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便是無情也斷腸

殘睡覺來人又遠

難忘

便是無情也斷腸

“我認得他!”夕遼國公主塞瑜兒杏目笑盯着廳中的人,一面的傲然。“他叫錢爺,以前來過我公主府,我記得他。”

唐烜坐在正堂上,目光深沉地看着那喚作錢爺的男子。此時被壓在正廳中央的黑衣男子,正是今晨綁走莫離園的那個,塞瑜兒認出他是驸馬生前的熟人,而唐烜也認出……

“他姓錢是沒錯,不過他可不是你們夕遼人的。”雙目微細,又道:“你說是嗎?錢文虎錢大人。”

一直跪在下方的黑衣人聞聲一怔,緩緩擡起頭來,嘴角微抿,鄙夷地目光看着唐烜。“好記性啊,唐大人,不過在宴會上碰過兩面,居然還能認得我。想我這前吏部章史不過區區四品,如今還不是平民一個,又哪裏稱得上大人二字?”

“原來是你們元唐的人。”塞瑜兒眼珠一轉,又問唐烜。“是他殺了驸馬嗎?”

唐烜還未回話,只聽得那跪在下方的錢文虎插了一句。“是!驸馬是我殺的。”

“真是你?”塞瑜兒大驚。“這也太突然了,還沒審呢,你……怎的都招了。”

錢文虎面色平淡。“沒什麽好審的,人是我殺的,是我把屍體搬到引香樓的,一切都是我幹的。我認了……”

唐烜雙眉緊皺,又看向一旁的高玉帛,卻見他也是一臉的疑惑。卻只有那認了罪的錢文虎,一臉的輕浮,連一絲毫懼怕的意思都沒有,一時間,思緒宛轉。

“你為何要殺夕遼驸馬?”唐烜警惕地問道。

“這個……”他一聳肩。“還不是托了大人您的福,小人本有機會連升三級卻被大人您一書奏折貶為了庶民,這才想去夕遼托那驸馬為我尋個一官半職。他不肯,一氣之下,我錯手……殺了他。”

唐烜明顯不信,于是又道。“那你又為何要将他拖到引香樓去,為何要嫁禍給柳芹芹?”

他冷笑着。“因為我恨你啊,所以要把罪名嫁禍到你親人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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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塞瑜兒猛的轉頭看着唐烜,嘴巴一翹。“看着不像啊……”

‘咳……’唐烜忽視掉她的鄙視,繼續看着錢文虎,又問:“今日為何要劫獄,為何要将犯人莫小四帶走?”

錢文虎雙目一瞪,古銅色的皮膚上明顯暗了幾分,伸手摸了摸頭腦的位置,似乎又開始隐隐作痛。“我聽聞……你夫人被暫押在牢中,便想将她劫走以報你當日劾我之仇。”

唐烜蹙眉又高,久久未再出聲,只是似有探究的看着他。

“唉……”又聞塞瑜兒長嘆一氣。“所以說啊,女人若是跟錯了男人,比什麽都慘,沒事還要變成別人抱負你夫君的對象,啧啧啧,真是命苦啊……”說完,她側眼看了那唐烜一眼,卻發現對方仍是那一臉的嚴肅,沒有絲毫的雜念流露。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她一挑眉,又對身邊的衣流原悄悄說了兩句什麽,然後一言不發的離開了書房。

塞瑜兒剛走出門口,衣流原便一副狐假虎威的樣子說道:“我們公主說了,這次各位大人都幹得非常好。如今抓了真兇後面的事也就不勞你們元唐的官員來審理了,之後的便交給我們了。今日我國的專人就會到達辛城,明個,我們就帶着人犯回夕遼境內。這次的事,辛苦唐大人了,公主會在國君前面誇獎您此番辛勞的。”

唐烜起身作揖回他,正欲說些什麽,轉目一想,最後還是作罷。不多時,一連送走了衣流原和高玉帛兩位,錢文虎被幾個夕遼士兵帶下,屋內一時空蕩了下來。

他命心仲關好門窗,即刻執筆在桌前寫了起來。

“大人,想不到這錢文虎就是殺夕遼驸馬的人,可是……”他撇撇嘴唇,一臉的疑惑。“我怎麽覺得有些奇怪呢?事情進展的,是不是太順利了。”

唐烜點點頭,手中仍在疾書。“不是順利,而是越來越複雜了。不過……離浮出水面倒是也不遠了。”

“大人,您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首先,錢文虎撒了謊。他劫走小四根本不是為了報複我,回來的時候小四便和我說了,劫走她的人是誤把她當成柳芹芹才帶走的。”

“咦?那他為什麽說謊?”

唐烜手中的筆微停,目光一滞。“因為他要我相信他的說法,相信,他是因為恨我才嫁禍給柳芹芹。他在刻意強調對我的恨,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之前說的是真的。”

心仲搖了搖頭。“他做這麽多,有什麽用,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他殺了人的事實啊!”

唐烜苦澀地一笑,對着心仲搖了搖頭。“非也。他用心良苦,只是你沒看到其中深意。”心仲一個瞪眼,似是不信。唐烜又道:“案子既沒有證據也沒有供詞,他突然認罪,是否有些奇怪?”

心仲點頭。“确實奇怪,我也想不通是為何?”他思索一番,猛地擡頭,看了唐烜一會兒。“難道,他是替別人認得?”

“有這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是他要隐瞞一些東西。因為他被抓是突然的事,他在危急時刻做出了要認罪的決定。也就是說,有一件事……比‘殺害驸馬’的威脅性更大。對不對?”

心仲點點頭,很肯定的同意。于是唐烜又說道:“是什麽樣的人或者事,暴露了,會比殺了一國的驸馬還要嚴重?”

“我想不到。”心仲搖頭。“他不怕死嗎?”

“我倒是覺得,我剛剛從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的恐懼。要麽就是他真的不怕死,要麽……就是他知道自己不會死。”

“嗯。我也覺得他剛剛的态度與以前我們遇到的犯人不同,不但沒有驚懼,甚至有些傲慢呢。”

唐烜笑着低頭,又在紙上寫了幾筆。“你說的對,他是傲慢。像是料定了自己就算被抓也不會被殺一樣,那麽……我們沒有推論錯的話,他真的有不死的王牌在手。也就是說,等他被帶回夕遼以後,會有一個大人物出面,能保住他的性命。”

聽到此,心仲雙眼明顯有了所悟的樣子,點頭思索了一會兒,似是還有些不放心。“大人,這目前都是您的猜測,若是能證明了此番是事實的話……”

唐烜嘴角的笑容又高。“剛剛那衣流原衣大人已經證明了我的話并非猜測。”

“什麽意思?衣大人怎麽證明了?”

“你知道剛剛塞瑜兒走前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嗎?”

心仲搖了搖頭。那麽小的聲音,這世上也只有他家唐大人那雙順風耳才能聽到了。

唐烜笑道:“她說,‘別跟父王說犯人捉到了,讓我在這兒多玩兩天。’”

“您的意思是說。那衣流原篡改了公主的話,他怕留在這裏生變,所以要盡快帶着錢文虎回夕遼?”

唐烜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仲卻是憂心地看着他,深沉地問道:“大人,那等他們帶着錢文虎回了夕遼,我們豈不是更查不到真相了?”

唐烜未回,只加快了手中的速度,不多時,在紙上落下那最後一點,然後揚了揚手中的一頁。“不,這是唯一能查到真相的方法了。你把信送去最近的暗使站點,讓他們提前去夕遼的城內安頓好,我要……親自去那裏走一遭。”

心仲接過信,看過那信上的內容,臉上的愁色卻更濃了。“大人,此事甚是危險,夕遼畢竟是外土,我們還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心仲不再說話,手中的一頁信紙似有千斤。跟着唐烜這些年,龍潭虎穴也算闖過了,他自是不怕,說道他的擔心,也不過是感嘆自家大人每次都以身犯險、九死一生的拼勁罷了。

唐烜上路,卻,把某人扔在了這裏……

…… ……

辛城的大牢裏,自從唐夫人被黑衣人劫走後,把守的士兵就增多了。柳芹芹已經脫了罪,本已出了大牢,不過為了陪着牢裏的莫離園,便又留了下來。莫離園已經兩天沒有看到唐烜了,想着分開時他那一臉的凝重,不會……還在生氣吧?

百無聊賴的一張臉,看看那窗外的天色,眉頭被揪得緊巴巴。

柳芹芹嘴角微勾,瑩唇若水,只柔聲道:“他很忙的,待有空了自然會來看你的。”

莫離園一怔,猛地扭過頭來,一臉的厭惡,像是聽了什麽不該聽的話。“誰說要見他了?不來最好,我是在看送飯的怎麽還不來呢。”她又移回眸子,這次似是看得更遠了。

柳芹芹不戳破她,只是笑着攤平了手中的被子,一面嘆氣。“我年輕的時候便想着,什麽時候才能轟轟烈烈的愛一場,待現在才知道,愛是來得平淡,失時無覺……”目光輾轉,看着木牢的門栓,卻又像看到了自己的一顆心,曾經的記憶被鎖上,未嘗不比這鐵鎖寒涼。

莫離園不懂她的傷感,也沒有傷春悲秋的心性,仍是一臉的傲氣。“俺是個賊,只想過轟轟烈烈的被抓,可沒想過要轟轟烈烈的愛。”

聽着她的話,柳芹芹又是一笑,擡頭看着她。心中暗道:這又豈是你左右的了的?

嘆了一氣,又對莫離園說:“小四,你不是總問我為什麽會被唐家趕出去嗎?要不要聽?”

“當然要!”她一個利落的翻身下了窗沿,穩穩落在了柳芹芹身旁。雙眼睜得老大,耳朵也高高豎了起來。

柳芹芹哧出一笑,伸手勾過她臉龐的發絲,別在她耳後,慈祥的正像個姨母。瑩唇緩緩張開,小聲的訴着。

“17歲那年我出嫁了,可夫君卻沒有幾天便死了……”

那時候的男方的家人認為是她克夫,就把柳芹芹趕回了家,可那時候城裏的人都知道她的命硬,對着她指手畫腳,家人權衡之下便将她送到了京城姐姐的住處。

那時候姐姐和唐熬成親已經有8年了,兩人在第二年就生了個男娃,起名唐烜。所以柳芹芹第一次見到唐烜的時候,這個小姨卻只比外甥大了10歲。

唐熬府的人很少,日子有些拮據,但是卻對唐夫人和這個夫人的妹妹都很大方,從來沒有虧待過她。柳芹芹那時年輕,美貌更勝現在,所以姐姐甚少讓她出門,只是讓她在家裏陪着自己繡繡花,練練字。

“我記得住在唐熬府一年的時間,将軍只回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姐姐的生日,第二次是回來養傷。姐姐每天每天都在繡着鴛鴦戲水,卻不知……雙鳥成單,憶不成思。她每天都在寫着福壽安康、平安歸來,卻不知……遠處山水相隔,人心不見。她經常一個人嘆氣、掉淚,那時我就想……若姐姐不再心系與那個男人,就不會再這般痛苦了。”

又過了很久,将軍第三次回來已是半年以後的事了,他又負了傷,而且是命在旦夕。姐姐為了照顧她幾日沒有合眼,直到他脫離危險的時候,姐姐也病倒了。

柳芹芹自願代替姐姐,承擔起了照顧姐夫的責任,她每天去給他送藥,喂他服藥,看着他的姐夫一天天好轉起來。

“那時候,我故意在姐姐面前與姐夫做着很親密的樣子,背後裏我又與她說着,她是多麽的不值得。我在想,姐姐定是恨透這個男人了,定是覺得自己的癡心是多麽的不值得。我天真的以為,我贏回了兒時那般疼愛我的姐姐,最後才明白……年輕時的一股意氣,輸得了我後半生的一無所有……”

她的姐姐在生完唐烜以後便落了一身的病,常年的郁郁加上心痛新傷,都沒有給這個妹妹一絲轉念的餘地,她就離開了。

柳芹芹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她聽到消息,哭着跑到姐姐的房間,屋子裏所有的人都在用看着兇手般的目光看着她,她最疼愛的外甥,撲在他娘親的懷裏,泣不成聲。

“我想我的命真的很硬,客死了夫君,客死了姐姐。其實,沒有人趕我離開唐熬府,是我自己走的。我不敢面對唐烜,不敢面對我姐姐的靈位,不敢見我的姐夫,對帕面對的……是我自己。”

說完,臉上的晶瑩利落的滑過臉龐,墜在了地上。她往日嬌豔的容顏在此時才真正的滄桑起來,她刻意避開莫離園的眼神,只是同樣的理由,因為她怕那裏面有她害怕的‘厭惡’。

淚落了很久,才聽得莫離園輕輕說了一句。“我懂你。”

柳芹芹雙肩一抖,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卻見莫離園一臉堅定的回道:“若是為了我的姐姐們,莫說要我做壞人,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恨我,只要是可以幫到她們的事,我都會去做的。”

柳芹芹咬着唇角,搖了搖頭。“可是,我沒幫到她,反而……害死了她。即便這些……都可以原諒,但我犯得那罪,永遠無法原諒。”

“小姨,你莫不是……喜歡上了……你姐夫?”

思緒重現,惆悵萬千,一時間,卻也只能淚如雨下。年輕的時候,總想不通愛為何要朝朝暮暮、你侬我侬。照顧他的那段日子裏,卻是眼睜睜看着一代英雄在自己面前活得那般坦蕩,那般潇灑,讓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隐隐刻在了自己的心底,只是在沒有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陷得無法自拔了。

轟轟烈烈的愛情是什麽?年輕的時候憧憬,然後不屑,終歸是沒有體驗過。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明白,愛情,其實是個很可怕的東西。你以為你可以逃避,你可以忽視,潛移默化之間,它卻已經把你抓得牢牢,抓得死死了。

“喜歡一個人是很辛苦的,有時候,那人的一言你便去了天堂,又一語,你便落到了地獄。死去活來,這就是愛一個人的代價。”

莫離園捏出塊幹淨的袖腳,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心裏想着:咱這一輩子,從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放到別人的手裏,天堂和地獄,那更是自己說了算。眼前這柳芹芹還有她姐姐,簡直就和自己的娘親一樣,被男人耍得團團轉,除了傷心什麽也讨不到。還是無情好,沒有煩惱,一身輕松……

話也說回來了,莫離世家的人,可以無情,卻不能絕情。對家人,更是至情至性。她看着一臉悵惘的柳芹芹,說道:“小姨,現在他們都不在了,你便跟我回去罷。一家人,就是要互相體諒的。”

柳芹芹深被她的體貼感動,卻還是搖了搖頭。“唐烜過得很好,我知道這些便夠了。你待他也很好,我更是放心。我不願回去不是別的,只是他那張臉太像那個人了……”

眼見着小姨有了些笑容,不想她再傷心,于是又問她。“像他爹嗎?難怪沒傳到小姨你的好模樣了。”

柳芹芹被她勾得一笑,緩又嘆氣說道:“是啊,他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性子也是一樣。兩人,似乎只是聲音不同,臉卻是一樣的。”

莫離園點了點頭,出神地想了一會兒。看着小姨不再像剛剛那般傷心了,又扶着她坐在了被子上。

柳芹芹剛落了坐,莫離園卻突然瞪起了雙眼,渾身一個激靈。“啊!”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怎麽了,小四?”

她眼珠骨碌了幾圈,緩緩轉過臉來,癡癡的說道:“小姨你說,聲音不一樣,臉是一樣的……”

“那、那怎麽了……”

“我想起來了。”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似是想起什麽很重要的事。“前天把我綁走的那個人,蒙着麻袋沒有看到他的臉,但是那個聲音,我一直覺得耳熟。我想起來了。是他!”

“到底是誰啊?”柳芹芹有些着急。

莫離園趕緊起身走到了門邊,急急地打開那門鎖。“是上次山洞裏那人,想用炸藥埋了我們倆的那個家夥。他是個瘋子!不行,我歹去告訴他一聲,有危險!”

門一開,莫離園腳下一點,人已遠去。

只剩柳芹芹坐在那軟被上,久久,才嘆出一氣。“殘睡覺來人又遠,意難忘,便是無情也斷腸……”

既為斷腸者,有何分有情無情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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