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夢裏夢外春秋異

夢裏夢外春秋異

梁朵茉跟媽媽說公司在趕一個新項目,需要加班加點,這星期就住在公司宿舍。她晚上又用哥哥的手機給媽媽發了信息,說要去杭州出差幾天。他們兩兄妹平時都太過懂事,媽媽聽他們說什麽就信什麽,沒有任何懷疑。

第二天,梁朵茉一大早就醒了,她先放米去煮粥,趁着哥哥還沒醒,出門去了一趟菜市場,買了兩袋水果、一顆西藍花、一條金槍魚和一份肉末。

她回到租房時,看到哥哥已經醒了,躺在床上,眼神空茫茫地盯着天花板,仍舊是失了魂一般的模樣。

梁朵茉把菜放進廚房,燒了熱水,幫哥哥洗漱。

在給他擦臉時,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也許是睡了一覺的緣故,但見他臉色少了幾分憔悴,眼內的紅血絲也褪去一些,只是胡茬比昨天又長了點。

梁朵茉起身找了找,在電腦桌的抽屜裏找到電動剃須刀,她仔細地幫哥哥把胡茬都剃了。

梁顧靖的下巴恢複往日的光潔,露出原本俊朗的面目,渾身的頹唐仿佛随着被掃去,整個人看上去似乎也精神了幾分。

梁朵茉喂他吃了一碗粥,又喂他吃了藥。

她整理床鋪時,才發現枕巾上有一大片濕漬,已經半幹了。

梁朵茉看着那片濕痕,心裏狠狠一疼,也不知道哥哥是半夜醒過,還是夢裏流的。

她回頭看了哥哥一眼,只見他還是那副木然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也許半夜裏曾經歷過一場情緒崩潰的痕跡。

她默然拆下枕巾,放進洗衣盤裏泡着,自己匆匆吃了個早餐,然後跟他說:“哥哥,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梁顧靖還是沒有回應,像沒聽到似的。

梁朵茉把泡着的枕巾洗了,挂起來晾着,才帶哥哥出門。

他們去了流花湖公園,天空中新生的朝陽落在湖面上,像鋪了一層璀璨的金光,早晨空氣清新,溫度舒适,秋風吹送,帶來一陣陣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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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道上有不少老爺爺老奶奶在慢悠悠地走着,周遭傳來清脆的鳥鳴,時不時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鳥在樹木間飛來騰去,歡快極了。

梁朵茉緊挽着哥哥的手,帶着他沿湖邊走。

晨光籠罩着梁顧靖,仿佛把他身上纏繞的悲抑氣息也逼退了一半,他被溫暖的陽光包裹着,也被整個滾燙的人間包裹着。

梁朵茉側頭看着哥哥,她把他放進這樣柔和馨寧的環境裏浸潤着,才稍稍安了心。

梁朵茉帶着梁顧靖每走半個小時就坐下來歇一歇,坐幾分鐘,又繼續走。

在流花湖公園待了将近兩個小時,他們才回去。

回到租房,梁朵茉先洗了一個蘋果,削掉皮,切成小塊,喂哥哥吃完,她再洗米做飯。

午餐做了一道香煎金槍魚、一道肉末蒸蛋、一道清炒西藍花。梁朵茉盛了一碗米飯,用勺子挖半勺米飯,又在另外一個空碗裏剔魚刺,把剔掉刺的魚肉放在勺子裏的飯面上,再喂給哥哥,醫囑說可以多吃魚,她幾乎剔掉了整條魚,喂完一碗飯,根據哥哥平時的飯量,又添了半碗。

飯後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梁朵茉又喂他吃了藥,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見哥哥睜着空茫的雙眼看着天花板,梁朵茉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哥哥,睡個午覺吧。”

她找了一首能放松情緒的輕音樂循環播放。

節奏舒緩的鋼琴音伴随着海浪拍着沙灘的聲音在租房裏回響,讓人覺得就像躺在一葉扁舟裏,浮在海面上飄飄蕩蕩。

過了許久,梁朵茉才把手移開,見哥哥閉起了雙眼,呼吸平緩,終是睡着了。

梁朵茉輕手輕腳起身,想趁着哥哥睡覺,去菜市場把今晚的菜買了。她才剛拿起包包,放在電腦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是哥哥的手機鈴聲,她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哥哥,忙撲過去抓起手機把電話挂了,再回頭看睡在床上的哥哥,只見他已經睜開了眼睛。

梁朵茉心裏懊惱,怪自己忘記把手機調成靜音了,就在這時,她手裏的手機再次響起,看哥哥的備注是“古哥”,也不知對方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接二連三打過來。

梁朵茉轉身走去廚房,接起了電話,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已經搶先說:“喂,小梁,我這裏有個加急單,需要搬運一批貨裝車,每小時300塊,大概需要兩個小時,你做不做?”

梁朵茉愣了愣,對方又問:“喂,小梁,聽到嗎?”

梁朵茉回過神來,忙說:“喂,古哥,不好意思,我哥哥生病了,接不了您的單,您再找過別人吧。”

對方聽她這樣說,寒暄地問候了兩句,也許很忙,匆匆挂了電話。

梁朵茉握着手機怔住了,哥哥平時回家吃飯都表現得輕松悠閑,她從來不知道哥哥除了房地産銷售之外,還有這樣的兼職。

她這些年對哥哥的辛苦都是出于自己的想象,今天才第一次有了一個實感的認識。

過了許久,梁朵茉才收拾好波瀾般起伏的心緒,轉身離開廚房。

她見哥哥仍舊維持着醒來時的姿勢躺在床上,想來他剛睡着就被吵醒,必然很難再次入睡,梁朵茉把他扶起來,剝了兩個猕猴桃,切成小塊,喂他吃完,然後帶他出門,在附近的居民區小公園走了一圈。

回去時,梁朵茉帶着哥哥一起去菜市場,買了餃子皮,還有胡蘿蔔、馬蹄和豬肉等食材。

回到租房,她先喂哥哥喝了一杯水,才着手處理餡料。

包餃子時,梁朵茉邊幹活邊跟梁顧靖說話:“哥哥,上次我們部門聚餐,主管帶我們去吃了東北鐵鍋炖。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做法,一口大鐵鍋,所有菜都放進去煮,在鐵鍋內壁再貼一圈發面餅子,還挺好吃的!下次我們也帶媽媽一起去嘗嘗吧。”

梁顧靖沒有說話,梁朵茉還是不斷找話跟他說,和他分享着初入職場的新鮮事,以及同事間的一些趣事。

餃子包好時,外面的天色已經開始入暮了,不知哪家鄰居的炒菜聲在響,有食物的香氣随風飄來。

梁朵茉煮好餃子,喂哥哥吃了兩碗,她把剩下的全都吃了。

消食半個多小時後,她便燒水給哥哥洗澡,給他吹幹頭發,再喂他吃藥,吃過藥就扶他到床上躺下。

梁朵茉希望通過規律的飲食和睡眠,把哥哥前兩天打亂的眠食緩慢扭正過來。

在藥效的作用下,梁顧靖沒多久就睡着了。

隔天,梁朵茉依然一大早起來了,趁着哥哥還沒醒,她先去買了菜。

梁朵茉回來沒多久,哥哥便醒了,她扶他起來時,留心看了看枕巾,只見枕巾上又有一大片濕漬,仍然是半幹了。

梁朵茉的心像被人攥了一把,眼裏浮起一片水霧,她明明就在哥哥身邊,但她進不去哥哥待着的那個封閉的世界,對他深夜裏的一次次崩潰絲毫無能為力。

她沉默地拆下枕巾,仍舊放進洗衣盆裏泡着。

梁朵茉給哥哥洗漱完,吃完早餐,又吃了藥,裝好路上吃的水和水果,便帶着他出了門。

他們今天要去爬白雲山。

山上林木環繞,南方的秋天裏樹木依然生機勃勃,陽光透過枝枝葉葉的縫隙,在山道上投下錯雜的影子。

梁朵茉帶梁顧靖走的是用水泥修得寬敞平緩的山道,沒有走狹窄陡峭的階梯,時而有同樣登山的人超越他們往前去,也有下山的人與他們不斷錯身而過。

他們一口氣走到半山腰的廣場才停下來歇腳,廣場上一片熱鬧,有許多登山者散落在各處休息聊天,還有小孩在相互嬉鬧。

梁朵茉帶着哥哥找了一處地方坐下,也許是爬山出了汗的緣故,她見哥哥蒼白的臉頰起了一層淺淡的紅,氣色看上去比昨天又好了一點,她心裏終是有些高興。

梁朵茉剝了一根香蕉給哥哥吃,等哥哥吃完,她自己正想吃時,放在包包裏的手機響了,是哥哥的手機鈴聲,她拿出來看了看,哥哥的備注是“蔡老板”。

她接通後,只聽對方說:“喂,小梁,交畫的日期到了,你昨天沒來交畫,雇主今天要來取畫,你今天來交嗎?”

梁朵茉才知道哥哥還有未完成的畫要交,她說:“喂,蔡老板,抱歉,我哥哥生病了,您需要的畫,暫時還不能交。”

對方似乎和哥哥認識有些年頭了,聽說病了,關心了幾句,又說:“我跟雇主講一下,你讓你哥哥好好休息。”

梁朵茉答應着,和對方結束了通話。

廣場上人聲歡暢,不斷有新的登山者留下來歇腳,也有先前的登山者歇完向山中散去,梁朵茉在廣場喧嚣的環境裏獨自品味着這份後覺的苦澀,她已經不敢去深想哥哥還做着多少份兼職,也不敢去想象哥哥每天的休息時間到底有幾個小時,哥哥的負重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的鼻尖酸楚,過了許久,才收拾好複雜的心情,帶着哥哥繼續往上爬。

他們爬到摩星嶺時,視野瞬間變得無限開闊,城市的樓宇都變得遠了,人類離自然反而近了,有不少登山者在摩星嶺的碑石旁拍照。

山頂風大,獵獵吹拂,哥哥柔軟的黑發被山風吹動,整個人看上去給人一種舒适又惬意的感覺,梁朵茉的心也随着柔軟起來。

他們在摩星嶺坐了一會兒,時間彷如水流,不知不覺半日消磨過去了。

夜裏睡覺時,梁朵茉因記挂着哥哥深夜哭濕枕巾的情況,她始終睡得不踏實,時不時就要起來看一看他。

在連續起了兩次後,第三次再度醒來,梁朵茉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淩晨三點多,距離上一次醒來才過去半個多小時,她在沙發裏安靜地聽了聽,床上沒有什麽動靜,但到底放心不下,她還是起身按亮燈看了看。

燈光亮後,梁朵茉才看到哥哥的眼角處有兩條濕漉漉的水痕滑入發叢中,流到枕巾上,在枕巾上已經漫開了一指寬的濕漬,還有淚水源源不斷地從眼角處湧出,而他雙眼閉合,并沒有醒着,似乎是被夢深魇住了。

梁朵茉忙俯身在哥哥床前,柔聲喚他,想把他從夢魇裏拉出來。

連喚了好幾聲,梁顧靖終于睜開眼睛,他意識迷糊間,忽然坐起來,将梁朵茉擁入懷裏,開口說了這幾天以來的第一句話。

叫她“朱朱”。

梁朵茉的眼淚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湧出眼眶,為着哥哥夜半夢回混沌中這一聲錯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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