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師兄,你是想要超度誰?……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師兄,你是想要超度誰?……

謝行雪。

人們不常提及他的姓名。

他另一個廣為人知的稱號是“東宸道君”——

也就是謝酌的師父, 荀妙菱的師祖。

把謝酌認成謝行雪是有多麽的離譜

首先他們所在的時代是十分相近的,東宸道君飛升的時候謝酌雖然年紀尚小,但他那時候已經在歸藏宗了。

其次, 他們從擅長的領域、到長相、再到性格都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荀妙菱曾經在歸藏宗的祖師閣裏見過謝行雪的畫像。那裏挂着歸藏宗歷代飛升成仙的修士,謝行雪的畫離大門口最近,一邁進去就能看見。

畫上的青年一身墨藍色的長袍, 一頭黑發随意束在腦後,面容冷峻, 眼眸深邃如幽潭,眸光冷冽, 仿佛能将人的心思一眼看穿。高挺的鼻梁、繃緊的下颌和唇角, 都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宛如秋日裏的一抹寒霜, 幹淨、決然、凜然, 讓人望而生畏。

據說,謝師祖是那種路遇不平就會拔劍的性格, 俠氣十足。而且他能在亂世之中拜入仙道, 從護着座一城到護着整個宗門的道統,是整個歸藏宗不可撼動的定海神針,也是同時代所有人都要仰望敬服的殺神。

可以說, 沒有謝行雪, 現在歸藏宗為仙門第一大宗的地位就不會如此穩固。

但相比之下, 她師父這個摸魚狂魔就太……

不是荀妙菱對師父不敬, 但謝酌對上謝行雪, 唯一贏的可能就只有那張臉了。

荀妙菱嘆息一聲, 在心中質疑昆侖鏡:“你到底在那個秘境裏睡了多少年?”

昆侖鏡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多久。也就幾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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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你已經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了。”荀妙菱感慨道,随即眼疾手快地摁住因為不服氣而躁動起來的鏡面,道, “我師父和師祖之間的區別比土豆和蘿蔔之間的區別都大啊。”

“什麽土豆和蘿蔔,他倆明明是香菜和芹菜!”昆侖鏡說完,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被帶跑偏了,略微停頓一下,随後憤然道,“反正就是很像嘛。”

謝酌看荀妙菱半天沒有動作,猜到她是在和昆侖鏡交流:“你和這鏡子在嘀嘀咕咕什麽呢?”

荀妙菱吐槽道:“沒什麽。就是這鏡子沒用的很。它明明知道是一個魔族利用它在秘境中設下陷阱,卻不知道那個魔族姓什麽叫什麽,長得什麽樣。”

謝酌若有所思地搖搖扇子:“這倒是正常的。有些魔族尤其擅長隐匿氣息,一般人根本追不住他們。除了天魔海之上魔族群聚、魔氣明顯之外,除非是魔潮大批來襲的時節,仙門很少有辦法能捕捉到魔族在人間活動的痕跡。”

所以人族修士一直是被動挨打。一會兒踩了這個陷阱,一會兒掉進了那個坑的。

謝酌思慮片刻,眉目平和地道:“既然如今昆侖鏡已經認你為主,你就先把它藏好。這次因為昆侖鏡引起了很大的騷亂,而罪魁禍首卻杳然無蹤。為避免惹火上身,你只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還有青岚宗的禁制陣圖被盜一事。不知道能查出什麽來。

數艘靈船正在返航的同時,青岚宗的執法長老正在徹查此事。

青岚宗的執法堂坐落在九幽峰的深處,朱門銅鎖上刻着複雜的符文,以防受審者走脫。整座建築四周還設立了陣法,靈氣罩如一個大碗将整座山峰當頭扣下,可以說,沒有執法長老的允許,一只蒼蠅也無法進出九幽峰。

執法堂平時并不輕易開,一開便氣氛沉重。

執法長老一身莊重的黑袍,面容嚴肅地坐在堂上。

他身後是四幅巨大的畫像,畫的是道家的護法四聖,筆觸濃墨重彩、神态栩栩如生。畫中四聖各持武器,威風凜凜,目光如炬,好似正逼視着堂下所有人,随時會從畫中活過來主持正義一般。

“長老,名單上的人已經全都召齊了,請您過目。”一個修士恭敬地将名單遞給一旁的執法長老。

而堂下站的弟子,足有十數人之多。

執法長老點點頭,看着名單沉思了一會兒:

雲心樓乃歸藏宗禁地,其儲存的陣圖更是歸藏宗的重寶。若是樓中寶物被盜,必然第一時間觸發樓內警報。但陣圖的失蹤毫無征兆,更重要的是,經過證實,雲心樓裏設下的監察法器是被人手動關閉的。

要麽,就是雲心樓的修士監守自盜。

要麽,就是有歹人僞裝成了雲心樓中人的模樣,混入樓中行竊。

不管怎樣,青岚宗都要被扣上一個失察之罪——但這前後兩種可能性的意義,總歸是不一樣的。

思及此,執法長老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掃視了堂下人一圈。

能被派去值守雲心樓的,都是宗門內修為較低、但人品貴重的弟子。此時,這些弟子個個低着頭,汗水順着額頭滑落,心中盈滿了愧疚和懼怕。

“擡起頭來!”執法長老突然怒喝一聲,“正因為你們的玩忽職守,才導致宗門重寶被盜。偏偏這事又與北海秘境相勾連,宗門的聲譽全都毀于你們手上!”長老嗓音渾厚,擲地有聲,宛如雷霆震怒,震得弟子們心神俱顫。

“現在,你們勉強還有将功補過的機會。将這幾日你們的所見所聞如實道來,尤其是遇見了什麽怪事、或是身邊人有什麽異常,都要一一上報。你們最好是沒有隐瞞,否則,別怪我動用搜魂之刑。”

搜魂之刑下,受刑人的記憶會被一點點剖開,絕無撒謊的可能。只是那過程痛苦萬分,在執法堂中是絕不輕易動用的大刑。

一聽要搜魂,弟子們眼中滿是驚慌,急忙七嘴八舌起來:

“長老容禀!弟子于本月每日未時到申時在雲心樓值守,未見任何異常!何況弟子值守的時候都正逢青天白日,就算有賊人想要入樓偷盜,也不會選那個時辰啊!”

“長老,弟子也是一樣的……”

“長老,我們真的沒有碰過雲心樓中的任何東西,請您明鑒啊!”

執法長老聽得有些頭疼。

他扭頭,轉向身旁另一個錦衣彩帛、面容冷肅的女長老,恭敬道:“尊者,具體情況您也看見了。此次事發突然,仙盟那裏急着要個說法,将他們分開審訊太過費時,一個個搜魂又過于殘忍……只能請您出手,探查真相。”

那女長老點點頭,眉間的一點朱砂殷紅如血。她擡手從袖中召喚出一只毛皮雪白、眸呈青色的豹子。那只豹子頭上長角,尾巴蜷曲成祥雲的形狀,頓時撲下臺去,在人群中徘徊。

有弟子驚訝道:“這是青睨獸?”

“青睨獸不是擅長捕捉魔氣嗎?意思是我們之中……有魔族作祟?”

這個認知讓站在堂內的弟子們瞬間混亂起來。

“肅靜。”執法長老道,“若是你們身上沒有沾染魔氣,自然沒什麽好怕的!”

青睨獸仔仔細細地在每個人身上聞過去。它鼻翼微張,尾巴時不時在敲打在地面上……一時間,除了青睨獸爪子輕輕落地的聲音外,整個廳堂內安靜地落針可聞。

突然,青睨獸停下腳步,警覺的擡頭,一雙金眸縮成了針尖大小。它沖着一名青衣弟子低吼一聲,往前一撲,作勢要咬住那位弟子的腿。那名弟子臉色頓時煞白,慌慌張張的向後一躲,差點跌落在地。

他下意識地擡頭,一臉茫然和驚恐地向執法長老解釋道:“長老,不是我——”

執法長老趁機着站起,突然出手,一股強大的靈力将那弟子給吸了過去。他揪住那弟子的衣襟,另一手掐了個劍訣,沉聲道:“太陽散晖,垂光紫青。入人之魂,照人五形。卻魔試心,搜魂以定!”

只見白光一閃,直直點入他的眉心。

“啊!”那弟子痛呼一聲,身體劇烈顫抖。

空中逐漸浮現出了一層霧蒙蒙的畫面。

在畫面中,正是這名弟子,在深夜趁着自己值守之際摸進雲心樓,做法使監視寶物的法器暫時失靈……然後将藏在樓內密室裏的陣圖裝進了自己的儲物法器裏,之後又鬼鬼祟祟地離開了!

執法長老氣得雙眼通紅:“沒想到,我青岚宗居然真的出了個家賊!”

他一掌将那弟子拍飛出去,疾言厲色道:“說,你是不是已經被魔族收買了?!”

只見那名弟子震驚地看着那些畫面,原本就慌張的神情瞬間崩潰。他連聲為自己辯解道:“不,長老,沒有,我真沒有做過!”

執法長老怒極反笑:“搜魂出來的證據,還能有假?”說着,他叫人拿來剛才的名單,質問道,“他叫什麽名字?師從門內哪位長老?”

“……此人名為陸陽煦,師從門內的陵華真人。”

執法長老眉頭微微一皺:“他是郦長老的弟子?”說罷,嘆息一聲,“可悲啊,郦長老在上次仙魔大戰中也算是功勞卓著,這才被請入我們青岚宗做傳功長老。沒想到,他這麽個清清白白、寧折不彎的真人,門下居然出了這麽個弟子!”

他望向陸陽煦的眼神中,厭惡之色更甚。

“來人,将他押入寒獄,嚴加看管。”

一旁兩個執法堂的修士得令,走上前,要為陸陽煦戴上手枷和腳鐐。

突然間,一柄巨大的拂塵輕飄飄地揮出,潔白的塵尾如流雲般悄然拂過,卻帶着一股不可抵擋的風力,将兩個執法堂修士遠遠地推了出去。

只見一道金光閃過,原地站了個頭發花白的修士。他頭上插着一根枯枝,腰間綴着酒壺,一身青衫落拓,卻自有仙風道骨。

“……徐長老。”看清來人,執法長老尊敬地問了聲好,但臉上餘怒未消,“徐真人,您為何要阻攔執法堂辦事?”

“我也本不想管這些雜事。”那位青衫長老往前邁了幾步,眼神不着痕跡地瞥過已經傻在原地、滿臉淚痕的陸陽煦,不知為何,深深地嘆了口氣,“可是我若不來,恐怕今日執法堂就要辦出一樁冤案了。”

“喔?”執法長老眉峰微挑,語氣已經不是那麽客氣,“他身上有魔氣,加上搜魂搜出來的鐵證,如何還能稱作被冤枉?”

“你是一葉障目,只知其表不知其根,自然要出纰漏。”徐長老不慌不忙地說道,“我且問你,既然你對他使了搜魂之術,那可有搜出如今禁制陣圖在哪裏?”

“自然是在他身上。”

“說得好。捉賊拿贓,天經地義。可若是他身上沒有呢?”

“……”執法長老臉色一青,覺得徐興懷簡直是在無理取鬧,哼了一聲,大聲道,“若是他身上沒有,那自然是拿給與他接頭之人了。”說着,他自己也眸光一閃,想到了什麽:禁制陣圖雖然是寶物,但除了要謀害那些秘境中的弟子這個動機之外,陸陽煦也沒有理由偷它。加上他身上魔氣,他背後定然還有一個魔族的接頭之人。那為何剛才那搜魂之術沒有搜出他與魔修相會的場景?

究竟是那魔修心機深沉,刻意抹去了陸陽煦的記憶,還是那魔修本意就是栽贓嫁禍、轉移視線?不,事情的确是陸陽煦自己做下的。這怎麽能算栽贓……?

“還有一點。”徐興懷繼續說道,“這姓陸的小弟子只是個築基修士。以他的神識與靈力,如何能順利地關閉樓內的監察法器,身上又沒有任何受到反噬的痕跡?”

……除非,當時他身上的神識不是他自己的!

執法長老狐疑道:“難道這世上還有奪人神識、控制他人軀體的邪術?”

徐興懷低低笑道:“這類法術在仙門之中是禁忌。但在魔族之中,自然是有的。”說着,他收斂了笑容,神色淡淡地掃過陸陽煦周身上下。接着,他俯身驟然扣住了陸陽煦的手腕,掌心溢出耀目的靈光。

陸陽煦忽然渾身一抖,整張臉的肌肉都疼的扭曲了。只見他的手臂突然冒出了一條猩紅的血色,沿着上臂的經脈一直延伸到手腕間,然後又漸漸的刺破皮膚,像一只詭異的活物般,爬到空中搖晃掙紮着。

徐興懷掐住那抹血線,然後狠狠一抽——

空中瞬間傳來某種生物尖利的哀鳴聲。

執法長老眼疾手快,手中飛出幾根銀針,将那縷足有半人長的紅線魔物牢牢釘在牆上。

而地上的陸陽煦已經滿頭大汗地痛昏過去了。

徐興懷目光瞥向那條還在兀自掙紮的紅線蟲:“此乃魔族的‘傀儡蟲’。只要想辦法讓目标服下蟲卵,就能讓傀儡蟲在修士身體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孵化。最後奪其神智,甚至可以用自己的神識附身于其上。只要用這條傀儡蟲追本溯源,就可以揪出利用陸陽煦盜走陣圖的真兇……”

就在此時,一道銀光飛至。未等衆人反應過來,一柄銀斧盤旋着沖了過來,然後瞬間變化為原來的十倍大,以巨斧之态狠狠地劈向了徐興懷!

徐興懷下意識地躲開——卻聽到耳邊一陣轟然巨響,那巨斧居然将執法堂的牆壁活生生劈出一個大洞,原本被釘在牆上的傀儡蟲也在這瞬間化為飛灰!

“是誰動的手!”執法長老敏銳地向人群中一瞥。

突然有個修士從人群中沉默着走出,将腰間的另一柄銀斧卸下,毫不留情地向執法長老擲去。

那修士緩緩擡眼,臉皮下一陣陣湧動。不時有幾條醒目的紅線刺破皮膚,緩緩向四周他的眼睛、嘴巴攀緣而去。

……若說陸陽煦體內只有一條傀儡蟲,這人卻是幾乎要被傀儡蟲吃空了!

“別殺他!”徐興懷喊道,“若被寄宿者身死,那傀儡蟲也就馬上死盡了!”

執法長老似乎是被眼前這駭人的景象驚呆了一瞬間,在聽見徐興懷的喊聲後,立刻撲到眼前的桌案上,拿起桌案上的戒尺狠狠砸向了某處。只聽得天上傳來一聲隐隐的金屬摩擦之聲,一個玄黑色的鐵牢從天而降,恰好将那發狂的修士當頭罩在鐵牢之中!

“徐長老,你還在等什麽?”執法長擡起頭,喊道,“你如此熟悉這魔族的術法,若你知道該怎麽揪出真兇,那現在不就是最好的機會——”

徐興懷低着頭,不知為何,沉默片刻。

下一秒,他竟然抽出自己的靈劍,毫不猶豫地沖着自己的手腕來了一刀!

充滿了濃郁靈氣的血液瞬間淌了一地。

被困在牢中的那個修士像是受到什麽刺激般,突然捂住了頭。他的腦袋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唰”地一下扭向徐興懷的方向,随後皮膚下的那些傀儡蟲竟争相破土而出,成群結隊地向着徐興懷湧去——

執法長老似乎是預料到了什麽,大吼道:“徐長老!”

可是來不及了。

那些傀儡蟲的速度太快,頃刻間就鑽入了徐興懷的傷口中,伴随輕輕的、喜悅的咀嚼之聲,在徐興懷體內消失地無影無蹤。

徐興懷的臉色因失血過多,顯露出一種将死的青白之色。

他不顧體內的劇痛,以及眼下鑽出的一條鮮紅的傀儡蟲,發出幾聲凄涼而暢快的笑聲。

“魔族的傀儡蟲……唯有一條禁忌。修為低者,不得在修為更高的人身上播蟲。否則主從之間,陰陽倒轉……”

徐興懷神色一凜,眼中泛起血紅之色。很快,他的神識逆着千千萬萬傀儡蟲的軀體,似乎延伸到了更遠的、更遠的地方。

他猛然睜開眼。

呼哧、呼哧……

他首先聽到的,是胸腔裏傳來的劇烈的心跳聲,以及含着鮮血的一口口喘息。

徐興懷下意識捂住嘴。

但那雙手卻不是他的手。

這雙手尚且白皙、柔軟……是一個中年之人該有的手。

徐興懷艱難的擡起頭,在一面模糊的銅鏡中,看見了自己黑發淩亂的倒影,以及一雙含恨的眼睛——

那恨意卻是屬于郦善思的。

郦善思的神識還在腦中怒吼,掙紮,試圖重新奪回控制權。

我已經準備好馬上離開青岚宗……我要離開仙門,即使轉投魔族、踏足魔域,我也要活下去,長長久久的活下去,青春永駐的活下去!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徐師兄!憑什麽你的外表蒼老至此,修為居然比我還高?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你為何苦苦相逼,寧願玉石俱焚,與我同歸于盡,也不願讓我得償所願!

徐興懷低頭,用那雙血跡斑斑的手,撐起自己的腦袋,然後輕聲念到: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而後動,性之害也……故曰一念起,則百障生,一念滅,則千劫盡……”

突兀的,郦善思瘋狂的聲音停了下來——他都快被自己的師兄氣笑了。

在這人生的最後時刻,他居然還想着念道經。

……師兄,你是想要超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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