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朱顏零落千重暗

朱顏零落千重暗

梁朵茉今天上班沒多久就有一個陌生來電打進來,她看號碼是020開頭的固話,疑是廣告推銷,猶豫了一瞬,才接起來,只聽一道女聲說:“您好,請問是梁朵茉小姐嗎?”

梁朵茉答了一聲“是”。

對方又說:“梁小姐,您好,我是明艦地産行政與人力資源部的專員,您哥哥入職表上填的緊急聯系人是您,所以我們找到您。”

梁朵茉心裏莫名一緊,忙追問:“我哥哥怎麽了嗎?”

對方說:“您哥哥已經有兩天沒來上班了,打他電話一直關機,請問您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哥哥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梁朵茉懸着一顆心應付幾句,挂掉電話,立刻跟主管請了假,急忙忙在公司樓下打車趕去哥哥的租房。

她平時會送媽媽煲的湯來給哥哥,有租房的備用鑰匙,她開了門,看到哥哥在屋裏,當即松了一口氣,但看清哥哥的模樣時,她又湧起強烈的心疼,只見哥哥面色憔悴,平時修整得光光潔潔的下巴冒出了一層青青的胡渣,嘴唇有幾處幹燥脫皮,一雙眼布滿紅血絲,顯然這兩天都沒有合過眼。

梁朵茉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半蹲下來,像生怕打碎他似的,輕聲問:“哥哥,發生什麽事了?”

梁顧靖沒有回應。

梁朵茉聲音裏起了一絲顫抖:“哥哥,你別這樣,我很害怕!”她又貼近他一些,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問,“哥哥,到底怎麽了?”

梁顧靖仍舊沒有回應,從梁朵茉進屋到現在,他始終維持一個失魂般的木然姿勢,目光空茫茫地盯着身前的地板。

梁朵茉心裏慌張,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她也不知道他哪裏不舒服,只得征求地問他:“哥哥,我們去給醫生看看好不好?”

梁顧靖依然沒有回應,梁朵茉半強迫地把他從椅子上攙扶起來,緊緊挽着他的胳膊,半拉半推地帶他出了門。

梁顧靖仿佛失去了自主意識,有一股外力推動着他,他便随着那股外力機械地邁着步。

去到醫院,梁朵茉也不知道應該挂什麽科,在導診臺問過護士,挂了精神心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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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給梁顧靖檢查了一下,問:“病人出現這種情況多久了?”

梁朵茉也不太清楚,她想起哥哥公司的同事說他兩天沒去上班了,于是猜測說:“應該有兩天了。”

醫生再問:“病人性格怎麽樣?抗挫能力強不強?”

梁朵茉說:“我哥哥為人寬容大度,性格堅韌,遇到困難也不會躲避或退縮,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一句抱怨或洩氣的話,他是個很強大的人。”

醫生又問:“最近家裏有沒有發生什麽重大變故?”

梁朵茉說:“沒有,家裏一切正常。”

醫生邊寫病歷表,邊說:“他這種情況,考慮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梁朵茉有些茫然,無助地問:“醫生,我哥哥為什麽會突然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

醫生想了想,問她:“你哥哥除了家人之外,還有沒有關系比較親的人?”

梁朵茉一時答不上來,這些年都是哥哥一力守護着她和媽媽,而對于哥哥的工作、生活和人際關系,她幾乎是一無所知。

醫生接着說:“如果有關系比較親近的人驟然離世,病人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受到打擊,一時接受不了,也會出現這種創傷後應激障礙。”

梁朵茉已經顧不得去探究原因,她連忙追問醫生:“那怎麽辦?還能治好嗎?”

醫生安慰她說:“你不用太擔心,只要病人積極配合治療,會治好的。”他在電腦上寫處方箋,“我先給你開一些藥,這些藥能緩解病人現在這種抑郁、情緒低落和睡眠障礙的症狀。”

醫生仔細交代她:“心理障礙最需要的還是親人的陪伴和關懷,這段時間你多陪陪他,最好能帶他經常去戶外走走,感受自然的美好,發散心情。”

醫生開完處方箋,又叮囑她:“日常飲食上多吃水果、綠色蔬菜和魚類食物,可以提高5-羟色胺水平。”

梁朵茉把醫生的每一句醫囑認真記下。

他們看診完,去一樓取藥,等號時,梁朵茉找了兩個連着的空位,帶哥哥坐下來等。

取藥大廳裏人來人往,聲音嘈雜,梁顧靖只沉在自己的情緒裏,無論世界怎麽喧嚣熱鬧,也仿佛與他毫無關聯。

梁朵茉看着哥哥這副模樣,心疼得無以複加。

他們拿到藥,回到租房已經十一點多,梁朵茉進屋後就忙着洗鍋淘米,準備煮些粥給哥哥吃。

洗好米,插上電煮粥後,梁朵茉回撥了早上那個行政專員打來的固話,幫哥哥請了假,她沒有告訴媽媽,不願讓媽媽過度擔心。

收起手機後,梁朵茉又試圖去和哥哥說話,她挨着他的膝蓋蹲下來,擡頭看着他,柔聲問:“哥哥,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嗎?”

梁顧靖還是沒有說話。

梁朵茉又對他說:“哥哥,如果你心裏難過,說出來好不好?”

梁朵茉接連問了好久,梁顧靖始終不說話,她最終也沒有問出什麽。

竈臺上的粥滾沸了,梁朵茉等粥熬到軟糯,涼了一碗,端到梁顧靖面前,在他腿旁蹲下來,舀了半勺送到他嘴邊。

他沒有張嘴。

梁朵茉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潰,淚水失控地湧出眼眶,她說話的聲音也帶上了哭腔:“哥哥,你不吃東西,身體會垮的,你吃點粥好不好?”

也許是她的哭聲刺破了他自我封閉的世界,他終于緩緩轉動眼珠,看向她。

這是他們整個早上的相處以來,他第一次有了木然之外的自主動作,梁朵茉一陣驚喜,生怕他下一刻又轉過頭去,她胡亂地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趕緊重新舀了半勺粥,再次送到他嘴邊,這次他張嘴吃了。

梁朵茉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她喂的每一勺,他都吃了,盡管只有張嘴吞咽的機械動作,再無其他的言語表情,但總算吃了點東西。

梁朵茉喂完一碗粥,想着哥哥也許有兩天沒吃過東西,便沒有喂太飽,不再添第二碗。她進衛生間打下熱水器的開關,燒了熱水,用花灑接下半桶。

梁朵茉拿毛巾時,才看到架子上竟然有兩套洗漱用具,一套半舊,一套嶄新,嶄新那套是女款,顯然是女孩子用的。

在整間陳舊的屋子裏,這套嶄新的洗漱用品顯得那麽亮眼,把這裏的一切都帶得鮮活起來。梁朵茉看着并排放在一起的兩套洗漱用品,整個人定住了。

哥哥這些年始終形單影只,她還以為哥哥一直都是單身,如今從這些無聲的用物中,她似乎看到了哥哥情感生活的一點蛛絲馬跡,也似乎猜到了哥哥生病的根源。

梁朵茉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收斂起心神,提着熱水走了出去。

梁朵茉在熱水裏打濕毛巾,再擰幹,給梁顧靖擦了臉。

她擦完臉,又擦手,從手背,到手心,到每根手指,擦得很細致。

在爸爸缺位的這些年裏,是哥哥這雙手把她養大,也是哥哥這雙手撐起一個庇護所,讓她和媽媽得以生息。

梁朵茉還是第一次托起哥哥的這雙手,這雙手摸過她的頭,拍過她的背,握過她的筆輔導她做作業,現在肌膚相觸,她才發現哥哥的指腹和手心都有一層薄薄的繭,也不知哥哥是不是去做什麽體力活了?

這原本該是一雙握畫筆的手。

梁朵茉在起伏不平的心緒裏給梁顧靖擦完手,又幫他洗淨腳,然後才喂他吃藥。

醫生說這些藥有緩解睡眠障礙的作用,大概是藥力起效的緣故,梁顧靖吃下藥沒多久就睡着了。

梁朵茉一時空閑下來,她把鍋裏剩下的粥全部吃了,收拾幹淨廚房,見晾衣繩上挂着的幾件衣服,想來也有兩天沒收了,她把衣服收下來,疊好放進衣櫃。

當梁朵茉拉開簡易衣櫃的門簾時,只見哥哥的兩套西裝旁邊挂着一套女式睡衣,在衣櫃旁邊的鞋架上還放着一雙女式拖鞋,她不由一愣。

哥哥租房裏的這處那處都有那個女孩子生活過的标記,但這些物品太少,哥哥和那個女孩子怎樣相識?談戀愛多久?交往到什麽程度?她無法從中得知更多,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哥哥對那個女孩子的珍視,并不低于對她和媽媽。

梁朵茉這樣想着,眼眶又一熱,為自己隐約猜到的那個可能性再次感到難過。

雖然她們素未謀面,但她們也許本來有機會成為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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