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怎麽是你

怎麽是你

墨色的天空漸漸呈現出灰色,因為一句“不難聽”興奮了整晚的人再也睡不住了,她無比想見到在夢中晃了整夜的人。

可怕去得太早打擾到林念之休息,她又精神奕奕地做起垂直卷腹。

天光微亮。

江月白火速趕往醫院。

她輕手輕腳打開病房門,其他兩床的人醒了,林念之安然躺在床上,青綠色的眼罩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餘小巧的鼻尖和精致的唇。

江月白輕聲同兩側床上的人打過招呼,緩慢走到中間那張床的側邊,因為床上躺着喜歡的人,她對陌生床的抵觸情緒所剩無幾。

她小心坐下,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睡顏。

淺粉色的唇,不濕潤也不幹燥,看起來軟軟的。

林念之睡着不算早,加之前一晚沒睡好,睡得很沉。

“測體溫了。”護士推着小車走了進來,“12床家屬,喊她起床測體溫了。”

“好,謝謝。”

江月白起身接過護士遞來的水銀體溫計,她一時拿不準要怎麽喊林念之起床。

她思考了幾秒,一手手肘撐在床邊,彎腰湊近林念之耳旁,指尖捏着耳塞尾端,輕輕取出,柔聲喚:“小北,起床了~”

耳垂被熱氣灑到,林念之歪了歪頭,唇微抿,特像不願起床的小貓。

江月白喊得更溫柔,“小北,要起床了~”

林念之被惱人的聲音煩到,眉宇間染上起床氣。

她将眼罩掀開一個細縫,乍然看到湊得極近的面龐,夢與現實交錯,擡手掐住笑得滿面春風的臉,攏起眉頭。

“不準吵我!”

“可是要起床了~”只見那人笑得更耀眼了。

過分真實的手感讓林念之立時清醒,詫異道:“江月白,怎麽是你?”她忙收回手。

江月白頓了半拍,眼裏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唇角快速換了個方向,直起身拉開與床上人的距離,強裝鎮定:“測體溫了。”

林念之将眼罩和耳塞收到一旁,坐起身用手理了下頭發,平淡應聲:“嗯。”

·

“12床,手術時間提前兩小時,去手術室。”護士又來通知。

林念之靠在床頭玩手機,江月白在病房門口站崗。因為起床時的一句話,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了一上午。

第一次進手術室,縱然是個小手術,林念之心底的緊張并不少,當然也有幾絲因着昨晚猜測的煩亂。

江月白起初杵在床邊站了會,時不時看眼床上的人,見林念之絲毫沒有理會她的意思,悲傷由小河流邊擴成太平洋。

後來,負氣直戳戳站去了病房門口。

“12床,家屬呢?去十樓手術室。”護士見只有林念之在病床上,又問。

“沒有家屬,現在下去嗎?”林念之覺得江月白走了也挺好,她本就不該出現。

“在。”

兩道聲音差不多同時響起,視線在空中交彙一瞬又迅速分開。

護士催促:“家屬跟着一起,現在下去。”

默契無話,江月白将床下的輪椅拖出來在床尾展開,林念之默默坐上去。

電梯裏又是人擠人,江月白雖然垂眸冷臉刻意不看林念之,但還是将輪椅帶人扶住穩穩護着。

逼仄的空間味道不太好聞,林念之被迫靠近江月白。

淡淡的薰衣草味道讓她繃緊的神經緩和了些許,但緊張不安還是從她眉眼散了出來。

電梯停到十樓,江月白推着輪椅往外走,又沒忍住偷看了眼,窺見她的恐懼,主動打破沉默。

“別怕,我等你。”

這句話似真的驅散了大半情緒,并不是話語本身的力量,而是江月白為了裝深沉,用了該死的氣泡音。

林念之咯噔一下,憶起之前的夢,心底微微嫌棄,顧不上緊張了。

到了手術室門前,林念之站起身。

江月白心裏突然空落落的,也慌。她扶住林念之又弱弱問:“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再來一次的低沉氣泡音,感覺能膩歪死人,林念之心下又一個激靈,以至于忘了回答問題,而是冷聲帶着些許命令的口吻。

“不要用這種聲音講話。”

只說了聲音,沒說不能抱。江月白輕輕擁住她,收起憂郁的氣泡音,溫聲道:“好,進去吧,我看着你。”

猝不及防的貼近,林念之指尖動了下沒再說話,眼睫垂得很低不知所思,只順勢嗅了下淡淡的薰衣草味。

骨科手術室和新生兒科在同一層,安靜的等候區大多都是産科家屬,江月白莫名覺得自己好像也在等老婆似的,情緒逐漸緊張。

“林念之家屬,過來簽字。”

簽字?

江月白懵住,她疾步小跑過去不安問:“怎麽腳踝手術還要簽字?”

“麻醉通知書。”

江月白依舊慌神忐忑,“确定我簽可以嗎?”

“可以,問過本人了沒問題,快點,等着呢。”

自簽過字後,江月白心情徹底平靜不下來,不時看眼手術室顯示屏上的名字:「林*之,手術中」

神思又游蕩到早晨那幕,難過了一上午,現在再想想。

陪着林念之做手術的是她,簽字的家屬是她,就算林念之早上想的是別人,這個別人也不行啊,都沒機會陪她住院,肯定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最主要,被摸臉的實打實是她,江月白過山車的心情又飛到了高點。

·

“兩小時可以喝水,四小時可以喝粥,六小時可以吃飯。”

江月白聽着護士的囑咐,機械點頭,病床上的人太陌生了。

深沉的酒紅色鋪開在潔白的枕頭上,雙眼緊閉靜靜躺着,臉和唇沒丁點血色,身子薄得跟頁紙似的,像個安靜易碎的陶瓷娃娃,滿是病弱憔悴的模樣,連發尾的卷曲都沒了活力。

雖然她之前看到林念之紅腫的腳踝也心疼,可那時林念之整個人是鮮活生動的。

此刻,林念之看起來無聲無息,江月白思緒不受控制想到更多,心底麻麻疼,不知想到什麽,剎那間眼睛紅了起來。

漫長的兩個小時,林念之終于被推回病房,她雖有意識,但還是迷糊。

她睜眼看了看四周,只望見江月白擔心焦急的面色和毫不掩藏心疼的眼神。

也許昨晚的猜測并非全無可能···

她只睜了一瞬的眼,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一人無力閉眼,一人默聲落淚。

13床的姐姐剛睡醒側頭活動,只見江月白坐在隔壁床邊,不眨眼盯着床上安睡的人,偷偷抹淚。

“小江,不用擔心,她那是麻醉還沒散,等會就好了。”

“嗯。”聽到13床的安慰聲,江月白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心頭依然揪着,虔誠默許讓床上的她再也別生病。

“小江,手術後用的東西你準備了嗎?”護工大姐也在一旁搭話。

“還要什麽東西嗎?”江月白之前從未有過陪護住院的經歷,确實有點懵。

“要啊,這邊都有賣的,我帶你去。”

江月白貪望了眼還在睡的人,跟着護工大姐出了病房。

迷迷糊糊的感覺褪去,力量逐漸回到四肢,林念之掀開眼皮,眼睛轉了一圈,沒看到江月白人影,失落又有些疲憊地眨着眼。

江月白剛拿着東西進到病房,便見沉睡的人醒了,忙大步走到床頭,彎腰輕輕問:“清醒了嗎?是不是開始疼了?”

林念之虛虛看向她手上的東西,“這些是?”

“術後用的東西,拐杖、冰袋、還有便盆。”江月白跟上午截然不同的面孔,輕盈樂呵。

聽完她一本正經、沒有半點扭捏的話,林念之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如果江月白心思不純,神情不可能沒丁點異常。

“把那個退了,我用不上。”林念之眼神不掩嫌棄。

江月白解釋:“哪個?冰袋嗎?這是鎮痛用的,裏邊裝冰塊的。”

“左手的。”林念之蹙眉再說。

江月白無辜:“這也用的上啊,你去洗手間不方便。”

林念之想想那個畫面,就覺得頭皮發麻,再對上江月白坦蕩認真的眼神,恨不得讓她從眼前消失,氣結道:“要麽去退,要麽回家!你自己選。”

江月白又蔫巴下來,小聲問:“為什麽···”

與此同時,13床的護工大姐把兩床之間圍着的簾子拉上,旁邊淅淅索索的水流聲音似乎讓氣氛更緊繃。

麻藥散去,腳踝像被大錘持續敲擊着,痛感逐漸加強,林念之心裏煩躁極了,但還是刻意壓制了幾分。

“江月白,我有手有腳,不用你這麽伺候我。”

“動來動去疼···我只是想你少疼點。”

江月白很受傷,她并沒有想太多,若是讓她這麽伺候其他人,她鐵定是抗拒的,甚至于哪怕是父母,她出于義務會做,但生理上的排斥也會有。

可是,這人是林念之,她沒有任何情緒,有的只是心甘情願,她只想讓她快點好起來。

太疼了。

林念之想過疼,沒想過會這麽疼,她咬緊牙關忍着,閉眼從唇縫擠出句,“去退了,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江月白愣住,她只聽出了滿滿的厭煩,心碎得跟蒜瓣似的,她放下其他東西,拿着盆垂頭往外走。

護工大姐從洗手間出來,看她耷拉着臉路過,跟她打招呼:“小江,怎麽了這是?”

“沒什麽……”

護工大姐路過林念之床尾,見她也一臉郁色,試探問:“你們吵架了?”

“沒有,我讓她去把那個盆退了。”

大姐了然笑笑,“你們年輕人臉皮薄,這多常見,方便點嘛。”

聞言,13床的姐姐也拉開簾子看過來,“你剛沒醒的時候,她在你床邊盯着你哭成個淚人,看得出來是真心疼你。”

心疼?

大姐繼續說:“我尋思轉移下她的注意力,領着她去買的東西,也犯不着為這事吵架,感情吵着就容易淡了。”

林念之勉強笑了下,“嗯。”

不一會,江月白又回來了,拱着背坐在床角不說話,只側低着頭盯看林念之打了石膏的腳。

“加冰了,加冰了···”樓道傳來喊聲。

瞥見隔壁大姐拿着冰袋往外走,江月白也拿着冰袋出去了。

裝冰塊回來後,她徑直用毛巾包裹好冰袋,輕輕按在林念之傷處四周,全程沉默不語。

林念之看出了江月白的不開心,許是麻藥徹底代謝完了,疼意比之前更難忍,她實在沒心思,也不知道同江月白講什麽,就這麽詭異地安靜着。

術後兩個小時,江月白抿唇扶林念之起來喝了點溫水,術後三個小時問她上不上廁所。

林念之一天未進食,沒丁點感覺,只搖了搖頭。

再過了會,江月白多說了幾個字:“我回去給你熬點粥,你想去洗手間的話,給我發微信。”

頓了三秒,又軟聲問:“好嗎?”

“好。”

林念之不懂江月白對自己為何總是一副沒脾氣的樣子。

十年前是,十年後更甚。

可是這樣的江月白讓她不忍拒絕。

·

夜幕降臨,住院部一側臨着街面,夜市小攤的叫賣聲若隐若現。

林念之從迷糊中醒來,盯着床尾的人思索片刻,小聲喚她。

“江月白,我想去衛生間。”

“我抱你去,行嗎?”一天受過兩次打擊,江月白再好的心态也架不住來會起落,她現在每句話都記得禮貌分寸。

林念之本不想同意,又覺得拒絕會讓氣氛繼續或者更僵持,況且她是真的疼,鬼使神差點頭輕聲道:“好,謝謝。”

江月白只用雙臂的力量就可以将林念之托起,故而兩人貼得不算緊密,沒有任何旖旎色彩的公主抱。

林念之的注意力都在忍疼上,江月白是不敢有任何想法。

陪人上洗手間默默等在門外,是件挺私密的事,她們拉開的距離好像又縮短了。

江月白小心将人放回床上,因着個被需要的淺抱,她萎靡不振的心情好了點,神情不自禁變得眼巴巴。

“醫生說六個小時可以吃飯,我去酒店給你做點吃的。”

林念之難得開口,“太麻煩了,點外賣。”

江月白将床搖高三十度,讓她舒服點靠坐着。

她本意是不願給林念之點外賣的,但想着要尊重林念之的想法,還是拿出了手機,她單手撐在床邊,翻看手機讓林念之選吃什麽。

不巧微博正正推送了條熱門話題,是關于某知名連鎖餐飲店的食品衛生問題,後廚髒亂差,食材摻着馊掉的和顧客剩的。

江月白心頭橫跳。最終,她還是沒忍住問:“不吃外賣可以嗎?我給你做。”

“好。”

垂眸望見她愁眉不展的神情和指尖的小動作,林念之愣神片刻,鬼使神差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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