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聰明絕頂青歲君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聰明絕頂青歲君。……

雲簌沉默良久。

荀妙菱見她周身的氣息已經平靜下來, 于是問道:“魔族提出屠城計劃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很解氣?”

雲簌瞥了她一眼,懷裏抱着那個琉璃古瓶, 半晌,咬着唇點點頭。

“就算你真的覺得人族都該死吧。”荀妙菱擺了擺手,道, “——我就先不跟你計較之前你利用完我們就想殺人的事了。我只跟你說這樁事情的利害:一旦霏蘭城真的淪陷,妖族勾結魔族屠一城的事情傳出去, 人和妖之間必定再起争端。最後不還是利好魔族?”

“何況,即便你按照對方的計劃行事, 就算報了仇, 但讓幸娘落在魔族手裏, 又能有什麽好結局?”

比起人族将魔族視作絕對的禁忌, 妖族對魔族的态度相對有些軟弱——因為妖族曾有一段被魔族奴役的歷史。

但都用上“奴役”兩個字了,魔族能是什麽善茬不成?

荀妙菱的幾句話, 讓雲簌徹底沉默。

“我們實在是沒辦法。除了那個魔族, 沒有人能幫我們。”雲簌崩潰道,“當初的那麽多姐妹……只有我和蓬仙,只有我們倆在最後關頭逃離了那個梅郎君的魔爪。其他的花靈姐妹們都被他擄走了。還有幸娘留下來的靈植和藥田, 也被梅氏瓜分給了幾戶跟他一起鬧事的人家……”

連分贓都那麽迅速。

這也不奇怪。從一開始這就是針對幸娘的一個圈套。

商有期有個疑問在腦子裏轉了一圈:“按理說, 草木化靈本就難得。幸娘有吞吐月華這門修行秘技, 又能懸壺濟世, 在妖族之中也算是天賦異禀的妖種了。霏蘭城距離十萬大山如此之近, 你們為何不試着向妖君求助?”

雲簌的臉上再次流露出衆人熟悉的空白。

“妖君, 那是哪位?”

“……”荀妙菱三人齊齊扶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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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有期吸了口氣,解釋道:“妖君是指妖族中的最強者,即鎮守在十萬大山之中的四方妖君。他們雖然對人類愛搭不理, 但……在庇護妖族方面還算是盡心盡力的。”

妖族風俗,比人族更講究弱肉強食、強者為尊。弱者就要向強者俯首稱臣。

但那是對內的規則。

對外,目前人、妖、魔三族争利,誰先顯露出軟弱的姿态就會挨打。

人族數量衆多,但修士占比不多。何況修士一直有保護人界的職責,力量一直被牽制着。

妖族麽,論個體實力有強有弱,天差地別。但最大的問題就是後嗣數量不興旺。因此大家對族內的有生力量自然是應保盡保。何況幸娘之事……即使放眼九州,也少有這種千年大妖在凡人手裏栽跟頭的例子……如果上報給妖君,妖君搞不好還會親自插手。

妖君和他們手下的妖兵就是妖族的靠山。

但雲簌和蓬仙兩個花妖,用百年時間化形就已經拼盡全力,估計她們這輩子的活動範圍都沒出過霏蘭城,也沒試着和其他妖族溝通過。

……真是名副其實的鄉下妖了。

“這樣吧。”荀妙菱突然開口道,“如果你實在信不過我們,我們就請妖君過來,和城主一起裁定對城中之人的懲戒,以及對幸娘的補償。如何?”

商有期和趙素霓大驚:“你想請妖君?!”

荀妙菱理所當然道:“那不然呢?這麽大的攤子就我們三個頂?這可是一座人間城池,還這麽靠近十萬大山,本來地理位置就敏感,再加上有魔族摻和——擊退魔族可以由我們來,但在幸娘的事情上,我們只請幾個高階人修過來處置不合适。但如果有妖君坐鎮,想必即使是城主也不好意思徇私。”

事情發展已經超出了雲簌的預料——她呆呆地坐着,看眼前的三個人族修士商量請妖君的事。

商有期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疼:“既然要請妖君,那該請哪個啊?”

趙素霓不假思索道:“此案涉及草木之靈,不如就請西方的那位青歲君。我在典籍裏看過,這位青歲君是一棵萬年松修煉成妖,聰穎機慧,在草木化成的妖靈之中以她為尊。”

商有期面露思索:“那人族這邊……”

荀妙菱拍板決定:“人族這邊,就先請示秦師伯過來看看吧。正好她擅長醫術,多少能克制一下那個據說能散播瘟疫的魔族。”

這下居然輪到雲簌不安了:

“居、居然會驚動這麽多大人物嗎?”

本來以為荀妙菱之前說要搖人是開玩笑的,沒想到她居然是認真的啊。

荀妙菱:我還沒成年呢,我搖人有什麽錯!

說着,荀妙菱就用玉簡給自己的秦師伯傳了信。

信是半夜傳的,人是黎明時到的。

雲霧缭繞間,天際閃過一道璀璨劍光,轉瞬即至。只見一位相貌雍容大氣的女子身着紅裙,廣袖飄飄,足踏輕盈的雲霧,緩緩落下。

荀妙菱三人行禮:“拜見師伯。”

她昳麗的紅唇微勾,剛落地不久,就拿手輕輕掐了一下荀妙菱的臉頰。

“就你愛使喚師伯。請妖君來與人族一同斷案,這差事是好做的嗎?嗯?”

“秦師伯……”由于手感太好,秦太初忍不住又掐了幾下。荀妙菱乖乖地被她搓圓揉扁,連聲音都低柔下來,“可是這次有魔族插手,情況特殊嘛……”

雲簌在一旁抱着琉璃瓶沉默。

秦太初注意到了那花妖複雜的眼神,轉身,坦然笑道:“我也是人修中的醫者。這琉璃瓶中裝的就是幸娘的魂魄吧,可否借我一觀?我可以立天道誓言,絕不會對她行不利之事。”

秦太初的修為在合道期大圓滿,随着她說出的每一句話,天道規則立刻糾纏了上來。

在高階修士面前,即使對方沒有刻意釋放威壓,但那周身缭繞的靈氣卻依舊讓雲簌又敬又畏。她一言不發地将那琉璃瓶遞出去,眼神卻沒錯開哪怕一秒鐘。

秦太初對着琉璃瓶念了個法訣。随後她說:“這位姑娘魂魄倒是俱在,但她的本體已經湮滅。她這樣無法繼續作為尋常的妖族修行,只能修妖鬼之道。但如果能搜集一些天材地寶重塑她的身形,身魂合一之後,修為反倒能更上一層。”

說着,秦太初低眉對幸娘道:“姑娘,我為醫者,也敬佩你有大慈恻隐之心。如今,我想請妖族之君出山,來澄清你的遭遇,還你一個公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陣風吹過,那琉璃玉瓶中傳來一聲幽微至極的女聲:

“我願意。多謝尊者相助。”

秦太初:“好,那我就請青歲君來。”

商有期的雙眼微亮,好奇道:“我們本來是想着讓這位雲簌姑娘帶着幸娘的魂魄前往十萬大山……難道師伯有直接把妖君請來的法子嗎?”

“這簡單。”秦太初臉上露出一個容光照人的微笑,“我在很久以前就與她相識,那時我們倆都想争一份秘境洞天裏的上古靈土,于是不打不相識。她給了我幾根松枝,說我只要點燃那枝條,她即刻就來——”

“即刻就來和您聊天敘舊?”

“不是。”秦太初溫聲道,“她會立刻就來和我一決高下。”

荀妙菱三人:“……”

商有期緊握扇子,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沒想到,在四方妖君裏随意挑一個居然和師伯您有仇。”

“她不止我和有仇。準确的說,她與我們整個師門都有仇。我們的祖師東宸道君曾經不慎一劍削平了她的頭發。而她的本體生長緩慢,珍視她的頭發重逾性命,于是追着你們師祖報複了很久。”

“…………”

“而且,你們想請其他妖君的想法大概是行不通的。四方妖君之中,嘯月君已經失蹤許久,領地中的事務都由他的族人、也就是天狼族代理,而天狼族一向仇視人類,不願講和。至于騁風君,她倒是性格直爽,但聽說她與夫君恩愛百年,最近才剛得幾個子嗣,現今正忙着孵蛋,估計沒空。而剩下的一個溟海君——”說着,秦太初突然嘆了口氣,“這位還是別請了吧。他是水族妖君,海宮蛟龍,性子極為好戰。當初,他與東宸道君在蓬萊洲附近相約一戰,被道君折斷了一角,到現在還沒長回來。若請他來,只怕會亂上加亂。”

荀妙菱三人:“…………”

好崩潰啊。

合着四個妖君,一半都跟他們宗門有仇?

挑來挑去,原來他們從一開始就挑到了正确答案?

只見秦太初已經開始翻找儲物袋:“稍等。青歲君之前塞給我的那些枝條不知道被我堆到哪裏去了,我先找找。”

半晌後,她拿出了兩根半臂長的松枝。

歷經了漫長時光,萬年松的松枝依舊綠意盎然,針葉細密交疊,綠意濃稠得仿佛能滴出來。

秦太初:“你們站遠些。”

荀妙菱三人以及抱着琉璃瓶的雲簌齊齊後退了足有幾十步遠。

秦太初神色淡然地在指尖點起一簇靈火,點燃了那兩根松枝。

頃刻後,只見天邊一道翠光閃過,一個唇紅齒白的青衣少女緩緩現形。她看起來年紀和荀妙菱差不多,甚至還小上一兩歲,五官機敏狡黠,眼角微微上揚,頭頂的翡翠花冠下疊着一縷縷烏黑的發絲,腰間的綠色璎珞叮當作響——

“哈,秦太初,你輸了!我就知道,這次肯定輪到你主動找我……”

說着,她的視線突然一轉,落在了一旁的幾個人身上。

少女燦爛的笑臉頓時垮了下來。

“他們是誰?”她的語氣中甚至還有一絲幽怨,“你不是找我來喝酒聊天的嗎?”

荀妙菱三人沉默地看着這個矮矮的綠衣少女。

她就是那個……足有三千歲高齡的……聰明絕頂的……青歲君?

“這次我請你來是有要事。等事情結束了,自然有喝酒聊天的閑暇。”秦太初笑着安慰道。

這樣看來,她們根本不是什麽仇敵,不如說是舊友。

秦太初剛才說的話都是吓唬師侄呢。

青歲君的臉頓時皺成一團。她像是經歷了激烈的思想鬥争,最後才勉勉強強答道:“……行吧。既然是你主動求見我的,那這次就算我贏了。”

荀妙菱:“……”名義上是秦師伯主動求見,結果卻是青歲君從千裏之外匆匆忙忙趕過來嗎?到底是誰主動來見誰啊?

荀妙菱等人正疑惑着,卻見秦太初眼神示意雲簌把那個琉璃瓶抱過來,讓剩下三個人站在原地不要動。

雲簌往前走了幾步,青歲君看似漫不經心地投來視線,那雙眼眸中卻閃過了深青色的靈光——很難形容此刻她給人的感覺,明明還是那個相貌稚嫩的少女,周身卻陡然浮現出一股深邃的、如天地般不可估測的威壓。

青歲君:“你身上有魔氣。”

雲簌膝蓋一軟,下意識就要跪倒在地。卻感覺到膝上一陣強勢的靈力壓來,逼她站直了雙腿。

“別動不動就跪。”青歲君不悅地道,“我們妖族也是天地之靈,既不低人一等,也不如魔族那般低劣。”

說着,就要擡手驅散她身上的魔氣。

“欸。”秦太初伸手攔她,“別急,等聽完她的話再說。”

雲簌突然就紅了眼眶,低頭哭道:“青歲君,求您救救幸娘!”

聽完了幸娘的故事,漸漸的,青歲君臉上的最後一絲情緒也消失了。她微微眯了眼,頓時頭頂上濃雲翻湧、天光驟暗,四周的枝葉如墨狂舞——

秦太初勸道:“青歲君,還請稍安勿躁。魔族大約就在這城池附近。如果打草驚蛇,反而不好。”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間。

下一刻,風聲、水聲、樹葉的沙沙聲再次湧入耳中。

一切恢複正常。

荀妙菱三人都停下了屏息的行為,胸口微微起伏,後背不知不覺已經沁出了一層細汗。

到底是修行千年的妖君……哪怕只是露出一絲氣息,都會讓人的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

青歲君仿佛當他們三個不存在,只扭頭望向秦太初,目光如電:“我妖族之中居然有後輩受到人族如此的欺淩,我竟渾然不知。” 說着,她向前跨出一步,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秦太初,冷哼一聲:“不過慈雨尊者,我只多問一句——你請我來,究竟是想為我這後輩伸張正義,還是來勸我息事寧人?”

秦太初嘆息一聲。

“此事有魔族從中作梗。待除魔之後,青歲君打算如何懲戒昔日那些罪徒?”

青歲君快速地挑了挑眉。

“以我們妖族的習俗,如此大仇,不死不休。即使此事已經過去一百年,不少人都已經落入冥府,但祖宗作孽,後代也必要償還。惡首無疑是梅氏……”

“若我要引走梅氏與當年那些惡徒之後代的氣運,使其重病纏身、最後絕嗣而亡,以彌補這杏花妖的損傷,助她重修靈體,這已經是我妖族讓步的底線。”

秦太初點頭:“人行陰惡,鬼神報之。因果輪轉,合情合理。”

秦太初已經是接近渡劫的修士,能大概感應到天道的意蘊:

天道沒有反對。

為利益逼死幸娘、分走了那些花靈與靈田者,只要他們身上沾了幸娘的靈氣,要用自身的氣運來補償幸娘。

但除了他們這些罪魁禍首之外,還有那些被謠言愚弄的百姓……青歲君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其實我倒有一個想法。”荀妙菱突然道。

青歲君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然後又在她的劍上流轉一圈,猛然發現她佩戴的居然是息心劍——

青歲君眼皮一跳。

看了這劍,即使對方是秦太初的師侄,她也給不出好臉色。

“有話就說。”她板着臉道。

荀妙菱行禮,問青歲君:“青歲君貴為妖君,應該能號令這城中所有的草木妖靈,對吧?”

青歲君挑眉:“那是自然。”

荀妙菱:“霏蘭城因為靈氣富裕、百花盛開而聞名,甚至還有一個許多人都知道的花神祭典。但若這城中突然有一天百花都消失無蹤,城中再無一朵花開——你覺得那些百姓會怎麽想?”

青歲君笑了:“那自然是誠惶誠恐,認為自己肯定是哪裏做錯了,惹怒花神。”

“這就對了。世人愚昧,易被煽動。而這百年前的事即使說開了,還是會有很多人認為這與自己無關,并不引以為戒。即使有短暫愧疚痛悔,也很快就會抛諸腦後。”荀妙菱說道,“只有百花盡散,霏蘭城不再是霏蘭城,他們才會忏悔自己的罪過,才肯去思考——他們一直以來拜的花神,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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