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重逢

48  重逢

渴了喝水，餓了進食，累了倒地就睡，醒來就趕路。

易亦如同一具行屍走肉，朝着一個方向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久，走到哪裏了。

就這樣走下去，總能走出去吧。

或許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倒下。

人生在世，總是有那麽多無奈，無法盡如人意。

他只能對不起言叔叔的犧牲了。

直至最後一瓶水被喝淨，一滴水也倒不出來時。

易亦忽然自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

哦，原來死神的腳步已經逐步逼近他。

奇異的，他沒有一點恐懼感。

乏善可陳的十九年裏，他活得讓人生厭。

如今這樣的人生即将結束，也沒有什麽值得可惜。

只是，終究還是對不起母親，無法報答養育之恩。

也辜負了言叔叔的心意。

Advertisement

不過，能和對方葬身于同一片沙漠，也算是死則同穴吧。

而且，母親也已經不想再見他。

沒了他這個讓她丢臉的兒子，只會更輕松吧。

想到這裏，易亦釋然了。

就連腳步竟然也輕快了幾分。

有風乍起，并不大，卻也在灼熱中送來絲絲涼意。

這或許是死神送他上路的禮物吧。

和風伴身，易亦心頭越發輕盈。

又走了一會兒。

遠遠的，視線內出現一個小黑點。

在漫天黃沙中，無比顯眼，格格不入。

易亦好奇地走近。

原來是一個人趴在那裏，身體蜷縮，一動不動。

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淺淺的黃沙，看起來即将徹底被黃沙吞沒。

易亦也不驚訝。

過不了多久，他也會步這人的後塵。

沒有多看，他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等等！

走了幾步後，如同雷擊，他突然僵住。

拔腿發瘋似的跑回去。

腳下不知道踩到什麽，一個趔趄，瞬間跌倒。

他顧不得起身，手腳并用地爬過去。

顫抖着伸過手，翻過這個人的身體。

再也熟悉不過的面容，陡然映入眼中。

雙眼緊閉，面無血色，嘴唇脫皮。

易亦呆了一瞬。

他慢慢伸出右手，呼吸凝滞。

把哆嗦個不停的手，緊貼在這人胸膛上。

1秒。

2秒。

3秒。

……

終于，輕弱而緩慢的心跳聲，慢慢傳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易亦的眼淚洶湧而出。

他忍不住笑了。

活了十多年，他從未覺得自己的人生像現在這樣，是如此地幸運。

他忽然想起一本很喜歡的小說，那是上個紀元的一本經典古代名著。

裏面有句話，一葉浮萍歸大海，為人何處不相逢。

當時，他很難理解，覺得這話沒有道理。

世界這麽大，有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産生交際。

而兩個分開的人，又怎麽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逢。

如今他在沙海裏兜兜轉轉，竟然還能遇上這人。

或許正是應了這句話。

喜極而泣過後，易亦的神經依然緊繃。

慘白的臉色、滾燙的肌膚、脫皮幹裂的唇瓣……

無一不在表示言聿的生機依然在不斷流逝。

對方急需水。

但這裏哪有水？

背包裏最後一瓶水也都被他喝光了。

易亦不死心地翻了半天，連半點水都翻不出來。

束手無策地盯着言聿看了一會，他腦中靈光一閃。

水是沒有，可是他身上還有其他液體！

沒有一點猶豫，他将左手衣袖挽到肩膀處。

然後拿出那把短刀，對着胳膊劃下去。

刀口鋒銳冰涼，輕而易舉地劃破薄薄的肌膚。

鮮紅的血液争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他湊過去，将傷口對準言聿的嘴唇，不斷擠壓着。

過了一會。

似乎嗅到了唇邊久違的“甘霖”，在本能驅使下，言聿迫不及待地吸｜吮吞咽起來。

易亦看着，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沒過多久，傷口自動凝血。

易亦一咬牙，再次劃出一道傷口。

就這樣，不斷重複放血，他一連劃了五道傷口。

看到言聿臉色微微恢複點血色，易亦才停下喂血。

直到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痛意。

并且，稍微一動彈，腦袋就傳來強烈的暈眩感。

眼前也一陣陣模糊。

易亦勉強給自己簡單地包紮好傷口後，再也支撐不住，在一陣天旋地轉中倒了下去。

天際那一輪碩大的烈日，是他視野內最後的印象。

時間流逝。

冷。

好冷。

在徹骨的寒冷中，易亦慢慢醒轉過來。

入目是一輪如鈎彎月，在厚厚的烏雲中若隐若現。

全身虛軟疲憊，四肢乏力沉重。

他轉頭看去，言聿正躺在他旁邊。

依然保持着他昏迷過去前的那個姿勢。

他費勁地爬過去，去摸對方的鼻息與心跳聲。

雖然輕弱，但還算穩定。

易亦松了口氣。

躺了不知多久，他才感覺氣力稍微回複些許。

太冷了。

寒意無處不在，不斷地鑽入骨髓中。

易亦再也躺不住，勉強起身，從背包裏拿出食物。

沒有水。

食物也幹巴巴的，鹹得不行，難以下咽。

吃了幾口後，易亦就再也吃不下。

他看向言聿。

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這種情況下，自然沒法進食。

除了液體。

易亦挽起右手衣袖，露出胳膊。

雞皮疙瘩直起。

不知道因為凍的，還是因為即将到來的痛意。

喂過血後，易亦感覺更冷了。

整個人似乎都要被凍僵。

他試圖通過運動來禦寒，讓自己不那麽冷。

可無力沉重的身體，連走起來都艱難。

他再也忍不住，将目光移到言聿身上。

這樣做，也不算是冒犯吧……

易亦緊張地伸出手，慢慢抱住對方的身體。

溫熱的感覺，順着相貼的地方傳來，瞬間驅散身上的寒意。

太過舒适的溫暖，讓易亦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更加緊緊地貼靠過去。

他有些分不清。

究竟是對方還在發燒，還是自己的體溫太低了？

有氣味鑽入鼻間，汗味、藥味、血腥味，以及冷冽的薄荷味。

摻雜在一起，清香無從談起，卻也說不上臭。

聞着這種奇怪的味道，在一種令人安心的暖意中。

易亦感覺身體慢慢變得暖和起來，意識也漸漸迷糊。

仿佛連痛意都消失了。

在一片暖洋洋中，他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夜晚的沙漠，浩瀚靜谧，連時間的流逝似乎也變得緩慢起來。

烏雲徐徐散開，露出澄澈清冷的皎月。

月光如水，無聲地流淌而下。

如同一件朦胧的紗衣，輕柔地披蓋在下方相擁而眠的兩人身上。

再次醒來，易亦是被餓醒的。

睜開眼，湛藍的天穹映入眼簾，潔白雲朵如棉絮緩緩飄浮。

遠處天際，被大片火燒雲染得紅彤彤的，璀璨金芒若隐若現，噴薄欲出。

易亦盯着這瑰麗的景象看了好一會兒，迷蒙的腦子才慢慢清醒過來。

回想起昏睡前那段神智不怎麽清楚的記憶，他偏頭看去。

臉瞬間紅透。

他竟然跟只八爪魚一樣，鑽在言聿懷中，四肢緊緊地纏抱着對方。

……他昨晚到底在做什麽啊！

全身迅速升溫，易亦整個人都要冒煙。

恨不得當場挖個洞鑽進去躲起來。

他手腳并用，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起身。

這個時候，他才敢小心翼翼地去打量言聿。

雙眼緊閉，似乎中途一直沒有醒來過。

易亦重重地松了口氣。

等等。

這口氣松到一半，他心中又不由得生出一股擔憂。

為什麽這麽久了，還沒有醒過來？

他伸手去探言聿額頭的溫度。

比自己的稍微高了一點。

易亦微微放下心來。

勉強吃了點東西後，他給言聿又喂了一點血。

他并不敢多喂，怕自己也會支撐不住。

至少在對方醒過來之前，他必須堅持住，絕不能倒下。

硬逼着自己吃了點東西，拿出地圖研究了一會。

易亦背上言聿，拖着背包，選定一個方向走了下去。

此時太陽還未出來，涼風徐徐，溫度适宜。

但沒走多久，易亦就已經冒出一頭冷汗，氣喘不止。

手腳也沉重無比，止不住地哆嗦。

他只得停下來休息。

不知不覺中，天空已是一片沉郁的灰霭色，陰雲彌漫。

仰頭望着這種陰沉沉的天色，易亦心中一喜。

難道說，接下來會下雨？！

“小亦？”

毫無預兆的，一道輕啞的聲音驀然響起。

易亦身體重重一顫。

幻聽？還是……

他驚疑不定地低頭看去。

不知何時，言聿竟然已睜眼醒來。

男人微彎唇，朝他露出一個微笑。

“原來真的是你。”

剎那間花開，易亦喜極而泣。

幹澀酸痛的眼睛，卻無論如何也擠不出液體。

狂喜過後，無數質問齊齊湧上心頭。

千言萬語堵在嘴邊，易亦嘴巴張了又張。

最終，他只憋出一句帶着哭腔的委屈控訴。

“……你是個騙子。”

勉強擠出這句嘶啞發澀的聲音，喉嚨便已裂痛不已。

易亦被自己難聽的聲音給驚到了，忙緊緊閉上嘴。

言聿嘆息一聲，竟是無比坦然。

“不錯，我騙了你。”

“但這是為你——”

“我不需要！”

血瞬間湧上頭，易亦怒不可遏地打斷他。

不顧幹澀發痛的喉嚨，他扯着破鑼嗓子激動地大吼了起來。

“你憑什麽自以為是地替我做決定？！”

“我不需要！不需要！你聽不懂嗎？！”

嘶吼到最後，他的嗓子已破音到失聲。

心髒像是被人忽然捏住，停跳了一下，腦海中嗡嗡作響。

深深的窒息感傳來，易亦重重喘着粗氣。

言聿似乎在一臉焦慮地對他說什麽，他卻什麽都聽不見。

下一刻，劇烈的暈眩襲來，眼前一切變暗，黑暗瞬間吞沒了他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