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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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靈這一次的傷養了很久,差不多半個月的時候才堪堪結痂,卻也不能大動,一動就會崩開,再次滲出血。
青娘正在坐月子,在金靈的勒令下,雲束不再頻繁的往她這邊來,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青娘那邊照看。
養傷的日子無聊,金靈也不怎麽出門,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的房間裏,每天黃昏時去看看青娘和孩子。
又過了大概半個月,青娘差不多滿月時,而她背上的傷也逐漸痊愈。
差不多傷愈時,她曾有想法,想要回江州一趟,可樓主拒絕了她離樓的請求,而是交給了她一項任務。
四方樓同百湖殿的糾葛,已經二十多年了,而這二十多年間,兩方各拒一地,偶爾紛争,卻都沒有什麽大動靜。
但這一次,樓主先動了。
他要金靈同雲束,帶着樓中人前去清剿百湖殿的分衆。
這不僅是給她的任務,也是給雲束的歷練,給他作為少樓主,立下根基的機會。
金靈自然點頭應下,從小的時候被樓主提到身邊培養的開始,她的職責便是輔佐雲束成長。
這件事不好做,也危險。百湖殿經營了這麽多年,殿中的高手也多,可想而知,這一次的艱險。更何況還要護着雲束,保證他成長的同時,又不能讓他太重的傷及自身。
但好在樓主答應她,幫着雲束清繳完百湖殿的分衆之後,她就可以離開了。
至于百湖殿那邊有多少分部,有多少人要殺,金靈沒有過多的去探究,她的職責,就只是殺人,以及護着雲束。
樓中為了這一天,似乎也已經準備了很久,在金靈同樓主商談完之後第二日,雲束那邊基本已經安排好了随同的人,和路線計劃等等一切。
這一下,她沒了回江州的機會。
而這一去,她也不能夠确定,以後是否還能有再回江州的機會。
離樓這一天,天氣非常好,青娘私下裏多給了她十幾顆平香丸,親自送他們到山門外。
金靈想或許這一次就是今生最後一次見面了,想了想,将自己手腕上戴了十多年的,挂着桃核的紅繩給了青娘:“若我回不來,這個留給你。”
青娘撫摸着已經圓潤光滑的桃核,想到當年他們三個縮在桃樹下吃完桃子,打磨桃核的場景,再聽金靈的話,轉瞬間已經淚盈眼眶。
“一定要回來,我也相信你能回來。”
金靈笑着點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後,擡腳向前走了。
二十多年來,她也就只有那麽幾個在意的人,見着青娘的眼神,她也會忍不住的不舍。
但早晚都有這一天的。
金靈站在老樹下,沒有回頭看青娘同雲束站在一起的身影,只是望着斑駁的樹影眯起了眼。
不多時,雲束便走到了她的身邊。
“出發。”
她握緊劍,回頭沖青娘擺了擺手,便轉身大步的往前走了。
再也沒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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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樓這一次出動了半數人手,分幾批同時行動,一些小的分部就由手下人去做。
金靈帶着雲束等七人,直奔百湖殿在朔州的一個大分部。
這個分部是由百湖殿主親傳弟子湖景在管,湖景擅使雙刀,刀法不俗,金靈曾與他交手,傷他幾劍後,終是被他逃了。
這一次,金靈只做協助,出手的事她交給雲束。
雲束和她一樣,他們二人的劍術都是樓主所親授,雲束習劍也有靈氣,于劍法上的功力并不輸她,他只是缺乏經驗,所以此次任務的目的主要是,督促他成長。
外加斬斷百湖殿這幾年,在江湖上經營出的枝桠,不至于四方樓未來十年,會被百湖殿壓制在下。
刀劍相碰,光影迅疾,雲束終究是年輕,應付的是有些吃力,很快肩上便被劃了一刀,但金靈見他仍有餘力,便沒有急着過去幫他。
湖景那邊,卻是趁機對着她邪魅一笑:“沒成想今日竟能與四方樓的少樓主過招,若能割了少樓主人頭回去,師父必定暢極!”
他見金靈不預備出手,開始在一旁挑釁,一番話,激得雲束斂眉,懶得再聽他啰嗦,提劍便上前再戰。
可湖景哪是傻子,知道今日情形,自然不會站在這裏糾纏,等着被他們殺,對過幾招後,抽空就想跑。
金靈見此,抽劍便飛身去攔。
劍聲疾速交接,雲束随即也追來,湖景的雙刀瞬間受制,抵抗的稍有狼狽。
他卻趁勢道:“金靈,我師父說過,只要你肯來我百湖殿,将來副殿主的位置便是你的!”
金靈只當聽不見,擡手一劍化開他身前,而後一腳将他踹出。
雲束在後,本想一劍要他命,可湖景反應也快,身子一個扭轉,再次正面對上雲束。
金靈見雲束錯失良機,也不着急,畢竟只有瀕臨生死之間,才能頓悟平時自己不能發覺的劍招漏洞。
湖景已經煩了,心想今日哪怕是死,怎麽也要拉上四方樓的少樓主做個墊背,招式瞬間強勁殺伐。
眼見此,雲束劍眉一橫,喊了一聲:“小靈看着,他的人頭,是我的!”
“狂妄!”
湖景大喝一聲,誰不知道四方樓的少樓主就是個剛斷奶的小娃,從未出樓做過什麽危險任務,一個劍都使不明白的毛頭小子想要他的命,哼!
對招瞬間激烈到極致,刀劍的影子快的已經看不清。
終在半刻後,雲束捂着身前的割傷,氣喘籲籲的一步步向她走來,暢意一笑。
金靈目光贊揚的沖他挑挑眉,扶着他到一旁包紮傷口,另一邊百湖殿其餘人,也早已經被清理完畢。
雲束傷的不重,在可控範圍之內。
金靈将他纏好,看着他額上的汗,提醒他:“擦擦汗。”
雲束本已經要擡手的,可是眼神微轉,卻将頭湊向了她這邊。
金靈見此,眼眸淡淡一擡,就想起身離開,雲束卻抓着她袖子,低聲道:“我殺了他,你就當誇誇我。”
只這一句,金靈眼神便軟和了下來,捏着袖子給他擦了一遍。
看着他閉着眼,像只小貓一樣乖巧的樣子,她眼神輕閃,又閡下目光,“好了。”
雲束卻仍沒放開她另一只袖子,睜眼看着她,聲音溫柔帶着一絲悲傷:“百湖殿事了,你就能離樓了。”
“以後我們便再難見面,就這麽一段日子了小靈,對我好一點,留給我一些念想,好不好?”
金靈看着他,腦海中過往不停流轉,曾經最喜歡他這樣乖巧撒嬌說話的模樣,此刻再看着,心裏怎麽能不生波瀾……
沉默了會兒,她點點頭,應了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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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剿百湖殿殿事一直在進行,除了必要的養傷,大多數他們都在路上奔波。
畢竟百湖殿那邊的人又不是傻子,知道四方樓動手了,自然是要遷移分部,金靈他們要不停的去打聽消息,追蹤動手,這期間很耗費時間和精力。
再加上百湖殿時不時的反撲,他們也需要時間去交手,一來二往的時間過得極快。
不過這一次針對百湖殿的行動并沒有偏差,結果還是不錯的,樓主那邊也十分滿意。
又過了半個月,他們途經江州,這一晚客棧休息時,金靈提出有事要出去一趟。
雲束在旁一聽便知她是什麽打算,眉頭微微地蹙了一下,目光深邃的看着她道:“你要去見他是麽?我陪你一起去。”
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自從上次讓小靈同意給他留一下念想之後,這些日子小靈對他都很溫柔很好,他們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那一段時間一樣,甚至讓他偶爾會生出錯覺,她不會再離開了,會永遠留在他身邊。
可是這一晚,這一切幻想瞬間就被打破了。
他的心中酸澀至極,哪裏能夠眼睜睜看着她去見那個男人,卻無動于衷。
況且他也是真的想要看看,能夠迷惑小靈為他付出那麽多的男子,到底長得何種模樣,到底是不是真的比他好。
金靈本來打算等到夜裏的時候自己悄悄出去的,可又怕萬一有了什麽事,雲束找不到她會着急,所以還是同他打個招呼,只是一見他也要跟去,她瞬間便有些無奈。
“天亮之前我一定會回來。”
雲束看着她,眉頭皺的緊緊的,卻不再吭聲,只是那眼神明顯沒有要妥協的意思。
金靈見此只得搖頭:“算了,我不去了,睡吧。”
其實她只是想去看看裴修,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她也只是想去看看他是否還在那裏等着自己。
若是他還在,她好順便告訴他,他們的交易可以結束了,她以後應該也不會再回到這個小院,好他可以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若他不在……也無所謂。
只是那段短暫的時光還是很美好,所以她想在能夠做到的情況下,還是親自去跟他告別。
可雲束擺明了,今夜她若去了,他不會就這麽看着,而她也不想他們二人見面,以免發生什麽莫名其妙的事,于是回房之後,寫下了一封簡書。
裴修在收到信件的時候,天色已經黃昏。
他已經在這裏等了将近四個月的時間,日子一天天的,從初夏到秋來。
他在這裏平靜的生活,每一日都會練她教的劍招,邊等着回來。
一日日的,他的等待也變得越發磨人,越發平靜。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等她回來對他說,是要繼續這樁交易,還是結束。
然而在收到信件的那一刻,他還是沒由來的,控制不住心口的顫抖。
只是這一切複雜的情緒,在看到她送來的這封信上,只有那寥寥幾個字的時候……那一刻,他滿心的情緒翻湧,最終化作了一股說不出的失落。
他自由了。
她結束了這一切。
他們也連……最後一面,都無緣再見了。
手中的信件薄如蟬翼,似乎沒有丁點重量,可裴修卻漸漸的有些拿不住,緩緩放在了桌上。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黑夜即将來臨,他獨自一人坐在桌前,不知過了多久,目光才緩緩的望向牆角堆着的兩個酒缸。
那是她離開之後,他親自為她釀的,本想着等她回來的時候,給她嘗一嘗的……
現在卻沒有了機會,他不免覺得有些可惜。
他們的關系從一樁交易開始,卻經歷過那些日夜相處,親密無間的過程,他也一直都明白,她是個潇灑的人。
可心裏卻還是有些空落落的,不太舒服的感覺。
他沉默着,将那酒開了缸,聞着清香的酒氣,他嘗了一口。
本是好酒,可他卻意外地嘗到了一絲苦澀的滋味。
他也在這一刻,終是承認他是不舍的。
他在這裏等了這麽久,一個個寂靜的日夜都在等着她回來,擔心她在外面會不會是受了傷,出了什麽事,才耽擱了這麽些時間,甚至曾想過,去四方樓打聽她的消息……
可又想起她的性子,她不喜歡他過多探聽她的事情,那個念頭便又打消掉。
他沒了再嘗這酒的興致,将酒再次封存好之後,他點上屋裏的燭光,開始慢慢的收拾東西。
她不再回來了,他也沒有任何必要,再等下去。
明天他就離開這裏,這座小院終會有別的人再住進來,然後他們之間的一切,就會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會漸漸的,随着時間過去,消失。
她會忘,他也會忘。
這是他在這小院裏住的最後一晚,他收拾好東西躺在床上,枕着她曾枕過的枕頭,雖然上面早已經沒有了她的味道,可他卻好像人被什麽東西圍繞着,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一個人靜靜的守着黑暗,就這麽煎熬着,煎熬了不知多久,才混沌着睡過去。
待到清晨,他如往常一般起床洗漱,用過早飯後,他提起了簡單收拾的行囊,裏面只裝着幾套更換的衣裳,便出了門,懷裏抱着肉肉。
臨鎖上院門之前,他最後望了這間小院一眼,看着那雙搖椅,望着堆在牆角的藥爐,他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卻不想再看,垂眸将院門鎖上了。
落鎖的聲音,像是将這院中曾有過的一切徹底都封存起來。
他走在巷中,望着天清氣朗,明白以後,這世間,真的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