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心仍在失同道
初心仍在失同道
方朱聆回到北京後,房地産中介又帶她看了幾次場地,她最終在藝術區選定了一個地方。
定了場地後,方朱聆每天都待在場地裏監督布置,大到牆體顏色的選擇,小到門口的擺飾,事事親力親為,每天忙到不可開交。
策劃公司出的方案,往“知名美女畫家”的方向走,企圖用方朱聆的知名度和個人美好形象來吸睛,宣傳海報和門票都以方朱聆的個人照為主圖,這版方案被方朱聆全盤否了。
過了幾天,負責人帶着最新做出來的方案,約了方朱聆在畫室見面。
他到畫室時,只見方朱聆正在窗邊作畫,畫室內一片安靜。
她穿着一件深藍色的牛仔襯衫,搭配一條橙色的直筒過膝開叉半身裙,整個人看上去有種淑系的知性,頭發随意綁了個高馬尾,一縷散發落在頰邊,她毫無察覺,全副心神都在手中的畫筆上。
負責人接到項目時,只知道這個甲方是位有一定知名度的女畫家,不滿三十歲就開起了首場個人畫展。有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未必能開成一場畫展,他想當然地以為這個甲方也像二十多歲年紀的大部分女孩一樣,有突出自我的表現欲,而且,還比其他女孩多了成名的自得,因此宣傳方案便定調為極力展現個人風采,沒想到方向竟然全錯了,導致那版方案完全作廢。
在領着團隊做第二版方案前,負責人這才認真去深入研究了一遍這個甲方,沒想到她原來有這麽深的家學淵源,她的畫齡竟然比他入行的工齡還要長!他懷着一種近乎是對待匠人的敬畏之心,着手做出了第二版方案。
負責人提着電腦包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方朱聆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他不由擡手敲了敲敞開着的玻璃門。
方朱聆聞聲望過去,見負責人到了,她随即放下手裏的調色盤和畫筆,招呼他進來坐,給他倒了一杯水。
負責人坐下後,立即打開随身帶來的筆記本,調出方案,把筆記本轉了個方向,屏幕對着方朱聆:“這是我們做的最新版方案,您看一下。”
方朱聆從頭看下來,畫室內一時安靜極了,只有鼠标點擊和滑輪滾動的聲音時而響起。
負責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在這行做了十幾年,跟各種甲方打過交道,早已經對不同甲方應付自如,但他發現自己此刻竟然像個初見甲方的毛頭小子般,有種巴巴等待結果的緊張感。他和團隊花了許多心思去做這個方案,他希望得到她的認可。
方朱聆一字不漏地把方案看完,擡頭說:“我沒有太多異議。”
負責人聽她這麽說,微微松了一口氣,只聽她又說:“海報需要微調一下,拿掉兩種顏色,風格再簡約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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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人點點頭,把修改意見記下了,方朱聆接着把鼠标往下拉到門票圖稿,說:“門票雖然是一張平面印刷紙票,但設計可以巧用油畫的浮突效果,給人視覺上營造一種立體感。另外,不必全圖顯示,只需從中截取某部分切面,留一個未盡的懸念。”
她說完後,把筆記本屏幕轉向負責人:“其他方面,我沒有什麽異議。”
“好的。”負責人聽方朱聆提的兩點意見都一針見血,他也沒什麽可以辯駁,誠服說,“我們修改好之後,再發給您過目。”
方朱聆見負責人杯子裏的水喝完了,正想給他再倒一杯。
負責人忙推辭:“不耽誤您時間,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負責人走後,方朱聆也沒有去場地看施工,她今天下午有個講座,要回學校一趟。
“淺談西式油畫的東方意境表達”講座內容在上學期反響良好,校方希望她這個學期再加講一次。這是新學期的第一講,階梯教室裏坐滿了人,除了本校的學生,還有外校來蹭課的學生。
課件裏全是幹貨,沒有任何廢話的水分,理論與實例并重,理論處鞭辟入微,舉例時又豐富詳實。方朱聆時不時在黑板上寫一個關鍵詞,來提高學生的注意力,偶爾适當插進國外的見聞,鮮活又有趣。
她講完時,下課鈴聲剛好響起,後排有個學生舉手,似乎想提問。
方朱聆也不急着下課,示意那個學生發問。
那個學生站起來說:“方老師,我是外校的學生,慕名您很久了,很榮幸有機會來聽您的講座,您今天講的內容實在讓我受益匪淺,但我一直有個疑問,想請方老師您替我解惑一二。”
教室外時不時有學生成群結隊經過,教室裏卻是一片安靜,都在聽那個學生說:“我們都知道方老師您是本校畢業生,畢業之後就去了外國留學,這是不是說明國內的油畫教育水平不及國外好?那對于大部分未能去留學的油畫學生來說,還有出路嗎?”
方朱聆看着滿座的學生,聲音清晰而緩慢地說:“藝術是沒有國界的,我希望你們不要用地域的局限,去給藝術劃分一條邊界,也希望你們不要用自卑或仇視的心态,去看待國內和國外的區別。我們有句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足夠好,在哪裏都有出路。”
階梯教室裏一片默然,方朱聆接着說:“油畫作為一個從西方引進的畫種,發展到今天,在國內已經成為一個普遍性的畫種,背後經過了很多前輩的努力,現在在座的各位都是新生代接力的人,只要大家手裏還拿着畫筆,就不要辜負前輩們曾經付出的那些努力,接着前輩們的腳步走下去,肩負起油畫傳承和發揚的責任。”
她環顧全場學生:“我希望你們把眼光和胸襟都放得更寬廣些,怎樣讓自己的作品更具時代文獻價值?這才是我們應該思考的命題。”
學生們各自陷入沉思,方朱聆給他們留下這個問題,兀自走出了階梯教室。
她走出教室後,才給肖朊回撥了個電話過去,很快就接通了,她當先說:“喂,老師,剛才還在課堂,沒接到您的電話,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肖朊在電話裏言簡意赅地說:“你有空來一趟我辦公室嗎?”
方朱聆說:“好的,我現在就過去。”
肖朊的辦公室裏只有他一個人,方朱聆進去後,他指了指接待沙發,讓她随意坐。
等方朱聆坐下後,肖朊開門見山地說:“下周我們學院和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有個學術交流活動,我會帶幾個學生過去,還有一個名額,你去嗎?”
肖朊說得輕描淡寫,方朱聆卻知道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她欣然說:“好啊。”
在肖朊面前,方朱聆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大學生,辦公室雖然由系主任辦公室變成了院長辦公室,但老師始終是熟悉的老師,在她和他共同受教過的這位師者面前,讀書時的種種往事太容易被觸動,她默了幾秒,忽然提起說:“老師,我見到阿靖了。”
肖朊心裏滿是意外,沒想到她還沒放棄尋找,更沒想到竟然真的被她找到了,他開口第一句便問:“他還有在畫畫嗎?”
方朱聆沉默。
肖朊何等明敏,從她的沉默裏,已經猜到了答案。
辦公室裏經過一陣短暫的沉寂,肖朊輕嘆說:“可惜了。”
聽到老師這聲淡淡的感慨,方朱聆的眼眶不可自控地一酸,她暗自深吸幾口氣,不動聲色地把淚意又逼了回去。
來日并不方長,當初何嘗想,他們在光陰裏相遇,又會在光陰裏走散,各自踏上不同的人生岔路,曾經那些志同道合的日子,遙遠得像一場不存在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