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事在人為

事在人為

林念之萬萬沒想到,會在江月白家看到令她頭皮發麻的東西。

卧室門打開,正好可以望見床的位置,同樣的中古風裝修,只是不像客廳那般“家徒四壁”,床頭兩側的牆上挂有裝飾物,只是這裝飾在林念之看來,真該原地消滅。

她目光剛落到牆壁上,瞬間心頭橫跳,牆上的畫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林念之暗暗抓緊輪椅扶手。

江月白回身,見她盯着牆上的畫,好似在問同道中人,“是不是畫得很有意思?”

“······”

林念之抿唇,實在是敷衍都不知怎麽敷衍。

江月白沒等到回應,繼續說:“這是我以前撿的,我不知道是誰的,就自己留着了。”

林念之心緒複雜,一面是看到自己早期畫作的嫌棄難受,一面又因着眼前人把她給予的東西珍惜多年,隐隐歡愉。

這幾幅畫到底算得上她們共同的回憶,只是江月白所知有限,她對過往的氣怨,在這一刻不知不覺好像被平衡了些許。

不過尴尬并不會随之減少,人是不斷進步的,林念之常常回看自己的畫,她每畫完一幅畫,沒兩天就會挑出或多或少的小毛病,別人不一定看得出來,但她卻會不滿,故而她銷毀的舊畫不在少數。

此時,她只想讓江月白把牆上鬼畫符似的東西取下來,可不戳破往事的情況下,又毫無立場,她只得若無其事,“嗯。”

江月白繼續笑,“每次看到它們,我心情就會變好,所以我把它們挂在卧室。”

可我現在的心情不太好。。。

不過,她的尴尬似乎發酵變味了,變成了酸酸甜甜的歡喜,連帶着覺得那幾幅畫都順眼起來。

半晌,林念之回:“挺好的。”

“還有你畫的小狗,我過兩天也挂起來。”江月白走到床頭,把裝進畫框裏的小狗拿過來,遞給林念之。

只是随手塗的,都算不上一幅畫。挂起來林念之覺得她人又得麻,“別挂。”

“為什麽?你要送我其他畫嗎?客廳也可以挂,挂得下。”江月白眼含期待。

“······”人怎麽可以厚顏無恥成這樣,還渾然不覺自己離譜。

“江月白,你挺會想美事。”

江月白笑,眼睛亮亮望着她,“一般吧,不過我覺得你更美。”

暗戳戳調情似的話,讓氣氛有些不清不楚,兩人幾乎同時想到今天那句‘它不及你美,只是堪堪配你’。

林念之掩唇打哈欠,一本正經:“困了。”

江月白看眼時間,溫聲道:“那你收拾下睡吧,有事喊我,晚安。”

“嗯。”

·

鼻息間是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跟江月白身上的味道很相似,林念之陷進柔軟的被褥裏,最近的事在眼前走馬觀花般掠過。

江月白的每一次靠近,每一個笑,每一滴淚,她們的每一次親密接觸,都在瓦解冰消她理智上的抗拒。她還是會因為江月白心動,一次次更強烈的心動,可明明不應該、不想要。

林念之打開床頭的小夜燈,擡眼凝望牆上的畫。

身上輕軟的被子好像在替它的主人擁抱她,心底不自禁暗自歡喜,輾轉反側又惱火起來,她故意翻到那本會讓她清醒的小說,以期壓下該死的心動。

本以為會看得更不爽,可那句“也許吧”翻過後,她才發現《她是清風》的後半部分,和前半部分的青澀甜蜜是不一樣的,越來越苦,澀都沒有了。

·

「腿上的血已經幹涸,膝蓋麻木疼着,可是白羨爾卻覺得輕松不少,終于沒那麽窒息了。

母親安然離開,家裏狼藉一片,父親抱着酒瓶醉生夢死,口中不停念叨着母親的名字,念叨着“愛”和“喜歡”。

可喜歡是什麽呢?白羨爾越來越不懂。

突然,她好想有個人傾訴,好想見見喬清風,看看那溫暖如風的笑。白羨爾拖着疲憊去找她,看到的卻是她笑得明媚抱着朋友玩鬧的模樣。

白羨爾忽然唾棄自己,為什麽會想要把負面不堪的東西宣洩給本沒有這些的人,她悄無聲息離開,無處可去的她又去了空無一人的舊樓後。

她盯着二樓那戶的陽臺,時常飄動的窗簾遇上風平浪靜天,也只靜靜垂着,時常好運得來的紙飛機自然也沒有了。

沒有任何東西屬于她,她抱緊雙臂蜷縮在太陽下,四十度好像并不熱,甚至有些冷···」

·

林念之讀着讀着眉心不自禁擰起,她本以為整本小說是江月白用來描寫自己的炙熱喜歡,亦或是愛而不得的故事,看到最後才發現這只是江月白認清自我并接受現實的故事。

關于童年的回憶只有寥寥幾語,不能拼湊出江月白完整的經歷,但她渴望得到母親的關注和愛,字字句句都能體現。

她聽話努力做個乖孩子,卻還是因為母親的冷淡迷茫,直到粉飾的太平被刺穿,她才恍然明白無論她怎麽努力,一切都是徒勞。

林念之依着小說可知,高三暑假那年,在她最後一次見到江月白之後沒幾天,江月白的外婆去世了,江月白的家也散了,她借着文字試圖拼湊出大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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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歲的任秋冬是十裏八鄉獨一份的漂亮,故而家裏窮卻依然有很多追求者,她偏偏喜歡上同村一個寡母帶大的窮小子,兩人情投意合,本該也是一段佳話,卻逢她哥任榮華正值婚齡。

雖然她哥叫榮華,可并沒有榮華富貴的命,癱瘓在床的父親,獨自拉扯着四個孩子的母親。

飯都吃不起,整天借口糧度日的人,想娶妻更是難如登天,但任榮華卻‘好命’的有三個如花似玉的妹妹,老夭還太小,老大跟人早早訂了親,被吸血的事自然就輪到了中間的任秋冬身上。

但任秋冬談的男朋友比她們家還窮,是以任秋冬母親軟硬兼施,以死相逼,道德綁架。

任秋冬脾氣倔,但是又沒辦法不顧念母親,體恤母親辛苦的她最終還是妥協了,與男友分手,答應相親找個可以給任榮華換來彩禮的,可自家條件太差,好點條件的男方家庭也找不上。

最後矮子裏邊拔高個,選了個彩禮給的最多,又看着好拿捏的。任秋冬的彩禮都用給任榮華說親娶妻。她沒有任何嫁妝,從窮得叮當響的家嫁去另一個同樣一貧如洗的家。

任秋冬貌美性子烈,江大海見到她第一眼便很喜歡,任秋冬起初不願同房,他也答應了,但結婚後有些事并不由她。

她十八歲生下的江月白,她厭惡那個家裏的一切,連帶着并不喜歡自己生的孩子,可又被母親道德綁架着,不得不盡一個母親的責任,她痛苦掙紮的活着。

江大海人窮又眼高手低,做什麽虧什麽,負債是常态,眼看着日子越過越窮,任秋冬拼着去縣城打工,慢慢積攢着開了間賣包子的小店,生活才一點點好起來。

母親病逝一周,任秋冬就果斷提出了離婚,嘶吼争吵惡語相向。

“我知道你這麽多年一直看不上我。”

“江大海,我要看上你什麽?看上你沒本事、看上你窮,看上你一事無成眼高手低,這麽多年是我在養你們兩個姓江的!是我!這種日子我過夠了,我一秒鐘都過不下去了。你一直哄着我媽,我媽一直壓着我,她說只要她活一天,我就不能跟你離婚,現在她死了,我也終于可以解脫了!”

“可是我愛你啊,我對你不好嗎?”

“你愛我什麽,你愛我讓你有面子,你對我好,就是不斷畫大餅對我好的嗎!你給了我什麽?你能給我什麽?”

“我不同意,我不離婚!”

“你憑什麽不同意,你有什麽臉不同意!你不是很愛你的寶貝女兒嗎?你知道你媽是怎麽對她的嗎?你媽在她十歲多的時候,當着她和外人的面說她是我跟別人鬼混生的!你媽考慮過你女兒的感受嗎?!”

“現在我坐實了她的話,我肚子裏是有個跟人鬼混懷的,我什麽都不要,只求你們父女放我們母女,多看你們全家一眼我都惡心!”

平地一聲雷的話激怒江大海,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東西砸了一地。

最終,江月白跪在一地碎玻璃渣上,頭在地上重磕不斷祈求,強逼差點失去理智就要打在一起的父母離婚。

任秋冬離開時,收起歇斯底裏,把存折留給江月白,釋然開口:“你成年了,我對你的義務也盡完了,我存的錢夠你上大學,縣城的房子留給你,我要過為我自己活一活了。”

“好。”

那年,江月白失去了從小疼她的外婆,多了個同母異父的妹妹。

外婆疼她大半是因為對自己的女兒心有愧疚,父親寵她則更多是因為她長得很像母親,冰冷的真相刺穿人心。

江大海離婚後整天酗酒,想着證明自己,想多掙錢給江月白,最後折騰來折騰去,縣城的房子折騰沒了,江月白大學沒畢業,他人也沒了。

一點點好起來的家散得徹徹底底。

·

憶起江月白上次說“我媽他們家”時的表情,林念之喉頭滾動,很想回到過去多給她兩個紙飛機。

她哄了江月白那麽多次,卻在江月白最需要的時候缺席了。

膝蓋,和你,都應該很疼吧···

《她是清風》全文是五年前的更新時間,只有最後一章是前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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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羨爾在青春懵懂時遇見了喬清風,她羨慕她的恣肆開朗,她曾以為那是她想要成為的模樣,成為不了就想喜歡、想擁有,後來才明白,大抵是因為從前的她活得太失敗,太缺乏自我。

執念散去,再讓她幻想喜歡的模樣。

該是,清風徐來,日久生情,歡喜亦可随風去;夏雪驟臨,一見傾心,愛她刻骨至銘心。

她和喬清風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從無可能會在一起,她不曾訴諸于口的喜歡,并不只是怯懦,而是本能和理智留給她的不後悔。

她義無反顧想要的那人,必是熱烈的,但也是孤高矜傲的,像夏陽一樣明媚,像冬雪一樣寂靜。

只會獨屬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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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白羨爾枯燥無味的世界,終于迎來了那抹她期待已久的顏色。

藍衣緋發,白羨爾想不到哪兩個字可以配得上她,故而暫時喚她藍緋吧···

她在打人,卻可愛極了。僅僅一個背影,白羨爾便想笑、想靠近,對視的剎那,白羨爾怦然心動,藍緋望過來的那一眼,仿佛烙進了她的靈魂···

她問白羨爾為什麽不背她,白羨爾怎麽會不想呢?她只是怕自己弄髒她···

白羨爾的喜歡生根發芽了,在她輕輕攬住藍緋的瞬間。

那一刻,她眼前暈染出一幅畫,随着畫卷徐徐展開,滿園春色遍鋪大地,碧空夏雲綿綿缭繞,半山腰—楓林如火翩然起舞,山巒之巅—皚皚白雪遺世獨立。

她于白羨爾是初遇的一見如舊,是再見的魂牽夢萦,是從這一秒綿延開始的情有獨鐘。她是四季,她亦是歸途。

可是,她會愛她嗎?

不知道。

這次,白羨爾不會再求神佛眷顧,以期得償所願。她要事在人為,她要人定勝天。

文字暫停,生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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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之的目光落在未完待續四個字上,久久。心裏的不忿和埋怨在飄然翻湧,心底藏了十年的人,居然以這種戲劇性的方式與她重逢。

“一見如舊···”

“事在人為,人定勝天麽···”林念之看着明顯新加的一下段,呢喃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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