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楔子

禧裏畫廊,一名氣質溫雅的青年男子立在畫牆前,默然看着牆上一幅幅明碼标價的畫。

畫廊內僅有青年男子一個客人,氣氛安靜,店主坐在櫃臺後玩手機,一名綁着齊肩馬尾的中年男人窩在櫃臺旁的沙發裏,他手上拿着素描本,正在漫不經心地畫着一幅盆栽素描。

這時,外面進來一個留着平頭的男青年,打破了畫廊內的清靜,他倚在櫃臺邊,對另兩人說:“老丁,章子,快去看!”

平頭男青年的聲音裏含着掩飾不住的激動:“紅磚廠那個畫展,有一幅畫絕了!”

店主從手機裏擡起頭,說:“我們昨天去看過了。”

平頭男青年聽他這麽說,不禁有些驚訝:“這個畫展都沒怎麽做宣傳,你們居然去看過了?”

店主接口說:“我們也是聽說了那幅畫去的,圈子裏已經炸開了。”

平頭男青年立即追問:“那幅畫,你們覺得怎樣?”

店主卻閉上了口,平頭男青年只好轉望沙發裏的人:“老丁,你怎麽看?”

沙發上的人收起了懶洋洋的神色,聲音裏竟有幾分不自知的挫敗感:“評不了,那幅畫已經超出了我等水平能夠點評的高度。”

平頭男青年聽得愣了愣,這個老丁一向恃才傲物,他還沒有見過老丁對誰這麽無力地甘拜下風!

店主感嘆一聲,說:“我開畫廊十年,五湖四海的畫家認識不少,憑這幅畫足能封神的造詣,我居然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

在畫前駐足的青年男子默然聽完店內三人的對話,再無心挑選,他轉身走出了畫廊。

立秋已過,夏季的暑熱漸去,天氣不知不覺涼爽起來。聰耳慈善中心舉辦的主題為“明日·希望——民間畫家作品展”的畫展在廣州紅磚廠創意園低調開展,展期僅五天,雖然這次畫展不作太多宣傳,卻在畫壇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轟動。

青年男子發動車子,駛出路口,往左轉向,朝紅磚廠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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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展開在僻靜的創意園,男子也不問路,他走在園中,一個人且行且尋,走過大半個園區後,于園中一角找到了畫展所在。

展覽不收門票,入口處有兩個工作人員,其中一個工作人員遞給男子一張巴掌大的雙折頁,折頁上是這場畫展的相關信息。

男子道謝接過,粗略掃一眼,并沒有細看內容,擡步走了進去。

展廳并不大,參展的畫只有三十幅,觀展的人也不多。

男子從畫廊三個人的幾句對話中所得到的關于那幅畫的信息很少,也不知道他們讨論的是哪一幅?他緩慢地逐幅欣賞過去,在左面牆壁角落看到了一幅畫,他當即像被釘在原地,再也邁不動步。

他幾乎在瞬間就确認了,畫廊裏那三個人讨論的就是這幅畫。

畫上日光噴薄,最後一絲淡灰被逼退到天邊,絢爛的朝雲層層疊疊,布滿整個寰宇,色彩的張力強烈地沖擊着人的眼球,光影的處理出神入化,明暗的變換巧奪天工,景觀的萬千細微差異被繁複的筆法呈現得淋漓盡致,濃色重彩又至純至粹,實在是太震撼了!

他在這一刻突然就深刻地理解了老師教導他們作畫時,曾反複提到過的“藝術的生命”這句話的含義。有些藝術品,在脫離創造者的雙手時,就擁有了獨立的生命。

他又生出一種空前的失落感,人類創造了藝術品,但在宏大的藝術品面前,人類反而又顯得如此渺小,有些藝術品在誕生的那刻就已經高于人類,甚至高于時代。

男子被看到這幅畫後紛至沓來的思緒所纏繞,長久地怔怔出神。也不知過去多久,面前一對觀展的年輕情侶間的低聲交談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男生關切問:“你怎麽哭了?”

“我哭了嗎?”女生伸手往臉上一抹,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濕跡,聲音悶悶說,“我覺得這幅畫好悲傷啊!”

男生語氣裏滿是不解:“怎麽會悲呢?這是日出東方,明明就是充滿了希望啊!”

女生低聲說:“我不是美術生,我也不懂畫,反正我看了這幅畫,就是覺得有一種很龐大的悲傷。”

男生說:“那我跟你有不一樣的見解,在我看來,這幅畫是明亮的,鮮活的,朝氣蓬勃的。”他說着,聲音裏有了些笑意,“也許我們的解讀都和畫者想表達的核心思想差了十萬八千裏,好比我們讀書時,做過的那些詩詞閱讀理解,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讀,但作品本身想表達什麽,只有創作者本人知道。”

女生接話說:“或許我們的解讀不一定貼合創作者的原意,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去欣賞它,也不妨礙我們從其中獲取到屬于個人的感受體驗,就像有句話所說的‘欣賞是一種再創作’,我們每個人在解讀它的時候,都是在對它二次創作。”

男生點點頭說:“這個觀點,我同意。”他攬了攬她的肩膀,溫柔哄道,“別難過了,我們繼續看下一幅吧,看完去吃水果撈。”

女生抿唇笑了笑,兩人攜手走向下一幅畫。

男子一直駐足在這幅畫前,看了許久依然覺得意猶未盡,他似是突然想起什麽,低頭翻起手裏的折頁,看到展覽時間那一欄,原來今日竟是展出的最後一天!

他擡手看了看腕表,距離閉展僅剩十幾分鐘,他急忙轉身去入口處找工作人員,向工作人員表示想見一見負責人,溝通展覽的相關事宜。

工作人員帶他去找負責人,見到負責人,男子又看了一眼腕表,時間已經不足十分鐘,他開門見山說:“你好,請問這畫展能不能再延展一日,場地續租費用,我願全額支付。”

負責人很為難:“實不相瞞,這些畫都已經賣出去,每幅畫的交付時間都是有規定的,實在不便再延期。”

“我願向貴中心捐贈50萬善款,拜托幫忙協調一下。”男子極盡誠意地争取。

負責人默然思考幾秒,去打了一個電話,回來便告訴男子,争取到将畫展再延展一天。

男子高興地道完謝,轉身去撥了個電話,邀請老師來看展。

第二天,飛機十一點五十分落地,男子提前十分鐘到了機場,看到一個花甲老人從裏面走出來,他忙迎了上去。

男子先帶老師去吃了午飯,然後才駕車往紅磚廠去。

老人看着車外滑過的都市高樓,眉角帶笑,緩緩開口問:“你怎麽突然要請我看畫展?”

男子默了默,像是深有觸動,說:“我在老師帶過的那麽多學生中,資質算是魯鈍,對于老師說的話,我也常常不能領悟當中的深意,但是,看到這幅畫,我好像突然就窺見了老師以前所說的‘境界’是一個什麽樣的層面。”男子還有一句話放在心裏沒說出來,或許他窮盡一生也沒辦法突破自身資質的局限,但能在短暫的生命裏,見識到同時代的人中有這樣的神作,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老人沒有再說話。

兩人去到畫展的所在,展廳上的人似乎比昨日多些,男子帶着老師直接走向左面牆壁角落處。

老人歷滿風霜的目光落在那幅畫上,整個人忽然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男子陪在老師身旁看着那幅畫,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但給他的震撼之感仍如初見,他甚至不自覺帶有一種近乎膜拜的虔誠。

觀展的人來來往往,只有這師生兩人靜如山石。過了許久,老人發出一聲感嘆,說:“這是畫壇的一塊瑰寶啊!”

男子的目光跟随老師落在那幅畫下方的标簽上,他這才注意到這幅畫的作者竟只有28歲,居然比他還小一歲!

男子訝然失神間,身旁的老師突然開口問他:“能聯系到這個畫家,跟他聊一聊嗎?”

男子知道老師這是起了愛才之心,他走在前面領路,把老師引去見負責人,老人又深深看了那幅畫一眼,才轉身跟上。

見到負責人,男子簡單寒暄兩句,便問:“在展覽的畫中,有一幅畫的作者叫梁顧靖,請問能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們嗎?”

負責人聽後,毫不猶豫說:“非常抱歉,這些捐贈人的信息都是保密的,按照規定,我們不能向外透露。”

男子沒想到負責人拒絕的态度這麽堅決,他忙嘗試再次争取:“我也是畫家,這位是我的老師,我們只是想跟這位畫家做一些關于繪畫方面的探讨,而不是要做什麽商業行為,拜托了。”

一直沉默的老人此時開口說:“要不這樣,麻煩你打個電話給他征求意見,如果他本人同意,你再把聯系方式給我們。”

負責人覺得這個方法可行,而且這位先生實實在在給他們捐贈了一筆善款,如果能幫上忙,他也願意從中引線。

負責人當即找出登記簿,找到那幅畫的作者信息,對照着上面留下的號碼,把電話撥過去,開了免提。

電話響了沒多久就接通了,負責人當先說:“喂,您好,請問是梁顧靖先生嗎?”

幾秒後,電話那端傳來一道年輕的女聲:“我不是。”

負責人接着說:“我是慈善中心畫展的負責人,這邊畫展上有兩位畫家看到梁顧靖先生的畫,非常欣賞,想跟梁先生做進一步的交流,請問您願意把梁先生的聯系方式給他們嗎?”

他們三個人等了将近半分鐘,電話裏一直沒有回話,就在負責人正準備重複再問一遍的時候,對方回絕說:“給不了。”

随後通話被對方挂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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