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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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三日,金靈都在青州城閑逛,借着驅蟲香的遮掩,她也敢往人堆裏紮,而這邊的食物很合她的口味,她每日都是逛夠了吃飽了才回小院。

而這三日,每一晚,裴修都會守在巷子口等着她。

有一日她回去的稍晚,街上長燈熠熠,她遠遠看着他一身白衫站在那裏遙望,夜風拂起他的衣角,本該是俊逸至極,可他站在那裏,卻滿身寂寥好似被遺落在了那裏一樣,孤零零的。

直到看見她的身影,他才猛的上前兩步,卻又想起什麽,克制的停下了腳步。

那一夜醉酒的第二日晨間,金靈答應他不會不辭而別,但同時也要求裴修注意分寸,別再越界。

裴修點頭應她,但每日會在她出門時,問問她去哪裏,晚上則會等着她回來。

對于金靈來說,在青州停留只是一時,裴修的眷戀也會是這一時,待她離開,他自會慢慢忘卻這種眷戀。

雖然她挺喜歡青州,也願意在這裏呆久一點,可是看着面前這個一見自己就好像搖了尾巴的美男子,她亦只能嘆氣。

她也趁這三日功夫去研究了一下驅蟲香,倒是能遮掩一些幽谷香的味道,卻也是只能在這青州城中,若離開青州,再染着這一身香味,反而是欲蓋彌彰,叫人懷疑。

九州之大她不知将來會往何處去,但這一刻,看着站在這裏翹首以盼的裴修,她是一天也不打算多待了。

“等了多久?”

裴修笑笑側過身,同她一起回小院,輕聲答:“沒多久。”

待到院中,他合上門,看着金靈去了搖椅處躺下,他便也坐下了。

“今日去哪裏賞景了?”

他說着,擡手倒了一杯水,正想遞給她,卻聽她說:“我明日便走。”

那杯水,還未來得及遞出去,就灑出一半。

他動作滞住,面上神情有片刻的怔然,而後很快回神,輕輕的勾唇一笑,“那明日我送你。”

聽他這麽說,金靈反而意外他居然就這麽接受了,也沒有過多糾纏?

清亮的眸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她輕嗯了一聲,也是,自己話說的也很明白了,他也不是傻子,又怎會不懂其中道理。

果然,自己想的沒錯,如今的他已是成熟穩重的男子,在好好過日子,和會死之間選擇,他自然是能夠清醒選擇,并且妥善處理好那點不成熟的心思的。

什麽都沒有命重要,他能想通就很好。

-

翌日一早,金靈醒來收拾了她的包裹,和劍一起挂在了馬上,裴修一身青衣,已在院中擺好了早飯,簡單的一餐,兩人用完後,一起出了門。

裴修牽着馬,到了巷口,金靈翻身上馬,清麗的眉眼看向他,正想說不用他送,便見他的身影向前走了幾步,解開了街邊拴着的一匹馬。

她好看的眉頭微微動了下,有些不明的看向他。

裴修上馬後回頭沖她俊然一笑:“說了要送你的,怎可食言。”

金靈無奈挑眉一笑,“行吧,送到城門口。”

他笑笑,眉眼柔和俊俏,等着她上前來,兩人兩馬并肩出城去。

城中街道繁華,禁止快馬通過,小半個時辰後,兩人出了城。

金靈牽着缰繩,側眸看着身邊的人,潇灑道:“你回去吧,江湖路遠,我們有緣再見。”

但心裏想的卻是,最好別再見了。

她希望他能在這青州城裏,守着家業,娶妻生子,安樂一生。

而她,則潇灑江湖,或許有一日死于旁人劍下,但她亦無懼無畏。

裴修在她身側,笑着點點頭,只道了一聲:“好。”

金靈看着他,輕聲一笑,而後轉過頭,一聲駕,長發衣袂便飛揚起來。

裴修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後,揚眉一笑,便不遠不近的追了上去。

江湖路遠,那他便送她遠一點。

有緣再見,那便日日見。

馭馬狂奔,最是潇灑肆意。

迎面的風吹過臉,四周田間寬廣似無邊際,金靈跑了沒多遠,便覺得有些不對,便下意識的回頭去看。

這一看不得了,立即停下來,清麗的眉頭緊擰着,看着跟在身後不遠處,亦緩緩停下來的裴修。

“裴修!你怎麽回事?”

金靈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雙眼緊盯着裴修的神情,在等他的回答。

而裴修只是微微外頭,一張俊逸的臉在日光照耀下,似浮着光暈,只輕輕勾唇一笑,“我不是說了,我送你啊。”

金靈一下明白他的打算,頓時氣的咬牙!

難怪他不糾纏,輕而易舉就答應讓她離開,原來是早就打好了這個主意!

她可真是高看他了!

還以為他如今成熟穩重到,能夠分清楚利害了,原來都是假的!

“我不用你送!你快些回去,別再犯蠢了!”

裴修卻毫不所動,他亦堅定自己所想,一雙眸堅定的看着她:“金靈,那我便也說清楚,我不要同你有緣再見,我要同你日日相見!”

“從今後,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想甩開我,你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了我!”

他此言一出,瞧着滿身的倔強,氣的金靈拳頭都攥緊了,可又拿他沒辦法,總不能真宰了他。

兩人就這麽在日光下,僵持了片刻,金靈又是無奈又是煩躁,最終只能咬牙,一扭頭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起來,打算暫且讓他跟,總有他跟累睡着的時候,到時候她再走,看他哪兒追去!

裴修自同她一樣,始終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跟在她的身後。

他從醉酒那一夜,思慮清楚過後,便專門去尋了這麽一匹好馬,為的就是這一日。

這一次,不管她去哪兒,便是有性命之憂,他也絕不放棄。

-

一路狂奔了半日,金靈累了。

她的計劃本來是慢悠悠的,走到哪兒就算哪兒,如今倒好了,試着想要甩掉後面這個人,她一路跑的累死。

随便找了個店家停下,要了一碗面,金靈坐在桌上先灌了幾個口水,而後看着裴修一步步走過來,想要坐在她面前,她卻擡手将劍往桌子上一拍。

桌上的茶水晃了晃了,灑了許多在外面。

裴修看着她冷淡不許接近的樣子,輕聲一笑,“姐姐別生氣,我坐遠點。”

便轉身坐去了另一桌,一樣點了一碗面。

待金靈吃完,在店家這裏休息了片刻,便翻身上馬。

裴修便繼續一路跟着。

到了晚間,金靈停在一小鎮,選了一家客棧,要了一間房。

裴修緊随其後,安置好馬屁,看着金靈上樓的身影,也要了一間房。直至夜深,這間客棧靜下來,他便抱着被子,直接睡在了金靈的房門前。

微小的動靜,金靈卻聽的清楚,她折身從床上起來,靜了片刻,緩緩的下床,一步步的走到房門口,靜靜聽着房門前的呼吸聲,清麗的面容之上,眉心微微的凝起了。

而守在門前的裴修,卻只是靜靜躺着,并不敢睡。

他雖守着門,可屋內卻有窗,他心知這樣下去總有一日是防不住她離開的,但防一日,是一日。

且,他相信,如若真到了冬日,她定不舍得他再這般睡在門外的。

于是一整夜,他撐到後半夜困極,也沒敢睡,只是暗暗的掐着自己的大腿,以疼痛來保持清醒,直至天色微光,他才實在扛不住,睡了過去。

直至金靈拉開門的聲音,他才猛然醒來。

他躺在回廊上,一看便是沒睡好的樣子,金靈卻只看了他一眼,便一言不發從他身上跨了過去。

他立時清醒,随意回房洗漱過,便急忙下樓,見金靈已經要牽馬離開,他讓店家包了兩塊餅拿着,便繼續跟。

這一日依舊是快馬。

金靈打算,就這麽累他一兩日,待夜裏他睡的沉了,她就趁機離開。

一個人,一夜不睡可以,到了第二夜,第三夜,那是決計扛不住的。

而裴修似乎也猜到她的打算,幹脆在後兩夜住宿時,問店家要了極濃的茶喝下了肚。

就這麽勉強扛了過去。

到了第四日清晨,臨出發前,金靈看着他的臉色,已經很是憔悴。

她心裏有些煩躁,卻忍着沒有理他,這一日更是越發的快馬加鞭,甚至午時都沒有停息來休息。

可誰料下午時分,竟落起雨來。

金靈包裹裏有遮雨的衣帽,她披在身上,回頭看了一眼,雨點就這麽砸在裴修的臉上身上,很快他那一身衣衫,便濕了個透。

隔着雨幕,裴修一雙眼,像是落淚了一般,靜靜的看着她。

而抓着缰繩的手,卻是握的緊緊。

金靈只看了一眼便回頭,緊緊的閉上眼,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後,繼續趕路。

雨卻越下越大。

而今日這條路卻碰巧,直至天黑也沒能到下一個小鎮或村落,她只得尋了路邊一處破落的屋子停了下來。

屋子只是一間小房子,屋頂還是破的,四處露着雨。

她拴好馬,去尋了一些半幹的柴,剛回來還沒點着火,裴修便一身水的走了進來。

他極其狼狽,那張俊臉被雨水沖刷,涼意侵襲,再加上幾個日夜都沒有睡好,眼底透着一團青,看着她的眼神,充斥着一股哀憐的脆弱。

她看的皺眉,卻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加快了生火的速度。

火光很快燃氣,漏雨的屋子也明亮起來,更多了一絲溫度。

她脫了鞋襪外衫,慢慢的在火堆旁烤着,裴修則在她對面坐着,一身的濕衣就這麽穿在身上。

金靈這才想起,一路上,他沒有東西遮雨,怕是包裹裏的衣裳也濕透了……

可金靈不想管他,到了這個地步,但凡她多說一句話,都會讓他誤會她已經心軟了。

她不想給他這種錯覺,便低下眉眼,不再往他那邊看一眼,只烤幹了鞋襪後,靠在牆角就這麽閉上了眼。

裴修靠在另一側,背後濕衣很冷,可身前卻暖融融的。

他悄悄看着閉眼睡去的金靈,慢慢的加着柴,試圖烘幹一身的衣衫,可是過了沒多久,幾夜沒睡的他就扛不住了,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可是他卻不敢睡,只再次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試圖保持清醒。

卻最終,還是扛不住洶湧的疲憊和睡意,閉着眼靠着牆,窩着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柴堆發出輕微的一聲炸響,金靈睜開了眼。

外面雨還下着,天還一團混黑,她給快要燒完的柴堆加了一點,這才側眸看向身側的人,誰知這一看,發覺了不對。

他渾身都在顫抖,唇色發白,臉色卻發紅。

她不禁擡手輕輕的碰了一下他的額頭,果然滾燙。

她無奈的皺眉,若是他沒病了,那麽這一刻就是她最好的離開時機。

可偏偏他病了,她再怎麽也沒法再這種情況下扔下他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嶺裏不管。

最終,她嘆口氣,到了裴修的身側,輕輕的晃了晃他的身子,看見他迷糊睜眼的那一刻,低聲同他道:“你發燒了,不能再這樣睡了,起來先把這濕衣脫下來。”

她說着,攥着他的手腕想要拉着他起來,裴修卻睜着一雙混沌的眼,看着她的眼眸,怔然片刻後,眸光泛出委屈,探過身子靠進了她的肩窩。

火熱的溫度貼近的那一刻,他委屈沙啞的聲音也響在她的耳畔。

“姐姐,我冷……你抱着我……”

那一刻,金靈的心口輕輕一顫,靜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心軟,輕嗯了一聲,将他攬進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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