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成均重歷景如舊

成均重歷景如舊

第二天,方朱聆是被電話吵醒的,她睡眼迷蒙地抓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偵探社”,一瞬間就清醒了,立即接通電話。

電話裏傳來郭始也的聲音:“喂,方小姐,好消息,你托我們找的人找到了!稍後我會把地址發給你。”

她聽到消息這一刻,完全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各種情緒鋪天蓋地湧上來,幾乎失去了言語的能力,電話裏再度響起郭始也的聲音“喂,方小姐,你在聽嗎”,她忙抽回心神,語氣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說:“謝謝!請你現在就把地址發給我。”

拿到地址後,她迅速洗漱一番,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出了門。

偵探社給的地址是一家畫店,在海澱區,她跟着導航去到附近,找地方停好車,才按照門牌號走過去。

這家畫店采用的是西式的裝修風格,有強烈的洛可可特色,她對照門牌號找到時,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到裏面正在畫畫的人,驀然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什麽變化,頭發應該是剛剪過,頸後的發腳修得整齊幹淨,骨節分明的手指拿着畫筆,心無旁骛地專注作畫,但好像又有了些不一樣,眉目裏更添了幾分成熟的味道,身材骨骼也比過去更挺健颀長。

她近乎貪婪地看着他,好半天也沒有動。

也許是畫店的老板注意到她在門外看了他太久,于是叫了他一聲,指了指外面,他這時才側頭望過來。

看到她,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放下調色盤和畫筆,起身走了出來。

在過去五年裏,她日日夜夜積攢了無數話想對他說,“你過得好不好”、“你這些年在做什麽”、“你為什麽沒有去留學”、“我很想你”……當真正站到他面前,她卻不知道該從哪一句說起。

“朱聆,好久沒見。”他先開口對她說。

她聽到這句陌生的稱呼,心裏猝不及防地狠狠一痛。他叫她“朱聆”,他從前都是叫她“朱朱”的啊!

時間和空間的五年分隔裏,他們之間已經疏離成這樣了嗎?

“阿靖。”她開口說話,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如此幹啞,“當年你為什麽要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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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一個小身影飛跑過來抱住他的腿,她的一句話被生生打斷,只見他彎腰抱起那個小男孩。

這時一個長發女子走到他身邊,叫了他一聲“阿靖”,他目光溫柔地和那個女子對視一眼,然後才轉過頭,向她介紹說:“這是我的妻子。”說完又對身旁的女子介紹說,“這是我的大學同學。”

她覺得整個世界仿佛在眼前轟然崩塌,這五年來,她始終當自己還是他的女朋友,原來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編織的一場幻夢,原來他已經結婚生子,成了別人口中的“阿靖”,而她也已被他歸為關系不鹹不淡的“大學同學”。

在淚水湧出眼眶之前,她迅速轉過了身,不願意被他看到自己的失态,幾乎是一刻也沒有多停留。她一直走到轉角處,确認自己已經走出他們的視線,才在牆邊蹲下來,埋首在臂間無聲地痛哭起來……

“囡囡,你今天怎麽這麽晚還沒起床,你沒有不舒服吧?”邱詠惠在門外一邊問,一邊敲門。

方朱聆被母親的敲門聲驚醒,她睜眼看到房間熟悉的擺設,停頓了十幾秒,才緩過來,意識到這是一場夢,感覺到臉上有冰涼的濕意,她伸手一摸,摸到滿掌淚。

邱詠惠沒聽到女兒回應,在外面繼續敲着門,方朱聆從床上坐起來,清了清喉嚨,才揚聲說:“媽媽,我沒事,這就起來了。”

“沒事就好,我就是問一問,怕你有什麽不舒服,你想睡就繼續睡吧。”邱詠惠見女兒平時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今天已經過點了,遲遲還不見起來,昨晚又早早回了房,擔心她是不是病了,才特意來敲門問問,聽她這樣說,又放心地轉身走了。

方朱聆還沒有完全從夢裏抽離出來,這些年,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也許他已經有女朋友,甚至已經結婚生子,但她一直拒絕去想象他曾經對她的溫柔體貼,放到另一個女人身上的情景。然而,她雖然能在清醒時拒絕想象,卻終究抵擋不了夢境的入侵。

方朱聆在床上坐了許久,直到收拾好所有情緒,才起身去洗漱。

她今天起來得比較晚,已經過了早餐的點,索性留在家裏,吃完午飯才去畫室。

在開車去畫室的路上,手機忽然響起,竟然是系主任肖朊的來電。

方朱聆接通電話,師生兩人五年沒見,肖朊也沒有任何寒暄,開門見山地問:“朱聆,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回來學校坐坐?”

方朱聆知道肖朊是個不喜歡在課堂之外與學生有任何接觸的人,所以她這些年找相熟的人打聽梁顧靖的消息,一直也沒有問到他。幾年沒有聯系,他突然主動來找她,必定是有事,她說:“老師,我自己開了畫室,比較自由,時間看您的吧。”

肖朊幹脆地說:“那就明天吧。”

方朱聆爽快地答應了,和肖朊約定好時間。

第二天下午,方朱聆回到學校便直奔昨天定好的見面地點,去到院長辦公室,她才發現裏面不止肖朊一個人,還有校長等幾位領導。

校長見到她,笑眯眯地招手說:“朱聆,來來來,坐這兒。”

方朱聆和在場的所有人都打過招呼後,才坐下來。

校長等方朱聆坐下後,開口便問:“考慮得怎麽樣?說說你的想法。”

方朱聆被問得莫名其妙,一時沒有接上話,校長見她這副毫不知情的樣子,不禁轉頭看向肖朊:“肖院長,你沒有跟朱聆說嗎?”

方朱聆聽校長這樣稱呼肖朊,才知道他已經升做院長了,只聽他氣定神閑地對校長說:“既然是學校要請人,當然要由校長親自說才有誠意。”

校長指了指肖朊,瞪了他一眼,懶得跟他扯皮,轉回頭望着方朱聆,笑着說:“朱聆,你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就已經很出色了,你在繪畫上的領悟能力一直優于常人,出去留學幾年又學到許多寶貴的知識,學校想把你聘回來做客座教授,跟師弟師妹們分享你所吸收消化的東西方繪畫知識,還有你在油畫領域裏二十多年探索出來的經驗。”

校長又補充說:“你放心,不會占用你很多時間,你只需要不定期回來做個講座或指導一下實操,你願意接受學校的聘請嗎?”

未待方朱聆說話,肖朊突然開口說:“這裏只有我教過朱聆,我先表明立場,我不會以師恩要挾她做任何決定,我今天只是一個負責聯絡的中間人角色。”他望向方朱聆,“朱聆,你就憑自己心裏的意願去做選擇。”

校長簡直被肖朊這番話氣得牙癢癢,聽聞他平時只管授課,不喜歡管學生的私事,現在看來哪像傳聞中那樣喜歡袖手旁觀呀!這不就是護犢子嘛!變相的撐腰聲明啊!

“校長。”方朱聆出聲轉移校長的視線,消去了校長飛向老師的一記記眼刀,說,“感謝學校對我的培養,我願意把我所有的知識和經驗都拿來跟師弟師妹們分享。”

校長一瞬間喜笑顏開,他像怕方朱聆反悔似的,當即起身拿來一早準備好的聘書和合同,把合同遞給她:“你看看合同,如果沒有什麽問題,就簽了哈。”

方朱聆迅速地浏覽了一遍,當場把合同簽了。

簽完合同後,校長沒有經自己的手把聘書給方朱聆,而是把聘書遞給了肖朊:“我們教書這行本是一代接一代薪火相傳的職業,朱聆是你的學生,就由你把聘書親手交給她吧。”

肖朊終于收起事不關己的态度,站起來接過聘書,方朱聆忙也站了起來。

他把聘書鄭重地雙手遞給方朱聆,看着這個昔日的得意門生,終究有了些笑意,說:“歡迎回來。”

方朱聆用雙手接過聘書:“謝謝,是我的榮幸。”

交完聘書後,在場的校領導笑着說了幾句諸如“恭喜朱聆成為我們的一份子”之類的話,方朱聆笑着應了幾句。

校長見事情辦完了,便帶着幾位領導走了,說是把時間留給肖朊和方朱聆兩師生敘敘舊。

辦公室裏只剩下肖朊和方朱聆兩個人,肖朊說:“你畢業後都沒回來過吧?我們到校園裏走走?”

校園裏幾乎每寸土地都有她和他的回憶,無形中成了一片禁地,方朱聆一直不敢回來,因害怕被如山的回憶滅頂,但現在既然已經答應學校的邀請,以後免不了要時常回來,于是她說:“好啊。”

師生兩人在校道上不緊不慢地走着,聊着方朱聆這幾年留學生涯的學習見聞,以及參加每次國際學生交流會所受到的啓發,師生兩人一句接一句聊得盡興。

走了大半個小時,肖朊說:“我一把老骨頭走不動了,在這兒坐坐吧。”

他率先在校道邊的一張石椅坐下,他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今天心裏卻是感觸良多,方朱聆和梁顧靖是他最得意的兩個學生,這幾年收的學生都不如他們,如今看到方朱聆學成歸來的樣子,他不由會在心裏想,如果當初梁顧靖也出國去留學,現在會達到一個什麽樣的境界?可惜再也看不到這樣一種可能性了,他始終覺得是一種遺憾。

方朱聆看着面前的一個黑色燈柱,記得大二時,有一天晚上他們從圖書館回來,良夜寂靜,他們曾在某一根燈柱下偷偷接過吻,那晚的微風有多輕柔,那晚的月光有多明亮,她全不記得了,只記得燈光從他頭上攏照下來,将他的五官照出深深淺淺的陰影,而他的眼裏滿是她……

方朱聆感覺到情緒正在洶湧起伏,她忙轉移視線,不再看着那根燈柱。

或許是面對着他們共同受教過的老師,又或許是身處在他們相戀的舊地方,方朱聆心防松松軟軟,在這一刻忍不住揭開了這幾年沒對任何人主動坦誠過的事實:“老師,阿靖沒有和我一起去留學。”

“我知道。”肖朊看到方朱聆滿臉意外的神情,接着說,“當年他曾對我說過,但他拜托我不要跟你說。抱歉,我當時選擇了不告訴你。”

方朱聆沉默幾秒,忍不住問:“老師,這些年你有聽過阿靖的消息嗎?”

肖朊說:“沒有,自從他畢業後,我再沒有聽過關于他的任何消息。”

方朱聆一陣失落,但她抱着恩師這根浮木不舍得放手,轉念間又燃起一個新的希望,語氣微微激動地說:“老師,能不能用您的手機給阿靖打個電話?”

她解釋說:“我的號碼被他拉黑了,我曾經用固話打過給他,可能因為是陌生號碼,他沒有接。我也曾拜托他宿舍的人打電話給他,可能是為了避開我,他也沒有接。如果看到是您的號碼,我想他一定會接的。”

“可以啊。”肖朊邊說邊掏出手機,在通訊錄翻到梁顧靖,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一個陌生的男聲說:“喂,哪位?”

肖朊說:“喂,你好,我找梁顧靖。”

對方說:“不認識。”

肖朊和方朱聆都是一愣,肖朊接着問:“請問你是這個號碼的機主嗎?”

對方說:“是啊,這號碼我都用三年了。”

偵探社說這個號碼不是他的,方朱聆始終不肯相信,仿佛只要不信,一直以來堅持的某些東西就不會變,現在被老師親自證實,她終究不得不信,原來他的號碼早就換人了。

肖朊道歉一聲,挂了電話,他見方朱聆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感到有些意外,沒想到現在的她還陷在過去那段關系裏。當年梁顧靖選擇不去留學,幾乎等于預示了他們戀愛關系的終結,他還以為他們早就斷了,她竟然還沒有斷,他當下半是感慨,半是勸說道:“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終究需要講求緣法,緣法盡了,再執著就是癡妄,且放手讓它随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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