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菩薩廟會(三)

第36章 菩薩廟會(三)

◎好像一群花盡心思讓大人看看自己的煞筆熊孩子◎

灰塵, 漫天飛舞。

馮來,撅着屁股倒地。

擺在那個角落裏的紙人,被攔腰創斷。

馮來飛出去的牆邊上, 還有個櫃子。

櫃子上的花瓶, 咕嚕嚕地旋轉跳躍閉上眼,一躍而下, 咚地重重砸在馮來的老腰上。

馮來,痛得嗷了一聲。

老王頭,突然嘔了一聲。

剛高舉起來拍飛了人的鏟子啪地重重落在地上。老王頭把它拉起來了些, 把它立在地上。他抓着鏟子的手柄, 把它當拐杖杵住, 劇烈地咳了起來。

他咳得挺厲害,還騰出一只手揮了揮面前,把灰塵揮走了些。

老王頭看起來肺也不太好。

老王頭往前走了兩步。

他伸出手,扯住白落楓的領子,擰着眉往他肩膀上瞅。這還不夠, 老王頭松開他的領子, 抓住他的胳膊,一路沿着肩膀往下瞧。

老王頭臉色越來越不好看。瞅完一路, 他把白落楓往後一推。

老王頭咳嗽着,啞聲說:“衣服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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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落楓:“?”

“脫了!”老王頭不耐煩道,“髒了!脫了!”

“沒髒吧,”白落楓用右手扯扯自己左邊的袖子,一臉純真,“沒髒啊。”

老王頭咆哮起來:“我說髒了就是髒了!脫了!!”

老王頭聲嘶力竭, 聽着都像要咳血了。喊完這一句, 他又開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咳得都彎下腰去了。

他看着氣得不輕。以白落楓對他的了解程度,如果他白落楓不脫這件衣服,肅郁估計能直接把自己氣死。

無法,白落楓只能趕緊說着“好好好”,把身上的沖鋒衣外套給脫了。

老王頭的神色有所緩和,他咳嗽的力度也輕多了。

脫下衣服的白落楓更顯單薄,他裏面就穿了件長袖的T恤。

這衣服穿在他身上,襯得他跟片兒紙似的枯瘦。

老王頭捂着嘴,眉頭皺得更深了。又跟破風機漏風似的咳了一會兒,他松手把鏟子丢了。

鏟子掉到地上,哐啷一聲。

老王頭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遞到白落楓手上,把他的沖鋒衣拿了過來。

“穿我的。”老王頭說,“你這件衣服,不能要了。”

“……我那件五百多呢。”

“我洗了還給你。”老王頭說。

“好吧。”

白落楓上下打量了一番老王頭。老王頭裏面就穿了件發舊發黃的白背心,臂膀全都露在外面。

這麽一看,白落楓發現肅郁“壯”了不少——也不能說壯,他身子骨消瘦

了許多,但胳膊上的肌肉卻也出來了很多。

看來,在《願》玩命的期間,他被這些破游戲摧殘得不輕。

白落楓看到他胳膊上有淤青,還有一些傷疤。

白落楓平靜地把這些收進眼底。他看這些傷很多年了,肅郁的屍體上也留了這些傷。

他早知道肅郁身上有這些傷。

“看什麽?”老王頭問他。

“沒有,你肌肉還長得挺好的。”白落楓說。

老王頭冷哼一聲,說:“耽誤我的事兒……別跟別人說話!”

白落楓指指自己:“我啊?”

老王頭說話起勁兒猛了,又咳嗽兩聲:“不然,還有誰?”

“怎麽話都不讓我說了,還管我這麽多,你幹脆找個小黑屋把我關起來得了。”

老王頭瞪了他一眼,把手攥成拳頭,擱在嘴邊,一邊咳嗽着一邊回頭走了。

白落楓把他給的老頭衫穿到身上。

一旁的滾滾灰塵也褪去了大半。馮來狼狽地推開身上的破紙,還有砸了他的那個花瓶。

他一手扶着牆,一手扶着自己的後腰,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眼角直抽地望着那個沒事人似的又往裏走的老王頭:“什麽情況,他不是NPC了嗎……”

阮千意味深長道:“愛,是一種本能。”

“死人哪兒還有本能!”

“不一定啊,他現在不是還喘氣兒呢嗎。”阮千說。

馮來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疼得龇牙咧嘴,罵罵咧咧地說:“一個老頭力氣還這麽大……”

白落楓輕笑一聲。

“你笑什麽?”

“高興。”白落楓說,“我男朋友失憶了,但還是看不下去我跟別人搞,變成個NPC都得過來給他一鏟子,擱你身上你不高興?”

馮來一哽,撇了撇嘴。

“還要搞我嗎?”

馮來瞪了他一眼,罵了他一句神經病,轉頭往別處走過去了。

老王頭把白落楓的沖鋒衣四四方方地疊好,打開屋子裏面的木頭衣櫃,放了進去。

放好衣服,他重新走到剛剛的地方,把地上剛被他扔下去的紙人撿了起來。

“行了,都幹正事。”老王頭說,“把紙人給我紮了。”

他拿着的紙人,正是剛剛那個村婦的模樣。

雖然畫的模樣極其簡易,但五官的形狀完美的抓到了精髓,再加上這紙人比其他的大了那麽一圈,衆人很輕易地就能分辨出,這是剛剛送他們來的那個胖乎乎的村婦。

雖然還是個半成品。

“紮?”

“就是做紙人。”

老王頭把這做到一半的紙人塞給最近的一個主播。

方然宇正是這個幸運兒,他把東西接到自己手上。

“做紙人,是你們外行人能理解的叫法。一般來說,這個叫紮紙人。”老王頭說,“紮的又不是你們自己,做吧,我教你們。”

老王頭又坐到自己的小馬紮上了,拿起剛剛的煙鬥吞雲吐霧。

他的眼睛盯着他們每一個人,捏着煙鬥的手指關節動了動,敲了煙鬥兩下,發出噠噠的聲音。

老王頭的眼睛是一雙陰暗又毫無色彩的眼睛,看人的目光如同看死物。仿佛只要說一聲不字,老王頭就會立刻像捏着手上的煙鬥一樣,掐住住他們的脖子,把他們做成紙人。

剛剛還在和白落楓鬧的輕松感一瞬就蕩然無存,衆人頭皮發麻。

瞧着衆人噤聲如寒蟬,老王頭便往旁一扭頭:“自己拿紙人去。這片兒都是沒做好的,随便拿。”

-

紮紙人的過程,倒是沒什麽難度。

這活兒幹起來不難,中間沒出什麽意外,衆人順利熬到了太陽落山。

但他們并不知道太陽已經落山了。是送他們來的村婦又來到老王頭家門口,對着他家就喊了起來,大家才知道已經到了時間。

老王頭起身去開了門,村婦站在門口,說太陽都落山了,今天就先到這兒,要帶着觀光客去吃飯住宿。

一群人便跟着村婦的呼喚起了身,出了門去。

臨走前,白落楓問村婦:“明天也要來做紙人?”

“嗯啊。嗨呀,都是老王頭,他自己幹活不利索,總愛喝酒!喝酒喝得胳膊腿兒都不聽使喚了,就只能動動嘴皮子,教人幫他做了!他也怪可憐的,你們就都幫幫他吧,啊!”

馮來腫着半張被鏟子拍腫的臉說:“我看他挺利索的。”

蘇茶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所以,你要怎麽辦?”粱月時揶揄道,“聽說你是戀愛主播,這把上來就出師不利挑了棵有主的草,怎麽弄?這次就打退堂鼓不做了?還是換個目标?”

“不用你關心我。”馮來說,“還是說,你看上我了?”

粱月時冷笑一聲,懶得跟他說話。

村婦領着衆人出了老王家的門,回了村子裏。

村子裏房屋林立,村人不少。才過半天,有的地方就已經開始張燈結彩,開始準備了。

明明幾個小時前他們剛來的時候,還什麽都沒開始準備。

張孟屹又開始套話:“老妹,村子裏開始張羅了啊?”

“是啊!”村婦依然很熱情,“這不廟會馬上就要到了嗎。等你們這幫觀光客來,一起準備廟會呢。你們來了,咱這邊當然也就開始準備了。”

“等老王頭那邊把紙人紮好,你們就來幫村子裏面挂燈籠和鈴铛了!”

張孟屹說:“哦,也不是要一直紮紙人的。”

“那肯定的,哪兒能讓你們一直待在老王那邊呢!他家多沒勁兒呢,都來參加廟會了,肯定要往熱鬧的地方跑嘛。來來來!咱們晚飯在這家吃!”

村婦說着,把他們領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裏。

剛一進去,他們就看見一個小姑娘在院子裏潑了一盆子水。

小姑娘一米六出頭。皮膚很白,長相秀氣,穿得很樸素。擡頭看見他們時,她點了一下頭,慌慌張張回頭就往屋子裏竄。

“還挺害羞,”村婦說,“張嫂!人來啦!”

“來咯來咯!”

裏面有個女聲扯大嗓門應了一聲,從大門跑了出來。那是個皮膚黝黑的高瘦女人。她顴骨很高,眼睛往上挑,眉毛卻又粗又短,臉上還有兩片麻子。

比起剛剛的小姑娘,她長得實在是有些難以啓齒。

這位張嫂咧嘴笑着朝他們點了點頭,招呼着他們快坐。

她院子裏有張大桌子,桌子邊上整整齊齊十五六把椅子,一看就是為了招待他們的晚飯而準備的。

衆人坐下了。

張嫂說着晚飯馬上就好,回身去忙了。村婦走上去,去幫張嫂的忙。

倆人一進去,吵鬧的聲音便消失了,只留下裏屋鍋碗瓢盆砰砰響的聲音時不時震出來一下。

阮千敲敲桌面:“剛剛那個潑水的是她女兒嗎。”

“長得也太不一樣了。”郝峰說。

“比起這個,我們晚上會住哪兒?”粱月時說,“這一輪一看就是會住很多個晚上的,會不會分開住?”

阮千不在乎:“随便呗。大難臨頭各自飛,抱團也不一定全能活。”

其餘人苦笑。

白落楓看了眼自己的直播間,他的直播間居然已經竄到一千人了。

他挺驚奇,湊過去仔細看了兩眼。

彈幕很精彩。

【NPC男朋友真的假的??】

【居然真有人能把NPC給戀愛上,絕了】

【說得跟真的似的,這老頭讓你給哄迷糊了,笑死我了】

【真tm精彩,新的戀愛主播出現了】

【看主播還是個新人,告訴你一聲吧,其實我們不愛看戀愛,愛看愛着愛着就死了哈哈哈】

【他說得對】

【誰不愛看死人啊哈哈哈哈】

【主播能不能被做成紙人五馬分屍啊】

【更愛看愛着愛着做起來,然後活活給糟蹋死】

【哈哈哈哈哈哈】

彈幕不堪入目,白落楓劃拉了兩下,不看了。

剛松開手機,粱一童就在對面拍了拍桌子。

白落楓擡頭,粱一童趕忙緊張兮兮地問他:“白落楓!你怎麽想?”

“什麽?”

“你這次的亡夫哥啊!”粱一童說,“要靠他嗎?!”

白落楓朝他翻了個白眼。

“靠他幹什麽,沒看他這次走個路都費勁了嗎。”

“但好說歹說是NPC啊!”粱一童說,“還是個做紙人的很重要的NPC……你想想辦法!”

白落楓說:“什麽我想想辦法,你也是個主播吧。總靠NPC是怎麽回事,自己的分要自己掙啊。”

“當然是自己掙的啊!”粱一童說,“可是有關系不走,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你有這層關系……怎麽也得,也得為大家争取一下嘛!就像那個列車長。他都能做那麽多,你想辦法讓這裏的那個老頭恢複記憶,他不也就……”

“我不要。”白落楓說。

粱一童哽了哽:“為什麽啊!”

“誰能保證他要是又全想起來,這裏會不會又變成大逃殺。”白落楓說,“想起來就要死的話,那他還是無知地幸福着比較好。”

粱一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惱道:“那你就要我們大家死在這兒嗎!”

一直沒開口說過話的中年人海哥聽不下去了:“哎,你說話就說話,誰跟你我們大家了。”

“就是。”阮千也說,“老娘A19的排名可從來沒靠過男人。”

“一個NPC而已,還不至于得讓他網開一面施舍我們才能過關。”粱月時翹着二郎腿晃了晃,十分悠閑地瞥了他一眼,“你小子之前不還說要拿SS嗎。我是說過,SS得是非常完美不犯錯誤,還需要震驚四座意想不到的通關方式,但我覺得這個方式應該不是跪舔NPC求他老人家愛上自己。”

蘇茶兩手托腮,不屑地鄙視他:“SS的評分,應該也不是亡夫哥施舍給你的哦。”

施遠平淡地戳穿他心裏的小九九:“你要是打的是像上盤一樣,等他恢複記憶,主神一定會讓我們把他殺了過關的算盤的話,我覺得你應該現在就去死,沒良心的東西。”

粱一童急了:“你說什麽呢你!你——”

張嫂突然從裏面嗷一嗓子:“菜來啦!”

張嫂端着一大盆菜出來了。

粱月時見粱一童又要開急了,趕緊站起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吃飯吃飯,一會兒不知道又得忙什麽了。”

粱一童不幹:“吃什麽!他都這麽冤枉我了——”

“哎喲,他說話就是不好聽嘛。他口直心快的,跟他計較幹什麽!吃飯吃飯,看在咱倆都是老梁家的人的份上!給我個面子!”

中國人,一個最看重民族家族情結的民族。

這也注定了,大多數人在飯局和職場上一被說家族和面子,就會萎。

粱一童萎了。

他只好坐下來,看着張嫂把一大盆毛血旺放到桌子正中央。

張嫂歡歡喜喜地端上菜來,又回去拿飯。

送他們來回的村婦也端上來一盆酸菜魚。

張孟屹小聲問白落楓:“這次真的不找他了?”

“嗯,不找了。”白落楓說,“我自己來,不關他事。”

“怕他死嗎?”

白落楓點點頭。

“他不想起來,主神就不一定要弄死他。”白落楓說,“列車上要弄死他,就是因為他想起來得太多,NPC的任務完不成,游戲打不下去。”

“這倒也是。”張孟屹點頭。

“那你沒事嗎?”蘇茶在他另一邊小聲詢問,“他就這麽一直想不起來地看我們來,又看我們走,連你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你不會難過嗎?”

“總比殺了他好。”白落楓說。

蘇茶無話可說了。

白落楓低下眼簾。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起列車長貼在車窗上的血手。

“飯來啦——”

張嫂又喊。

衆人擡頭。

張嫂端着個餐盤子,盤子上頭放着八碗飯,把它們一起放到了桌子上。

每一碗飯中央,都插着一雙筷子。

豎着插的。

跟給死人上香似的。

衆人:“……”

-

別人怎麽樣白落楓不知道,他小的時候不懂事,在醫院吃飯,就是這樣把筷子插到米飯上的。

他外婆吓得百米沖刺過來,一把拔了筷子,罵他:“能這麽吃嗎!?醫院本來就不吉利,你還生病呢!你提前給自己上香嗎!?”

白落楓也想這麽問張嫂。

你在給我們上香嗎——

這話他暫時沒敢說出口。

張嫂笑意吟吟的,把飯分給了他們每一個人。

飯只拿來八碗,沒拿齊,就有人看着其他人被推過來一碗好像給死人吃的飯似的,默默無言。

對着這碗好像在給自己提前默哀上香的飯沉默一會兒,方然宇舉起了手:“不好意思。”

張嫂:“怎麽啦帥哥?”

“我沒記錯的話,”方然宇指指自己面前的這碗飯,“這筷子這麽插,好像不太吉利來着。”

“啊對了對了,外村好像是這樣的。哎喲帥哥,你別誤會,這是我們村子的習俗!”

“習俗?”

“是啊是啊。我們村子,臨近廟會的時候,就要吃冷飯、冷菜,吃飯也要這麽犯忌諱,就是要把村子整得死氣沉沉的。這麽一來呀,廟會一下子熱鬧起來,村子裏的煙火氣兒才能蹭地上去!據說,這樣菩薩就能更好的看見我們了!”

阮千面無表情地銳評:“好像一群花盡心思讓大人看看自己的煞筆熊孩子。”

“會說,不愧是A19。”

阮千呵呵一聲,拔出筷子,掰開,夾了一口飯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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