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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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靈渾渾噩噩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午後。
她仍感到渾身滾燙,傷口更是痛的整片背都麻了,她掙紮着動了動身子,還未發出聲音時,便見雲束在床邊坐下來,手裏端着一杯水,無聲的遞在她的唇邊。
她看他微顯憔悴的臉上,那雙眼格外沉默,像是藏着什麽言不盡的複雜東西,她張唇喝了水後,啞聲道:“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雲束将水杯放下,眸光看着她靜了許久,想起之前她曾多次認真同他說,過往已矣,她終究會離開。可那時他總是心存幻想,覺得她不會對他那麽無情,覺得她只是想讓他同青娘好好相處,才故意這麽說的。
如今才覺,他是真的天真可笑。
從她不願意為她生下孩子那一刻,他就該明白的,她對他是真的無情了。
良久,他揉了揉眉心,語聲有些無力:“你先好好養傷,待回頭,你離樓的事,我們再商議。”
他這一句言罷,金靈再看向他的眼神,不知覺的軟和許多,輕輕嗯了一聲:“好。”
看着雲束轉身離開,金靈緩緩将臉埋進枕間。
一頓傷,換他能認清現實,很劃算……
雲束回到住處,青娘正在調藥,看着他情緒低迷回來的樣子,心裏已經料到,也不多言,只是說:“你去睡一會兒吧,”
雲束點點頭,和衣在軟榻上躺下,良久後,他閉着眼同青娘道:“青娘,我決定放小靈走了。”
“她還有七樁任務就做足離樓之數了,最多一年,她就能離開了。”
青娘聽着,手中的動作慢了許多,看着他的眼神一片清凝:“你能想通,我很欣慰。”
“只是,幽谷香的全解我們一直研制不出,不能為小靈解決離樓之後的隐患,這點我始終擔心。”
青娘說着,起身走到榻邊,看着雲束亦有隐憂的眼神,柔聲道:“想要小靈性命的人明裏暗裏不知幾何,待她離樓,我們更得不到她半點消息。而為了小靈離樓後能活的自在長久,這一年時間裏,阿束,有些事,你必須要去做了。”
雲束聽着,眼神逐漸深沉,輕聲道:“放心吧青娘,我知道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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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靈直到第二天才退燒,這期間一直是青娘和雲束輪番來照顧她,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小時候發生過太多被下毒等意外的事件,現在金靈比較虛弱的時期,青娘他們自然是格外戒備,一切的吃用都會仔細查驗過,才會放在金靈的面前。
這一日下午,銀霧來了,他拿了一些從這山裏摘的果子,吊兒郎當的,坐在離床頭不遠的地方,金靈則趴在床頭吃着酸酸的果子,邊對他道:“我難得傷這麽重,一回你就拿這個來,也好意思拿的出手嗎?”
銀霧聽了一笑:“誰不知道少樓主天天照顧着你呀?你這還能缺什麽?”
金靈反手就将手裏青色的果子向他砸去,只可惜有傷在身,動作不是那麽靈活,叫銀霧這家夥給躲了過去。
銀霧絮叨了一番,他做任務途中的一些麻煩事,說着說着見金靈又閉上眼快要睡着了,他不禁啧了一聲道:“你這人,我怕你養傷無聊,特意來陪你聊會天,你倒要睡,那不如我走?”
金靈聽了笑笑,難得顯出幾分虛弱的那張臉上,一雙眼仍如往日般深邃,同他道:“急什麽,我不過是眯一下罷了,你來的倒也巧,我還正好有事想要找你呢。”
銀霧輕哼了一聲,往嘴裏塞了個青果子,酸的呲牙後,一手扔到了窗外:“什麽事啊,看着你有傷的份上,不收你錢了。”
金靈趴在枕上,半邊的臉都快要麻了,她擡手揉了揉後,道:“待我傷好離樓,應是要一兩個月,這期間幫我留意着點金桃的動向。”
“若她不往江州去還好,若去了,勞你密切關注她。”
銀霧一聽,立馬便明白了,擠眉弄眼的嘿嘿笑着,道:“喲,這是怕你的小情郎,死在金桃手裏啊?”
金靈眯眼一笑:“我這傷雖重,卻也遲早有好的一天。雖然我想金桃也不至于那麽蠢,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我,但防着點總歸是沒錯的。”
同裴修在一起的那些時日,她還是很開心的,很愉悅的。那麽好的一個少年,要就這麽叫金桃殺了,是真可惜。
她還想着等傷好之後,再回一趟江州消遣幾日呢。
銀霧聽的直啧啧:“那要這麽看來,你對那裴修還真是動心動念了呀,難怪這幾日每每看見少樓主那臉色,啧啧,可真是幽怨至極……”
金靈橫了他一眼,不理會他滿嘴的廢話,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後,銀霧便走了。
天色近黃昏時,雲束提着藥和吃的來了,金靈看了看他的臉色,與上午時有些不同,便皺眉問他怎麽了。
雲束道:“青娘發動了。”
金靈聞言,眉頭狠狠地蹙起來,看他還在一旁擺着飯碗,不禁擡手推了他一把,“青娘都要生了,你不在她那守着,還來我這裏做什麽?不過是一碗藥,一餐飯,你叫可信之人送來也是一樣的,為什麽非得親自來呢?”
“我當初說過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記到心裏過?我說青娘跟了你,你就要好好的對她,看她什麽都不說,什麽都順着你,你就不把她當回事,随意對待嗎?”
雲束無奈看她一眼:“青娘叫我來的,她說你入口的東西交給別人,她不放心。”
金靈又氣又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懶得再同他多費口舌了,此刻滿心都是,傷好之後盡快離開的念頭。
她不在樓裏,青娘的日子還好過一點,她一回來,樓裏到處都是看青娘笑話的人。
青娘是溫柔是和善,她們的關系也的确是生死至交,可正因為如此,她才不想看着青娘,一次次的因她的存在而受委屈。
金靈氣呼呼地爬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喝完藥,吃完東西之後,叫雲束背她去見青娘。
青娘總是操心,可生産的時候,她不想再讓她分心,怕出丁點岔子,也想去陪着她。
雲束動了動唇,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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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幾乎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屋子裏點上了許多的油燈,到處都是亮堂堂的,雲束将金靈背到了內室,先将她放在榻上之後,轉頭叫人又去搬了一張竹床進來。
內室床上,青娘正靠在床頭,還沒開始生産,但好看的臉上,仍因疼痛浮起了薄薄的汗意。
金靈撐着背上的傷,走到了床邊,給她擦了擦汗,問她,“是不是痛的厲害?”
“痛,但對于咱們來說,沒什麽痛,是不能忍的。”
她說着,拉了金靈的手:“你剛退燒,該好好休養的亂動什麽?不過是生個孩子罷了,我沒什麽要緊的。”
金靈動了動唇,滿心都是酸澀,卻又不想在這個時候再說一些什麽,去分她的心累她的神,便拍了拍她手,道:“我若不在樓中,那便也罷了。如今我在,那必定是要陪你的。”
青娘聞言,滿眼都是溫暖的笑,還想說什麽,金靈卻沖她搖頭:“別說話,省着些力氣。”
青娘見此點頭,咬牙承受着又一波的痛楚。
這片雲束将竹床安排好,看着金靈好好趴在床上之後,他才來到青娘床邊坐下,見青娘臉色痛的厲害,他這才有些即将為人父的緊張感,端起床頭的水來,一口一口的喂給青娘。
這一刻,青娘忍着疼,盈盈看向他的眼神,淺淺的漾起脆弱與溫慰。
而後,她緩緩的看向金靈,只見金靈看着他們,眼裏盛滿欣然的笑意。
這一刻,她手輕撫着肚子,滿足的笑了。
她最喜歡的兩個人,她這一生,唯二可以托付生死的人,此時此刻都在她身邊,她是真的很滿足,很滿足……
頭胎生的有些艱難,青娘直熬到後半夜才生下一個男孩。
她只來得及看孩子兩眼,便累得沉沉睡去,金靈倒很有精神,趴在床頭看着穩婆給孩子擦洗,雲束站在一旁,看着皺巴巴的小醜孩,低聲嘀咕了一句:“怎麽這麽難看……”
金靈一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雲束摸摸鼻子,目光看着襁褓裏的小嬰兒,漸漸的忍不住落在了金靈帶笑的臉上,如果……
心中驀然一澀,他又極快的斂下情緒,轉頭到外面叫人去通知雲樓。
雲樓一直在等消息沒睡,聽聞得了一個孫兒之後,很是開心,站在窗口望着遠月,輕笑一聲:“青娘果真争氣。”
靜儀在他身後,披着單薄的寝衣,端了一杯茶來給他,邊道:“青娘懂事也乖巧,不像金靈,叫你白費心思培養她這多年。”
雲樓接過茶,深色的雙眸輕眯了眯,淡然一笑:“從我看到她第一眼,發現她的習劍天賦之時,我就知道,有朝一日她的劍,會鋒利到極致。”
“好在,她的劍,不會轉而指向我們。”
靜儀輕輕蹙眉:“所以……”
雲樓輕聲一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金靈這把劍,也到了真正該出鞘的時候了。”
“經此之後,束兒,就能真正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