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陰

2025-陰

2025年,6月17日,2:07pm,北川,陰。

南存靠在躺椅裏,腿上靜靜地攤着一個速寫本。

他手裏夾着一根木頭鉛筆,卻沒有下筆。

而是擡眸望着窗外淺灰色的天光,思緒似乎也随風飄到了雲層之上。

記憶裏,北川的夏季永遠是晴朗的、滾燙的。

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問題。

他從南江這個陰雨連綿的城市趕來,除了自己和行李,居然還捎帶了漫天沉重的陰雲。

目光從灰白的天空緩緩下移。

米白色的速寫本上,淺灰色的筆跡勾勒出一個剪影。

是少年穿着短袖校服、幹淨清瘦的姿态。

程宥年。

南存不知為什麽總是想起這個名字。

就像他不知道,為什麽另一個人的校服會出現在自己家裏。

隐隐約約想起,程宥年似乎和蔣小芸相識。

怔坐片刻,南存把速寫本放到一邊,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撥通了蔣小芸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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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怎麽啦阿存?”

“沒什麽,就是……”

有那麽一瞬間,南存突然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短暫的遲疑被蔣小芸察覺,蔣小芸輕笑一聲:

“怎麽啦?跟我還吞吞吐吐的。”

蔣小芸的輕松多少給了南存一點點安心。

于是,他垂了垂眼,問:

“你,認識一個叫程宥年的人嗎?”

這句話說完,電話內外頓時染上同樣的寂靜。

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只隔了短短幾次吐息。

蔣小芸再次開口,語氣似乎和剛才別無二致:

“怎,怎麽突然問這個了?遇見什麽人了嗎?”

“沒,記得昨天我和你說過的那件舊校服嗎?”

“嗯?”

“上面寫着程宥年的名字。”

“……”

“我隐約記得他好像是你的朋友?但我不清楚他的校服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裏。”

“……哦,這樣啊。你忘了嗎,程宥年是我鄰居啦,發小,從小一起長大的。”

蔣小芸的語氣一貫帶着笑意,但不知是不是南存的錯覺,他總覺得蔣小芸有點緊繃:

“可能是我哪次借他校服穿,結果跟你的弄混了吧,居然陰差陽錯混了這麽多年……沒事,你介意的話有空把它帶給我就行,我去還給他。”

“沒關系,不是大事。”

南存微微用力,鉛筆尾部堅硬的邊角抵在紙張之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凹痕。

又随着南存的動作一路下滑,在紙頁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印記。

就像這張白紙,南存的心裏似乎也有某一塊輕微凹陷。

他下意識想問更多有關這個名字的事,想問自己連着兩天的、有關往事的夢境,可臨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挂斷了電話。

少年的剪影還停在白紙上,南存與它對視片刻,合上話本,起身換衣服走出了家門。

他許久沒有走過北川的街道了。

家在北川的老街區,附近的環境很安逸,老舊樓房連成片,道路兩側的樹高大到像是要将枝葉舒展去天際。

路邊的蒼蠅館子從早到晚都熱鬧,三輪車小攤冒着不健康但很香的油煙味。

大爺搖着蒲扇圍在樹下下棋,婆婆坐在馬紮上編茉莉花手環,腳邊的紙牌寫着兩塊錢一串。

南存行在人間煙火味間,拐過路口,看見一家很熱鬧的餐館,桌椅從店內擺到了店外。

明明不是飯點,這家店的生意還那麽好,一眼望去,連一張空桌都難以找到。

南存擡眼看看這家店的招牌。

[老街川菜]

從南存很小很小的時候,這家店就開在這裏。

過去這麽多年,居然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南存中午沒吃飯,現在聞到飯菜的香味,才覺出點餓來。

他點了一碗招牌豌雜面。

面是老板親自上的。

老板是個留着光頭的中年男人,面相有點兇,但性格其實很溫和。

“來喽,豌雜面,客官慢點吃哈。”

“謝謝。”南存輕聲道謝,擡眼對上老板的視線。

老板看見他,卻似有一瞬的怔愣。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間的情緒,很快,那邊有客人喊結賬。

老板應了一聲,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了南存一眼,才匆匆離開。

南存看看他,片刻,收回視線,垂眸望着碗裏打着漂的紅油。

辛辣的味道和街上的油煙味混在一起。

身周的客人說笑着,到處都喧鬧。

偶爾路邊行過一輛自行車,撥動的車鈴清脆,穿透一切,落在耳裏。

“新鮮出爐的粑粑——”

蒸籠掀開,濃郁的米香味随風而來。

略一恍神,南存的筷子脫了手。

筷尖挑起幾滴紅油落在桌面,反出的顏色,是灰白的樹影和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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