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梁家有子不可得

梁家有子不可得

前拓美術培訓機構在全國各地大中小城市有六十餘家分支機構,總部設在北京東二環,校長正帶着董事局一行五人到校區內各處參觀。

在教學樓中空的一樓大廳有一面教師的作品牆,每次有家長來機構了解情況,招生顧問都會帶他們觀看這些作品,這是教師水平的展示,是機構實力的明證,是最無聲而有力的宣傳。作品牆每三個月換新一次,校長帶着董事局五人參觀到作品牆,他從右面第一幅講解起來:“這幅萬馬奔馳圖是李志老師所作,李老師在咱們這裏做了八年,是咱們這裏的老教師了,他受西方莫奈的影響很深,比較擅長印象派風格。”

校長介紹完萬馬圖,又指向下面那幅:“這幅長城初夏圖是王格老師的手筆,王老師一畢業就進了咱們機構,他個人特長畫山水畫,在集團去年舉辦的教師畫藝大比武中還拿了第一名!”

校長一幅接一幅介紹,董事局幾人聽着校長的講解,時不時低聲交流幾句,站在中間的董事長卻沒有跟随校長的介紹節奏,在校長講解到第五幅的時候,他已經浏覽完牆上的所有畫作,看到其中一幅畫的是幾顆猕猴桃,畫面簡單,用色清新,幾個猕猴桃中有一個被對半切開,果汁青翠欲滴,另有一枝半開的月桂随意放在桌面上,與這面作品牆上其他主題恢弘的畫相比,這幅畫盡顯生活的靈氣。

畫者随手将身邊的用物入畫,似乎想告訴初學的入門者,藝術并不高遠,藝術就在生活中,但從那個切開的猕猴桃上用筆繁複地纖毫畢現的果肉脈絡看,似乎又在告訴入門者,藝術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麽簡單,藝術內藏大乾坤。

董事長看了一眼畫上的簽名,問校長:“梁顧靖是哪位老師?”

校長轉移目光看過去,見董事長問的是那幅猕猴桃圖:“這位梁顧靖不是咱們這裏的在職老師,他是個兼職代課老師,他還在學校念書,沒畢業呢。”

董事長毫不掩飾落在那幅畫的目光中的贊賞:“這是個人才啊!我們集團計劃要做成百家連鎖品牌,走在行業的前端,手裏握着人才,就握着王牌。”他轉望校長,“能不能把他簽下來?薪資可以談。”

校長也曾動過把人納入機構的心思,但了解過情況後只好放棄,他向董事長解釋說:“這個人才,咱們恐怕簽不下來。他的老師是我的一個師兄,咱們校區的杜老師請了幾個月的假,我托我這個師兄給我推薦個學生來頂這個缺,他受了他老師的托付才來咱們這裏代課,而不是為了賺幾節課時費,他父親是個企業家,他家裏不缺錢,帶完這幾個月的課,等杜老師回來,他就不教了。聽我師兄說,他有自己的人生規劃,他還要出國深造的。”

董事長聽完校長這一番話,沒再發表什麽意見,擡步往樓梯走去。

教學樓共三層,二樓教的是素描和水墨畫,都是二十人的小班教學,校長帶着董事局五人走在走廊外,只透過窗戶看一眼裏面的授課情況,沒有進教室參觀。

幾人緩慢過完二樓的教室,在走廊盡頭上了三樓,三樓教的是油畫和水彩畫。

現在正是上課時間,校區裏非常安靜,他們才踏上三樓的走廊,就聽到左邊第一間教室裏有學生提問:“老師,我們應該怎麽處理畫面中的配色?”

有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在野獸派中有一個代表人物,叫莫裏斯·德·弗拉曼克……”

董事長擡步走過去,透過窗戶,只見立在講臺上的人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外國名字,然後接着說:“如果大家看過他的作品,就會發現他的用色非常狂放不羁,完全不按常規,他通常會把多種顏色糅雜在一幅畫中,整幅畫面的物體顏色給人的視覺感受是不合理的,甚至是混亂的,但卻有很強烈的色彩碰撞效果,能在瞬間抓住人的目光。這個事例告訴我們,配色無定規,我們所用的每一種顏色都是為了作品本身服務,不要因為過分追求合理的配色,而被限定在一個方框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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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班的學生滿二十人,每個學生面前都有一塊畫板,聽完講臺上的人說的話,又有學生接着發問:“老師,那我們可以根據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樣去配色嗎?”

講臺上的人說:“印象派開創了一種繪畫技法,叫‘破色法’,它打破了我們對物體固有顏色的認知,比如睡蓮的葉子不一定是綠色的,也可以是黃紅色的。在不同自然光照的影響下,物體可能會呈現出有別于往常認知裏的顏色,這就需要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多注意觀察,不要為了呈現作品的标新立異,而完全脫離生活實際。脫離生活的藝術是個空殼子。”

校長低聲對董事長說:“這位就是梁顧靖,他負責帶教咱們這裏的三個油畫班。”

董事長聽校長這麽說,不由重新望過去,只見講臺上的男生穿着一條藍白撞色束腳運動褲,上身一件黑色T恤,穿着簡約,身材修長,年紀看上去也不比臺下坐着的學生大幾歲,說出的話卻是如此深刻而獨到,他不照搬書本上艱澀難懂的理論知識,他用有趣的實例引領着他們在繪畫的世界裏探索,又鼓勵着他們大膽地去創新。

可惜,這樣超群絕倫的人才不屬于他們集團。

董事長收回目光,擡步往下一間教室走去。

梁顧靖還在耐心地解答學生的疑問,他沒有注意到走廊外經過的幾個人,解答完學生們的問題,又教給他們一種新的繪畫技法,然後就讓他們動手作畫。他走下講臺,走到學生們中,看顧着他們畫畫,時不時指點某個同學幾句。

下課時間是傍晚五點三十分,梁顧靖走出教室才解鎖手機,關掉靜音模式,微信上有一條未讀信息,他點進去,信息來自他微信裏唯一的一個置頂聯系人,備注名為“朱朱”,打開聊天界面,在17:31分收到對方發來的一條文字信息:下課了嗎?

梁顧靖戴起藍牙耳機,撥了個語音通話過去,很快便被接通,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阿靖,你上完課了?”

梁顧靖邊往校區門口走,邊說:“剛下課。”

所有班都是統一這個時間點下課,他身邊人潮湧動,通話裏悅耳的聲音熨貼着耳朵,仿佛就在他身邊,只聽她問:“你今天教的是哪個年齡段的學生?”

梁顧靖說:“高中生。”

耳機裏緊接着傳來一句追問:“班上的女生多嗎?”

梁顧靖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輕笑一聲,說:“不管我生活中遇到多少女生,我只忠于你。”

耳邊傳來一聲愉悅的笑,她說:“我就是好奇問問,沒有查你的意思。我們之間,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但是聽到你這麽說,我心裏還是很高興!”

梁顧靖聽她這麽說,忍不住也彎唇一笑,只聽她又說:“我們昨天才分開,今天已經很想你了。”

“我也是。”他的聲音柔和了幾分,“我們周一回學校見。”

“嗯。”她的聲音裏又充滿了期待,說,“周一回學校見。”

梁顧靖回到家,才打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烘焙食物香氣,他在門口處換鞋。

梁朵茉紮着雙馬尾,穿一身粉色印Kitty圖案的居家服,她今年讀初三,性子活潑,聽到門口有動靜,一溜小跑過來,興沖沖說:“哥哥,我和媽媽在烤蛋撻,剛烤出了第一爐,可好吃了!”

“我聞到香味了。”梁顧靖換好鞋,向廚房走去。

廚房裏阿姨在忙着做飯,文漣瓊穿着一條刺繡鈴蘭花紋的月白旗袍,挽了個低發髻,她正在将烤出來的蛋撻一個一個裝進碟子裏,見兒子回來,叫他:“阿靖,快洗手,來嘗一個。”

梁顧靖進廚房洗手,文漣瓊端着碟子走向客廳,舉手投足間體态優雅,雖然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年紀,卻讓人覺得美人一生不遲暮。

梁顧靖洗完手,走過去,文漣瓊從碟子裏拿起一個蛋撻遞給他,梁朵茉也蹭過來,伸手向碟子裏拿,文漣瓊擡手攔住她:“朵朵,你不能再吃了,你已經吃了兩個,馬上就可以吃晚飯了,要留着肚子吃晚飯。”

梁朵茉還是饞,她見哥哥吃得香,正想讨價還價幾句,門突然被打開,梁邵頌提着公文包進來。

梁朵茉扭頭看見,再顧不得蛋撻,忙跑過去:“爸爸,你今天怎麽有空回來吃飯?”

梁邵頌換好拖鞋,一邊往裏走,一邊笑着說:“我推了一個飯局,今天難得兒子和女兒都放假回家了,我當然要回來陪你們一起吃頓飯啊。”

梁邵頌六歲時父母就離婚了,各自又組了新家庭,共同撫養他到十八歲,再也沒管過他。梁邵頌完全是靠自己白手起家,這些年事務繁忙,應酬多,還常常要出差,很少有時間在家吃飯,梁朵茉心裏高興,嘴上卻嚷嚷:“媽媽,你這一天都沒告訴我爸爸晚上會回來吃飯!”

“我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呀!”文漣瓊笑着說,從沙發站起來,“我去看看晚飯做好了沒有?”

“我也去幫忙端菜。”梁朵茉追着文漣瓊走入廚房。

梁邵頌解開領帶,脫下西裝外套,在沙發坐下來,問起兒子:“阿靖,你去做兼職也有大半個月了,我一直沒時間問你,做得還好嗎?”

梁顧靖正準備将手裏的半個蛋撻送進嘴,聽父親這樣問,他停下動作,如實說:“挺好的,這些學生都是自己對繪畫有興趣,所以會主動想要學習,教起來也比較輕松。”

梁邵頌點點頭:“雖然我們不差這個錢,但你答應了老師去做這個事,不管辛不辛苦,都要把事情負責到底,不能半途而廢。”

梁顧靖知道父親是在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他應一聲,說:“爸,我知道。”

這時,梁朵茉在飯廳叫:“爸爸,哥哥,開飯啦!”

“走吧,吃飯去。” 梁邵頌起身往飯廳走,梁顧靖一口吃完手中的蛋撻,跟在父親後面走過去,一家四口分兩邊坐上飯桌。

梁邵頌起筷,首先夾了一塊雞翅尖放進梁朵茉碗裏,說:“這是我女兒最喜歡吃的雞翅尖。”然後,又夾一塊排骨放進梁顧靖碗裏,“這是我兒子最喜歡吃的排骨。”

兩兄妹先後道過謝,文漣瓊等了等,忍不住開口:“我的呢?”

她話音剛落,三雙筷子不約而同伸向桌上那道魚,每人夾一塊魚腩放進她的碗裏,文漣瓊見自己的碗面瞬間被魚肉鋪滿,連米飯都看不到了,不禁笑開。她也起筷,夾一塊燒鴨放進坐在身旁的梁邵頌碗裏,學着他剛才的語氣說:“這是爸爸最喜歡吃的燒鴨。”

梁邵頌哈哈一笑,心情愉快地揚聲說:“吃飯!吃飯!”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萬家燈火裏正是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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