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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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時候察覺自己好像少了點東西?
南存自己也不知道。
“其實我一直有點喜歡你,小存,有沒有興趣和我談個戀愛試試?”
眉眼精致豔麗的女人在對面攪着咖啡,擡手撩了一下波浪長發。
她是南存工作室的合夥人,美院畢業,近兩年風頭很盛的新銳畫家,比他大三歲。
“抱歉,我……沒考慮過這些。”
南存牽了下唇角。
“怎麽能不考慮呢,你也不小了。”
女人被拒絕了也沒什麽多餘的情緒,只朝他彎起眼睛笑了笑:
“什麽喜歡啊,愛啊的,也該提上日程了。”
喜歡,和愛。
這兩個詞在南存的生命中,實在是太陌生了。
好像是從那天之後,他就開始有些睡不安穩。
總是莫名其妙突然從夢中驚醒,抓不住的那些虛無缥缈的夢境,一大半都與他逝去已久的少年時光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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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會聽見有人叫他,阿存。
恍惚間好像能看見一雙盛滿陽光的眼睛,或者一片抓不住的衣角。
展開畫布調好顏料,明明心裏想畫的是夢裏那個明媚的夏天。
落筆,回神,畫布之上,卻已勾勒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剪影。
其實,不知道為什麽,比起陽光明媚晴朗無雲的天氣,南存更喜歡陰雲和雨天。
不然,也不會在南江這個城市停留這麽久。
南江離海很遠,夏日鮮有陽光,多雲和陰雨是常态,下雨的味道,總是讓南存安心。
可心裏卻還是總有一處不安,像是哪裏缺了一塊。
他覺得,自己應該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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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明媚的豔陽天。
微風和煦,樹影在地面搖晃。
南存踩着樹蔭,穿過一塊塊堅硬冰涼的石碑。
終于尋見了自己要找的那一塊,南存和照片上的少年對視許久,彎腰把手裏一捧小雛菊放在了他的墓前。
“我們最後也沒能好好告別,程宥年。”
南存垂下眼,指腹蹭過冰冷的石面:
“說好帶我走,你怎麽說話不算話,把你自己帶走了?”
“還好,還是被我找到了。”
南存到底丢了什麽呢?
丢了記憶。
丢了程宥年。
往事如風,任憑如何努力也抓不到手裏。
在撿回的那些記憶裏,藏在細枝末節的情緒也重新變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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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運動場時,被籃球砸了肩膀。
罪魁禍首像一陣風刮到身邊,南存擡頭看去,對上一雙盛滿陽光的眼睛。
從以前到現在,他都想不通,為什麽有人能那麽鮮活,那麽愛笑。
就像春日的小雛菊,張揚地在陽光下綻放自己的生命。
不知道那一瞬間的失神是什麽,也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情緒。
南存別開視線,快速撿起了自己的東西。
不顧那人在身後的詢問,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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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報道第一天,教室裏很吵。
南存誰也不認識,低頭坐在角落裏,往新書上寫名字。
“你們班怎麽安排?下午一起打球嗎?”
有人靠近。
其實南存記得他的聲音,但沒有擡頭去看。
直到他聽見那人帶着笑意:
“哎,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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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了,高中的校服卻還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頭。
以後再也沒有用處的東西,南存拿起它們,原本想和雜物一起丢出去扔掉。
但靠近時,卻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拉開拉鏈,翻開标簽。
[程宥年]
程宥年借過他一件外套,可明明,自己前幾日就洗幹淨拿去還給了他。
大概,它們之間發生了一些無傷大雅的意外。
他拿錯了,但程宥年沒有提起。
過時的校服,只是沒有用處的東西。
但最後,它的歸宿并不是垃圾桶。
南存翻出一個儲物箱,把它封存進了衣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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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
醫療器械發出冰冷的提示音。
昨天還趴在身邊和他一起研究大學的少年躺在了病床上,蒼白得像一張紙片。
南存一夜沒睡,就那樣坐在床邊守着。
好像只要他打個盹,程宥年就會悄悄溜走,再也找不見。
可是,醫院的夜,太難熬了。
南存靜默許久,輕輕擡起了手。
他趁程宥年昏睡着、趁身邊再沒有別人,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瞬間,南存好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他俯下身,握着程宥年的手,用臉頰輕輕貼上他的手背。
“我害怕,程宥年……”
南存閉了閉眼睛:
“你別走。”
南存有一個秘密。
那個秘密被他埋在很深的地方,就算沒有人,就算程宥年聽不見,他也不敢宣之于口。
他只敢在沒人發現的時候輕輕握一下他的手。
萬般情緒彙在舌尖,只剩一句——
“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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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在樹梢上唱着,和風一起,譜出夏天的味道。
墓碑上的少年眼睛裏,眼睛裏盛着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光。
墓碑前,放着一束小雛菊。
還有一只小小的紙鶴。
所以南存到底丢了什麽呢?
丢了記憶。
丢了程宥年。
還丢了一個秘密。
那個秘密只有他知道。
那個秘密叫做,
原來,在那些已經流逝的夏天,
我曾經,那樣澎湃,卻也那樣安靜地喜歡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