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一年後,初秋。
金靈離開四方樓已經有将近一年的時間了,最初的前半年,她一直在被那些想要她性命的對手圍追堵截。
她有時不耐煩會躲藏起來,有時躲不過,便只能硬上,沒辦法,雖然服下了離樓拿到的半解,幽谷香的香味也淡了許多,可要殺她的人,便總能聞味而來。
直到後半年,她走出三州之外,攔路的人才漸漸少些,她才得以輕松點。
這半年期間她便一直隐藏蹤跡在外游歷,每次基本不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偶然累了,會尋到一處僻靜的地方休息半個月,呆夠了便繼續趕路。
一路走來,她沒有特別明确的目标,只是打算走的離中州遠一點,再遠一點,最好是尋到一個地廣人稀,又頗有風趣的地方,那樣長居下來,也不至于太過孤寂無聊。
就這麽一路逛一路走,她來到了青州。
青州地處九州邊境,相比于中州的熱鬧安定,這裏偏遠一些,多少有些不如中州安定,匪患比較多。
好在這裏民風彪悍,大多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倒也獨獨形成了一股青州自有的風氣。
這一日,金靈經過一地界,在馬上晃得昏昏欲睡,正考慮着要不要找一個樹蔭底下小睡一會兒的時候,卻聽見前方不遠的坡彎處,傳來刀劍相見交的聲音,她的困意瞬間便散去了大半,本考慮着要不要繞路走時,胡聽前方傳來一聲爆喝:“我跟你們這些惡匪拼了!”
又是惡匪截道。
她這一路自打到了青州地界,這已經撞上好幾起了,若是平時她可能也就繞路了,可這會懶洋洋的不想繞,想了想,便牽着馬繩往前去了。
轉過彎,便看見前方交戰在一起的二十來人,兩方陣營很好分辨,為匪的都蒙着面呢,眼見那些運貨的生意人有不敵之勢,金靈打了個哈欠,便拔出劍,一躍下馬沖最近的匪徒而去。
不過十幾劍,就倒了兩名匪徒,餘下的匪徒一見此,知道這是撞上了不好惹的,當即拔腿就跑,連搶去的貨物都扔下不管了。
商隊衆人見此,急忙過來道謝,許多身上都帶着或輕或淺的傷,看着好不狼狽,來到金靈面前,感慨道:“多謝姑娘相助,若不是姑娘出手,今日我這商隊怕是就要全部折損于此了!”
金靈搖搖頭,對此并不在意,收了劍道:“不必言謝,大叔還是快去治傷吧。”
老胡搖頭:“今日姑娘救了我等的性命和貨物,這可是大恩,只一句恩謝是絕不夠的。還望姑娘能夠留下名姓住處,改日老胡必定攜厚禮上門再謝姑娘。”
金靈淡然一笑:“真的不必了。”
老胡見她又拒絕,心道自己是唐突了,問一個姑娘家的名姓住處的确不妥,轉頭便急忙道:“那敢問姑娘此行,可是要去青州城?”
金靈聞言,看着眼前熱情的男人,輕笑着點了點頭:“是。”
老胡這下更熱心了:“那老胡鬥膽邀姑娘同路,待到青州城之後,我定要宴請姑娘一番,好謝姑娘救命之恩,還望姑娘莫要推辭,給我等兄弟一個機會啊!”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金靈也不想再多費口舌了,更何況她的确是要進城的,有個現成的領路人,倒也省的她在迷路繞路了,便點了點頭,應下了老胡。
和商隊做伴三天之後,一行人終于安全的到達了青州城。
青州城內建築一切都和中州不同,到處顯露着粗犷大氣的感覺,金靈坐在馬上一路走一路看,看着這邊的吃食倒頗有特色,她決定在這裏多停留幾日,一個個都嘗個遍。
他們一行人進城的時候已經黃昏了,交了貨之後天色基本已經黑了,為表尊重又去洗漱了一番,這才請金靈往定好的酒樓去。
過去的路上,街道兩旁的燈籠都已經挂了起來,街上到處都散發着一股比較奇特的香味,金靈甚至隐隐的覺得這香味都快要蓋過她身上幽谷香的味道了,她不禁有些好奇,便問身邊的老胡。
老胡便同她解釋說,這是青州獨有的一種驅蟲香,青州這邊除去冬日極冷的那一段時間,其餘的三個季節各種飛蟲蚊蟻都非常多,所以他們平時所用的燈油蠟燭之內都會直接加入這種驅蟲的香料,燃起之時便有香味,既好聞又驅蟲,還能照明,一舉三得。
金靈聽了,決定回頭去打聽一下這香料的配方,若能做成香丸,香包挂在身上,哪怕掩蓋三兩分幽谷香的味道,這一趟青州之行也是劃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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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着聊着,很快便要到了吃飯的地方,老胡更是指着前方那名為一江月的招牌,熱情地給金靈介紹道:“這家的酒口感極為獨特,乃青州獨有,雖不能說是這青州城中最好喝的酒,但至少它也排前三了,所以今日特請姑娘來嘗嘗。”
“這家店的名字倒很好聽。”
金靈想這家店掌櫃應是個風雅之人。
老胡哈哈一笑:“那酒名也喚一江月。”
幾人很快到了店門前,店中亮堂堂的,四處已坐滿了不少客人,金靈一跨過門檻,便聞到空氣中飄來的一股清幽的酒香。
清透,清幽,像林間深谷,沐雨過後的清靈。
金靈一下便來了興趣。
老胡跟掌櫃的打招呼,喚着:“裴老板,樓上還有空餘麽?”
一聲喊,一字裴。
金靈下意識的便向掌櫃那邊看去,而卻在看清那個人的身形面容時,禁不住的一怔。
他……裴修……
四目相對,有人眸光微顫,不可置信。
裴修站在櫃臺中,深眸之間,掩不住的驚訝,這一刻呼吸竟都有些微微的顫抖。
竟還能遇見她……
原以為這輩子都不能再見的人,沒想到就會有再見的一刻。
這一刻,他的心情無法言說,思緒甚至不能平靜下來,直到老胡看他情況不對,上前來沖他擺擺手,“裴老板,你怎麽了?”
這一聲疑問,才将裴修的思緒勉強的拉了回來,可胸腔處劇烈的震動,卻仍舊無法平靜,他連捏着毛筆的手都不知什麽時候抖的紙張上,到處都是墨跡。
他連忙将筆放下,勉強的牽動一絲唇角,道:“樓上還有位,胡老板随意。”
他言罷,看着老胡轉身向金靈走去,他的目光,也随之又落去金靈的身上。
她還和從前一樣,一身男子的裝扮,手中握着劍,潇灑地立在人群中央。
那一刻,他再一次控制不住的想起了,最初遇見時的她。
和離開江州最初的那一年,他不知多少次想起她,夢見她,像是中了毒一樣,怎麽都将她忘不掉。
不管他的生活如何的忙碌,辛苦,疲憊,可只要倒在床上,一個人陷入寂靜的環境中,她就總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他怎麽也甩不掉。
可其實那不過是短短的一段陪伴罷了,只是兩個孤單的人,在無聊無助時的荒唐罷了,怎麽就會那麽深刻呢?
他找不到答案,還為此痛苦。
甚至有一次,他都已經走在了去找四方樓的路上,卻在走了沒多遠之後,又絕望地停下來。
因為他發現從頭到尾,他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多可笑……一個不知名姓的人,卻能讓他牽腸挂肚,夜不能寐,久久都不能忘懷。
而那一年裏,他早已記不清到底有多少個輾轉反側的夜裏,他睡不着起來,一個人悄悄的練着她教的劍術,一遍又一遍,一夜又一夜。
直到第二年,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似乎沖淡了一些,他想起她的次數才慢慢的少一些,可卻還是沒能将她忘了。
而沒想到,時至如今,又再見了。
“金姑娘,請随我上樓。”
老胡那邊說着話,裴修的心底又是忍不住的酸澀湧來,他終于知道了她的姓,卻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原來她姓金。
一行人經過櫃臺就要往樓上去,裴修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随她而動,眼見着她走近了,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麽的時候,卻又突然窺見,金靈臉側那條長長的疤痕。
手掌悄然的握起,這一刻,他不禁深想,在這兩年間,她究竟經歷過什麽……
金靈經過時,也看了他一眼,但那些過往,畢竟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她覺得如今已經成長起來的裴修,或許并不想記得那一段春夜的荒唐過往,便不打算同他相認,只做陌生人一般就好。
雖然裴修的眼神,讓她有種……他似乎是想要相認的感覺,但金靈絕不會,對此做出主動。
然而,在即将經過櫃臺時,金靈看着縮在櫃臺角落的那只肥貓,眉頭仍是忍不住的挑了下,肉肉……
看着當初那可憐的小貓,如今這般富态的模樣,她忍不住的勾了下唇角,擡手過去輕輕揉了揉肉肉的腦袋。
“喵~”
肉肉小聲的叫了一聲,兩只小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她,似乎帶着些好奇。
裴修看着這一幕,靜靜的,片刻後眸光忍不住又落在她臉側的疤痕處。
走在前方的老胡,聽見貓叫,回頭一看頓時笑起來:“哈哈,這肉貓,平日裏誰想摸它都要撓兩下的,今日遇見金姑娘,竟然就這麽乖了,看來它喜歡姑娘你呢!”
“也許吧。”
金靈笑着應道,又揉了揉它的耳朵後,便收回手上樓上去了,目光也沒有再往裴修這邊看一眼,好似真的完全不認識他一般。
而裴修看着他上樓的背影,沉默片刻,卻又搖頭一笑,她還和以前一樣啊,既潇灑又無情。
說走就走,片葉都不會沾身……
看來,可笑的從來都是他一個人。
就他一個人……忘不了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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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臨窗,靠着街邊。
夜風徐徐地透過窗子吹進來,金靈一手支着窗,一邊同老胡他們說着話,得知她在青州城內沒有住處,老胡當即便說在對門的大客棧內給她去訂一間房。
金靈推辭不掉,同意老胡先訂了五天。
過了一會兒,酒菜上來,菜是店小二端上來的,酒則是裴修親自送上來的。
老胡先斟了一杯給金靈。
金靈擡手端起來,将酒杯放在鼻尖下,輕輕的聞了一下,酒香極好,她淺嘗了一口在舌尖品味,片刻後,眸光帶着幾分晦暗不明的深意,看向裴修,道:“老板這酒,極好。”
裴修目光看着她,唇角緩緩的勾起來,面容之上比當初那個少年多了一種沉穩,可眼神看着金靈的時候,仍有當初的影子。
“客人喜歡就好。”
這張酒方,是當初他留在那方小院時,為她釀酒的那張酒方。
那時她只有一封信便結束了他們的關系,他釀的酒她也沒有機會嘗到,而如今兩年之後,兜兜轉轉這酒,她竟又嘗到了……
此時此刻,裴修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緒,百味雜陳在心間缭繞,亂的他無法理智,清醒的思考。
但有一點他很明白,對于她的突然出現,他心底,是隐隐歡喜的。
平凡的夏夜,酒局結束之後,老胡那行人大多都已半醉了,金靈則是習慣再喜歡的酒,也不會喝多,她仍是清醒的。
離開之時,她走到樓下,裴修已經不在這裏,她看了看櫃臺角落,肉肉也不在,她微微揚眉,似乎有些遺憾不能再摸摸那肉肉的腦袋。
老胡給她訂的客棧就在對面,幾步路便到了,她回到客棧囑咐店家照顧好她的馬,便上樓洗漱休息了。
臨睡之前,她在房間裏多點了兩支蠟燭,驅蟲香的味道悠悠四散,彌滿了整個房間。
而裴修則在自己的住處,又一次失眠了。
月照當空,他一身白色的單衣,坐在院中的回廊之下,肉肉窩在他的懷中,他大手輕撫着柔軟的腦袋,良久良久,似是問肉肉,又似是問自己:“你想去見她麽?”
“喵~”
肉肉在他懷裏翻了個身,叫了兩聲。
他沉默了一會兒,靠在椅中看向星月,又低低道:“還是去見見她吧。”
“至少該去問問,她這兩年,過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