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菩薩廟會(二十二)
第55章 菩薩廟會(二十二)
◎但我想和你說的話,都在裏面了◎
老和尚躺在地上嗷嗷慘叫, 兩手不斷扒着地面,痛得手指摳地,指甲都已經摳得翻起蓋來流血了。
衆人紛紛脫下身上的外套堆到他身上, 老和尚咬牙忍住痛, 一件一件地抓住扔出去,又趴在地上不斷往前蠕動着逃跑。
阮千咆哮:“砍他!”
施遠心領神會, 揮起斧頭啪啪幾下,老和尚的兩只胳膊也血肉模糊了。
粱月時看得龇牙咧嘴,又低下身趕緊把幾件衣服埋到老和尚身上。
“火!燭臺拿來呀!”施遠催促。
阮千已經拿過來了, 可剛遞出去, 燭臺的火被風一撩就滅了。粱月時又趕緊拿過來一個, 他拿手護住送了過來,臉上的神色緊張又害怕,他好像很怕拿火這件事。
剛交到施遠手裏,那火光突然蹭地一下,暖光立即變成了幽綠的鬼火, 還冒起來十丈高。
粱月時吓得嗷一嗓子, 立即扔開了。那火在地上滾動一圈,卻沒滅掉, 倒在地上倔強地燒着。
施遠罵罵咧咧地說了句沒出息,張孟屹跑過來,抓起地上的鬼火蠟燭,沖了過去。
還沒來得及去點燃衣服,門外突然響起了喊聲。
“你們在幹什麽!”
“幹什麽呢!!”
白落楓回頭,肅郁也回過了頭。
寺廟的門口烏泱泱地沖上來了一群村人, 他們都舉着火把在照明。
人群的最前面, 是一個半個腦袋都被鋤爛了的村漢兒。
那正是被白落楓當成實驗品的那個村人。
一群村人看到寺廟裏的情況, 頓時震驚無比,人群之中傳來許多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在對我們菩薩廟的住持幹什麽呢!”
“快起來!松開他!”
“你們這群白眼狼,混賬!好心給你們地方住,你們就這麽對我們!?”
“大不敬!大不敬!”
“你們都要天打雷劈!!”
王嫂通紅着臉罵了一句髒話,擡起腿罵着人就要進去,一只胳膊突然橫在了她面前。
是肅郁伸手攔住了她。
王嫂氣得臉更紅了,跟要炸了似的:“老王,你幹什麽!”
白落楓看了過去。
肅郁好像站都站不住了,他倚靠在門邊,整個人重心都在門上。
他望了望捂着肩膀的白落楓,又望了望他往外洇洇流血的傷,低下眼簾,轉眸望去寺廟裏面,不跟王嫂說話,只對他們說:“動手。”
“誰敢!!”
王嫂一聲暴喝,張孟屹收起了要燒衣服的手。
蹲在地上死摁着掙紮的老和尚的施遠愣住,他急了,擡頭剛要催促,就見張孟屹眼裏有一股意味深長的探究之意。
施遠即刻懂了。
“動手!”肅郁啞聲喊,“愣着幹什麽!!”
“你閉嘴!”
王嫂朝他暴喝起來。她伸出手,一把揪住肅郁沾滿白落楓鮮血的衣領子,将他咚地按在門框上。
白落楓見她動手,“哎”了一嗓子,趕緊要沖上去護肅郁。
“阿楓!”
肅郁一聲就喝停住了他。
白落楓愣在原地。
肅郁目不斜視地盯着王嫂,嘴上卻是在跟他說話。
“別過來。”肅郁說,“聽話,算我求你。”
白落楓站在那裏,一時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了。
王嫂朝肅郁喊:“你瘋了嗎你,你想幹什麽!你想毀了這兒嗎!老和尚是我們這兒的主心骨!他沒了,大家都要死!”
肅郁壓着聲音和耐心厲聲道:“不是本來就都死了嗎!”
“這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王嫂眼睛暴紅,瞳孔顫抖,一字一句都把嘴巴張得很大,仿佛要把自己的聲音吼進對方腦仁裏一般怒道:“老和尚死了,我們就塵歸塵土歸土了!”
“那又怎麽了!”
“你傻了嗎你!到時候我們就再也動不了說不了話了,我們都是橫死的!沒辦法超生,死了就真的魂飛魄散了,再也沒有下輩子了,再也活不過來了!你難道不是最清楚這件事的人嗎!?”
“所以那又怎麽了!?”
肅郁從喉嚨裏擠出撕心裂肺的爆吼來,王嫂被他突如其來爆發的氣勢吓得頓住了。
肅郁兩眼充血一樣紅。他咬住牙根,咬牙切齒得從口中發出輕微的咯咯響聲來。
他的憤怒已經軀體化了,白落楓看到他大起大伏的胸膛,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還有生理性發顫起來的全身。
白落楓趕緊跑到他身邊,把拽着他的王嫂不由分說地硬推開來,握住了肅郁的手,把他拉進寺廟裏,扶住了他。
肅郁沒有趕他走,他把白落楓的手握緊了。
“所以殺人就能合理化嗎,”肅郁死盯着王嫂,“就因為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都是橫死的,只有這樣才能滿足那個畜生我們才能活着,所以把越來越多的人拉進來殺了就也是對的嗎,就因為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嗎!因為都是這樣的所以拉活人進來繼續殺就好了,就算你我他都被殺了但是不用塵歸塵土歸土大家只要合起夥來一起殺人就好了,這就幸福了嗎!?”
“因為老和尚打廢過你,所以你也打廢別人,就因為你也是這麽過來的嗎!?這就對了嗎,這就好了嗎,這就他媽的皆大歡喜了嗎!?”
王嫂臉色突然漲紅,喊起來:“那不然呢!?我放過他,誰放過當時的我!?”
“你自己!!”
王嫂哽住。
肅郁說:“你看看你自己……你自己不改變,你自己還害怕他,你自己委屈你自己不甘心所以就一直朝別人發洩,你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裏變成和你一樣的水怪,你就是希望大家都經歷過這樣的事兒後理解你,但之後呢!?你造出了無窮無盡的你自己,接着仰天長嘆活着真好,至少還活着,但這他媽的算哪門子的活着!”
“活着就是造出無數個水鬼嗎,活着就是不斷把觀光客拉進這個旋渦裏嗎!?你也要變成老和尚嗎!”
“這就是你要的別人理解你?你現在能說出一句這麽活着真好嗎!你說!你看着我的眼睛說!!”
“我怎麽不能說!?”王嫂大叫起來,“活着就是好!怎麽着!?”
“……你腦子有泡嗎!?你現在還要護着老和尚,你到底還要為他殺多少人!”
“原來如此。”
人群之中有人發話。肅郁轉頭看去,說話的是嘴裏叼着根煙的村頭老李。
“你早就有這種背叛的心思了,是吧。我管你要那丫頭片子當老婆,你拖了十天半個月都不肯給,最後好不容易給我了,沒用兩天就壞了……那個打一開始就是假的,是吧。”
白落楓感覺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更緊了。
“畢竟打了這麽久的白工,我也會做一些沒生命的純替身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算盤。”肅郁輕聲道,“畜生。”
“話說得這麽好聽,你不還是把那丫頭片子做了?”老李冷笑道,“好像自己是個正人君子似的,你也是這村子的人,跟我們一丘之貉的殺人鬼!你是不願意給我嗎?你是看她漂亮,想留着自己用吧!”
肅郁不說話了。
他望向衆人,把他們所有人看了一圈後,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們還是要保他,是吧。”
“那當然了!”王嫂喊,“俺們跟你不一樣,俺們知恩圖報!”
人群跟着起哄附和:“就是!”
“你這個白眼狼!”
肅郁笑了一聲。
他回過頭,松開了白落楓,看着他。
“阿楓。”他說。
白落楓愣愣:“哎。”
“這個NPC是會做好給他的。”肅郁小聲地跟他說,“我盡力了,但也只能做到不把她送進虎狼窩裏,沒攔住他殺人。”
白落楓知道他為什麽跟自己說這個,點點頭:“我知道的,不怪你。”
“那就好。”肅郁說,“世上誰都可以誤會我,但是只有你不行。”
“我知道,”白落楓說,“別怕,我永遠相信你。”
肅郁沒有應聲。
他不說話,寺廟裏也沒有人說話。村人的人群奇妙地安靜了下來,只有老和尚在跟條死魚似的不停在施遠的手裏撲騰着,嗷嗷慘叫。
主播們也都在寺廟裏望着他。
沉默許久,肅郁再次叫他:“阿楓。”
“嗯。”白落楓說,“你……想起來了嗎?”
肅郁點點頭。
“是嗎。”
白落楓應了這一聲,也沒話了。隔了會兒,他讪讪幹笑一聲,說:“有點奇怪,每次你說你想起來了,我都不知道說點兒什麽好……那,我們這次能聊多久啊?”
“就一兩分鐘了。”肅郁說,“阿楓,你想讓我活嗎。”
白落楓點點頭。
肅郁一向緊巴巴的表情有所舒展。他露出一抹苦笑,眼睛裏又有些無法言說的欣慰和放松。
“真好,”肅郁說,“他說的是真的。”
“哎?”白落楓愣住,“他?誰?”
“沒什麽。”肅郁說,“阿楓,我寫過東西。”
“什麽東西?”
“我傷到過腦袋,我想起來了。”肅郁慢吞吞地說,“好在隊友裏有個醫生,她幫我做了治療。但是不巧的是,還傷到了裏面,留了後遺症,總是會頭痛。她說可能還有其他影響,觀察了我一段時間後,跟我說,可能還會記憶消退。”
“我會逐漸記不清事情,所以我寫過一本日記。”肅郁說,“如果每一次我都要這麽費勁才能想起你的話,大概也不會有機會能把事情跟你說清,很多事都太複雜了。”
“去找我的日記。”肅郁說,“可能對你來說很殘酷,但我想和你說的話,都在裏面了。我可以給你看。是你的話,怎麽樣都沒關系。”
撲面而來的宿命遺願的托付感讓白落楓後脊骨都發麻了。
他問:“日記在哪裏?”
“我不知道。”肅郁說,“我的記憶沒到那裏,但我知道我死了。”
“這樣。”白落楓沒失落,點着頭說,“我知道了,我去找。”
肅郁笑了一聲。
他伸出手,摸了摸白落楓的一腦袋白毛。
“很适合你,”肅郁說,“但我還是不太想看你染白頭……還是黑的好,感覺活得很健康,不會生病。”
“不過也好,這是我最後一次看你白頭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差不多安定下來啦,明天可以繼續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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