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機
26 生機
雖然易亦可以自己接受這種命運。
但他卻仍是忍不住為其他人這種殘酷的命運而難受。
言聿遞給他一張紙巾，他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濕了眼睛。
他忙接過紙巾，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
“又讓您看笑話了。”
言聿柔聲道：“沒關系，畏懼死亡是人之常情。”
不同于以往，他現在對待易亦的态度異常溫和。
仿佛又恢複到那時，還未得知易亦對他的感情的狀态。
易亦沒有解釋自己不是因為害怕而哭。
面對這樣的言聿，他忍不住壯起膽子，好奇地打探。
“那言叔叔你呢？你也怕嗎？”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對方之前的身份這一點，危險的戰場上可以說生死瞬變。
但據他了解，言叔叔好像除了那一次，之後都是大獲全勝順風順水，應該很難再面臨生死危機。
這樣也會對生死習以為常嗎？
對于他這個問題，言聿啞然失笑，“我也是人，自然也會怕。”
面前的男人，除了不再那麽冷漠以外，可以說是完全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懼意。
這也叫會怕？
易亦有點茫然。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問，言聿笑了笑。
“怕也不一定要表現出來。”
“可能也因我個人習慣，通常不會表現出來。”
聽到這裏，易亦忍不住用力點頭認同，深以為然。
“我明白了言叔叔，你應該就是那種性格內斂的人，很難将自己的情緒展現給別人看到。”
他看了看那些互相抱頭大哭以慰藉的人，不禁産生了一個想法。
他難為情地撓撓頭，臉色微紅，吞吞吐吐地開口。
“言叔叔，如、如果……如果你也需要安慰的話——”
說着說着，看着面前鎮定自若等他說完的男人，他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言叔叔這樣的人，真的會需要擁抱來安慰嗎？
而且他現在這種情況說這種話，會不會讓他看起來很像趁火打劫居心不良的人？
實在擔心這一點，易亦撫額默默哀嘆一聲，只得沮喪地放棄。
“沒什麽，言叔叔，您就當我又胡說了。”
雖然他沒有将話說明白，但從他的表現中，言聿又怎會看不出他的想法。
他注視着這個看起來柔弱的青年，忽然沉默下來。
心髒處像是被春日裏的柔軟柳枝輕輕蕩過，泛起絲絲奇異而陌生的漣漪。
這是除了清楚他真實性別的家人以外，第一次試圖安慰他的人。
以如此笨拙簡單的方法，羞怯地表達對他的關心。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永遠強悍無畏，無所不懼。
因此，只需要在依靠他過後，及時為他送上贊美稱贊，以及感謝即可。
而不是軟弱無用的安慰。
可他也是人，不是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的戰神。
血肉之軀，七情六欲，人類該有的種種軟弱情緒他也會有，難以避免。
見他久久沉默不語，易亦又慌了，急忙努力解釋。
“言叔叔，我真的真的只是在亂說而已，你千萬不要當真。”
言聿回神。
他含笑伸手，輕輕揉了揉易亦的腦袋，淡淡溫柔自他眉宇間漫開。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亦，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就目前來說，我應該暫時不需要安慰。”
說着，他轉頭看向蠢蠢欲動的狼群，眸光微動。
“因為我們，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瞬間，易亦感覺腦子轟然炸開。
冷風依舊在呼嘯，卻怎麽也吹不散他臉上迅速攀升的熱度。
等完全理解這話後，他徹底呆住了。
不僅是為言聿這罕見的溫柔，更是因為對方這句話中的信息所帶來的震撼。
他們還有生機？？！
言叔叔會不會只是在好心安慰他？
不等易亦問出口，言聿又補充了一句。
“但只是可能。”
或許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易亦此時感覺異常思維異常清晰。
他問出關鍵問題，“是什麽生機？”
言聿道：“擊殺頭狼。”
他簡明扼要地解釋。
“如果我能殺掉它，看見首領被擊斃，其餘狼群或許就會不攻自破，潰敗而逃。”
“？！！”易亦駭然。
看着面前這個平靜如水的男人，他心中一片驚濤駭浪。
因為過于震驚，他幾乎是瞪圓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首領死後狼群會不會逃，而是殺死頭狼的可能性。
沒有武器，沒有幫助，孤身一人在狼群的保護中擊殺那只兇猛的頭狼？？？
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仿佛天方夜譚一樣的生機。
哪怕他再如何覺得言聿很厲害，也無法不産生懷疑。
這真的……不是去送死嗎？
想到這裏，易亦心中一顫，不由得下意識地伸手拽住了言聿的衣袖。
“言叔叔，你——”
僅僅只是說了一個開頭，他就沒有辦法說下去了。
無論如何，他都不敢不想也不願否定言叔叔。
可是，可是……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言聿朝他安撫性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亦，我明白你的擔心，我确實沒有完全把握，但至少不是全無機會。”
易亦卻越聽越不安，他下意識地看向外面那些包圍着他們少也有三十多只的狼群。
腦海中幾乎是本能，浮現出對方被群狼們圍攻撕碎的慘烈畫面。
心中的急切與憂慮終于完全蓋過一切。
他甚至忘了，言聿此舉也是在為大家謀求生路。
再也顧不上分寸，他一把抓過言聿的手臂，惶恐搖頭。
“不、這樣不行！”
因為過于焦急緊張，他幾乎是語無倫次。
“我們不但沒有武器，而它們卻有那麽多只，還有鋒利的牙齒與爪子！”
“言叔叔你不能、不能去！”
聽着他這颠三倒四的話，以及他臉上顯而易見的心神大亂。
遲疑了一瞬，言聿反握住他的手，耐心地逐條給他解釋起來。
“別急，小亦，你聽我說。”
“武器方面，我肯定不會那麽不知死活，真的赤手空拳地沖上去。”
“至于狼多勢衆的問題，也不一定是肯定出現的局面。”
“一般來說，頭狼為避免危險，大都是狡猾地隐匿在狼群之中發號施令。”
“那種情況下不用多說，必須殺死所有狼，才有可能找出它。”
“但這只頭狼有點特殊。參照人類将領比照，姑且可以這麽理解它。”
“它對部下有着嚴苛的絕對掌控，并且享受帶頭沖鋒陷陣的感覺。”
“如果我預料不錯的話，因此，如果是我一人過去挑釁它。”
“為了在狼群彰顯自己威嚴與強大，确立自己的統治地位，高傲的它會禁止其餘狼只參與戰鬥。”
聽完這長篇大論的解釋，易亦說不出話了。
“可是、可是……”
向來話不多的言叔叔，竟然耐心地給他解釋了這麽多。
他要是還執意反對，不就是不知好歹無理取鬧了？
這一刻，他從未像這個時候恨自己的不争氣，完全就是個廢物。
只能眼睜睜看着喜歡的人，獨自去危險中博取生機。
而他不僅提供不了一點幫忙，現在自以為是關心，還可能在拖後腿添亂……
想到這裏，易亦只得強壓下內心的擔心與懊惱，勉強擠出一個輕松的笑。
“言叔叔，那你小心點。”
“我在這裏先祝你旗開得勝了！”
說服了他，言聿卻沒有急着行動。
“你信我能做到嗎？”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易亦一時語塞。
飛行器上那次，他毫不猶豫地相信了。
但這次，或許是他親眼直接目睹了危機，畏懼壓過了對言聿的信任。
再怎麽說服自己，他也做不到向上次那樣全然相信。
但他又說不出口，也不願撒謊欺騙對方。
一時間，易亦支支吾吾起來，“這個、其實……”
言聿忽地一笑，像是調侃又像是自嘲。
“你倒是誠實。”
“正好，我也不信自己。”
“啊？”易亦懵住了。
不過一瞬間的功夫，言聿就斂笑肅容。
“小亦，既然你真誠相待，那我也實話實說。”
“我無法給出絕對成功的承諾，只能保證盡力而為。”
“所以，接下來我們面對的不一定是——”
不等他說完，易亦就忙不疊地打斷他。
“沒關系的，言叔叔，你只要盡力就好啦！”
“無論是什麽結果，我都可以接受。”
“假如真的……那也沒關系。”他努力強調，“我是說真的，不是安慰你。”
“不怕你笑話，言叔叔我也實話告訴你。”
都這個時候，還有什麽難為情的呢？
他心中一橫，低下頭盯着兩人相握的手，鼓足勇氣，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如果我最後結局真的是葬身于狼腹，那我也沒什麽不滿。”
“因為這樣一來，也算是間接證明了我這個人不是完全沒有價值。”
“至少，我能讓它們飽足一頓，對它們起到了用處。”
“作為一個不合格的Alpha，我活着沒有一點意義，能在死後産生用處也不錯。”
“只是可惜，以前簽的器|官捐|贈協議卻是派不上用場了……”
尤其是那個Alpha腺體，如果能在他死後對更需要的人産生幫助就好了。
等等，他自顧自地說了這麽多廢話，那言叔叔是什麽反應？
易亦反應過來，急忙住口，惶恐不安地擡頭看去。
發現言聿正罕見地面色不豫注視着他，眉頭緊蹙。
“怎麽不說了？”
這麽多天以來，易亦從來見過他表現出這麽明顯的喜怒。
他這種模樣，讓易亦更加惴惴不安，他急聲解釋。
“言叔叔對不起！我……我、我剛才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會說這些亂七八糟的無病呻吟——”
“抱歉，你不用道歉。”
言聿卻突然語氣生硬地打斷他，略顯煩躁地捏了捏自己眉心。
“該道歉的應該是我，是我沒有控制好情緒。”
“小亦，你——”
他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忽然頓住。
“我什麽？”易亦下意識地茫然追問。
言聿放開他的手，“我現在沒有時間多說，但你必須明白一件事：”
“你是一個人，不能用合格與否來定義自己。”
在一片嘈雜聲，這句話清晰無比地傳入易亦耳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