬,金靈的手,狠狠一顫。
卻仍是低垂着眉眼,沒有向前擡看一眼。
一旁的青娘見此,想了想,扶着大肚上前來,柔聲道:“青娘請求師父,允了阿束的請求吧。”
樓中有規,只要自願,可轉代刑罰。
雲樓垂眸看着眼前的兒子,想起當初他們小的時候,感情一日日要好起來,他看着那一幕曾其心甚慰,如今看來……又何嘗不是自己的錯。
生出一個這麽癡心愚蠢的兒子,又養出金靈這麽一個冷漠無情的徒弟,到底是他無能了。
可他還未回答,一旁的金靈卻開口了。
“雲束,不必你代,我的事無需你插手。”
雲束聞言,轉而看着她的眼神,又怒又悲,痛到極致,難受的似要落出淚。
青娘見此,張口欲說什麽,雲樓卻适時的開了口,道:“不淨衣,再加十鞭。”
“父親!”
雲束目光急切,看着示意動手的雲樓,急的轉身就想去阻攔,雲樓卻淡聲道:“你敢阻攔,再加十鞭。”
只這一句,雲束的腳步便生生的釘在了地上,片刻之後,他緩緩的退後了一步,眼看着靜儀擡手揮鞭,破風聲過後,金靈的背上被割出一條血痕,他眼眸狠狠一顫,側過身再也不忍看。
青娘見此,來到他身邊,默默扶着他的肩,亦是眼眶泛紅。
雲樓看着一旁二人的模樣,輕輕蹙眉後閉上了眼。
沒出息……
諾大的樓堂上,四十鞭以後,金靈已成血人,早已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背上已經徹底血肉模糊,和破碎的夏衫黏在一起,看着無比慘痛。
靜儀拖着血鞭,重新站回了一側,眼神默默的落向雲束,見他急忙奔去金靈身邊,蹙眉片刻後緩緩垂下了目光。
金桃今日十分滿意,沒想到這次能給金靈四十鞭的教訓,看着金靈像條死狗一樣的趴在地上,她愉悅的勾起唇,望着青娘走來的身影,不屑的冷哼一聲。
這三個人,才是真正的笑話……
“懲罰已結,都散了。”
雲樓發話後,樓衆三三兩兩的離開,銀霧看了看金靈那邊,見自己幫不上忙,遂也搖頭走了。
“小靈……”
雲束伏低身子,拂過金靈因痛而汗濕在額前的發絲,看着她痛到虛弱無力的臉色,內心情緒痛苦悲傷複雜至極,卻仍不免語氣溫柔:“小靈,你忍着點,我帶你回去治傷。”
“阿束,你背着她,慢一點……”
青娘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扶着,直到雲束将金靈背起,她便脫下自己的外衫,搭在金靈的背上。
望着三人漸行漸遠的身影,一直在一旁默默的靜儀,忽然開口道:“你不管管阿束嗎,金靈對他的影響,太深了。”
雲樓淡淡看了她一眼,只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靜儀聞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後,再次默默的垂下眼眸,遮住了其中的哀傷。
-
屋中,金靈已将痛昏過去。
青娘點好了幾盞油燈,放在離床前較近的地方,床邊,雲束正在小心的試圖将粘在金靈背上的衣衫殘片弄下來,他動作極輕,可看到金靈微微的顫動時,他的手也會忍不住的顫。
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她竟然會為了一個旁的男人,做到這種地步!
他以為,她不過是寂寞了,亦或是一時興起想玩玩……
可這一次,她是動心了麽……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就難受的好似心被人剜了一般……
“阿束……”
雲束聞言,深吸口氣緩緩的收回手,回眸哀傷的看着青娘:“青娘你來吧……”
青娘點頭,在床邊坐下,看着他在一旁情緒明顯不對的樣子,同他道:“你去備藥吧,這四十鞭太重,她會高熱的,你再配一些煎的,給小靈弄好,再拿過來。”
雲束點點頭,沉默着去了。
屋中只剩下她們二人。
金靈已痛的有些混沌,青娘一邊給她清着傷口,一邊柔聲道:“阿束這次是真的傷心了。”
“希望,經此一事,你的傷,能讓他有所成長。”
“不然你這苦,就白吃了。”
金靈閉着眼,唇色蒼白的一笑,複又疼的蹙眉,聲音無力:“倒也不是為他,只是想讓師父也看看,我的決心。”
從一開始她被選中去雲束身邊一起習武開始,她和青娘就是師父選定的,未來輔佐雲束接管四方樓的助力。而這些年她也不負師父期望,成長的很好,只是可惜……這種日子,她不想過一輩子。
而自她有了離樓之心後,師父和雲束他們,一直都在試圖留下她。
師父不甘心他培養出來的殺器再不能用,雲束則是……對她依賴太過……
此番借着殺冼沖雲這件事,引誘金桃上告,其一是為了讓雲束看清,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她的離樓決心亦不容更改。
其二是配合師父,逼着雲束斬斷對她的念想,逼着他成長。且也是在告訴師父,她為了離開,莫說違抗樓規,便是叛樓而出,也非不可能。
她知道師父明白,料想此後,師父應該會有所計劃了。
青娘給她清理了傷,看着她那背上沒有一塊好肉,心疼的嘆氣:“可惜我和阿束研不出幽谷香的全解,不然你何至于此……”
金靈笑,摸了摸她的手安慰:“別心疼我了,心疼心疼你自己吧……”
青娘是師父自嬰兒時期就撿回來養在身邊的,曾立誓此生不離四方樓,所以當師父說,想得個孫兒承歡膝下,問她們二人誰願意為雲束生下孩子時,她說不願之後,青娘便答應了。
可雲束并不喜歡她啊……
她的委屈,從來都不說……還次次顧念着她和雲束之間的關系……
金靈雙眼因痛漸漸有些模糊,她拉着青娘的手,語聲低啞的跟她說:“青娘,對不起……”
青娘搖頭,明白她的意思:“小靈,你只是想離開這裏而已,你沒有對不起我,我所做一切,都是我欠師父的,我該還他,與你無關啊,你不要自責。”
雲束喜不喜歡她這個妻子無所謂,她只是在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而已。
一生不能離樓,便不能離吧……師父總有故去的一天,到那時,她便能自由了。
而希望那時,小靈還能活着,她們還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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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金靈的傷處理完,青娘回去休息,留了雲束在床邊守着。
深夜,金靈燒的渾渾噩噩之間,恍惚感覺到額上涼意,她有些貪戀,探手去尋,片刻後,卻握住了一只溫熱的手。
那只手握住她,便舍不得丢開。
雲束将臉貼上去,感受着她滾燙的溫度,那雙黑眸中,掩不住的失落。
微開一絲的門前,雲樓看着裏面,寬厚溫和的面容上,浮現一絲無奈,而後輕輕咳了一聲。
雲束聽見,向門外看去,片刻後起身,悄悄的走了出去。
兩人走到不遠處的樹下後站定。
“父親,夜這麽深了,你怎麽還不睡。”
“該死心了吧?”
一句話,雲束沉默,他低着頭,掩在袖袍中的手,卻緩緩的緊握起來。
雲樓看他這樣,忽然有些疑惑自己究竟是怎麽養的,竟将這唯一的兒子,養成了這般癡心優柔的性子。
船都将到橋頭了,他還不死心的想拐回最初。
默了片刻,雲樓道:“我将金靈培養到這般地步不容易,即便她日後不能夠再為樓中所用,我亦不想她日後會有叛樓為我所敵的一日。”
“你知道的,百湖殿一直在招攬樓中人,金靈也是他們的招攬目标。”
“所以束兒,你的念想,該斷了。”
“她想走,便讓她做完該做的,讓她走吧。”
雲束不甘心,擡眸看着眼前男人,問:“父親,真的就沒有辦法留下她了嗎?她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就再也再也見不到她了,那可是永別……”
“與摯愛訣別,是我們江湖人,必經的一條路。”
言罷,雲樓望着遠月,輕輕又嘆了一句,似是追憶什麽,又似是在勸解雲束。
他說:“在同她為敵,和放她離開之間,你必須做出選擇了。”
“不要再優柔寡斷了,我不想替你做這個選擇,但若真到了哪一步,我不介意你恨我。”
雲束聽着,垂下的眼眸,緩緩的落出一滴淚,良久以後,他回道:“我知道了父親。”
“再給我最後一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