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崩塌
51 崩塌
不管是什麽，總需要走近才能确定。
言聿道：“我過去看看。”
雖然他沒有說全，易亦也明白他的意思。
那個黑點與他們走的方向不同。
與其浪費兩個人的體力都過去，不如先讓一個人靠近看看。
另一個人留在這裏等消息，也可以休息一會。
易亦搖頭，“一起。”
他明白言聿的好意，但正是因為明白，他才不想接受。
如果不是他現在瞄不準方向，他就要求換自己過去了。
言聿沉默了一下，也不堅持要求他留下來。
“好。”
所幸黑點移動的速度并不快，他們也不需要用很快的速度追上去。
随着距離越來越近，也足以看清楚它的模樣。
細長的四肢，一身白色綿密短毛，半彎曲的脖頸，背上豎立着兩片小肉塊。
“這是……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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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亦迷茫地盯着這只動物，語氣遲疑。
“這是駱駝幼崽。”言聿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易亦不禁赧然。
他們靠過去，小駱駝不逃也不躲。
只是睜着圓圓的黑眼睛看了看他們，又低下頭去。
垂着細密的眼睫毛，邊走邊啃着沙地上那一排小仙人掌。
易亦忍不住走過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輕輕摸了摸它的腦門。
小駱駝并不反抗，反而擡起頭，溫順地把腦袋伸過來，蹭了蹭他的掌心。
這種親近的反應，以及掌下傳來溫暖柔軟的毛絨觸感，讓易亦心中一暖。
他開心地轉過頭，“言叔——”
在看清對方手上的短刀後，他的笑頓時僵住。
“我們可不可以……”易亦異常艱難地擠出這句話，“放過它……”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在這種時候，竟然還在發這種不合時宜的無用善心。
可是，他真的不忍心就這麽看着這只小駱駝失去溫度，變為冰冷的屍體。
但理智上，他又知道，他們現在亟需液體補充水分，哪怕是動物血液。
根本不是亂發憐憫之心的時候。
言聿的做法，對他們目前的情況來說，是最恰當不過的做法。
因此，他自己要亂發濫善心也就算了，但他不能拖着別人也陪他送命。
他試圖挽起自已衣袖，“你可以喝我的血！”
言聿淡淡道：“你還有多少血？”
易亦僵住。
不等他再想辦法說服，言聿卻已收回短刀。
“我不會再動它。”
易亦愣住，有些不可思議。
怎麽突然就改變主意放過這只小駱駝了？
他下意識地問出口。
“為什麽？”
言聿有些無奈地笑笑。
“小亦想要當君子，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我這個小人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直到對方已出發，他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反應不過來。
被拉扯着走了幾步，他才勉強找回了點意識，主動跟上去。
這一回神，他才發現，他們竟然是跟在小駱駝後面走。
“為什麽……”
易亦有些疑惑，倒不是懷疑言聿會反悔打算繼續對它動手。
而是單純的不明白。
但假使言聿真的執意要殺掉小駱駝取血，他也沒辦法再态度堅決地阻止了……
他知道他不能這樣反複無常。
可在聽到對方願意放棄時，他就已經清醒過來了。
他不能再這麽自私任性，硬拖着言聿陪他葬身在沙漠。
至于小駱駝，是他對不起它。
決定後，易亦慢慢開口，“如果你……”
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言聿解釋自己的目的。
“跟着它，可能會找到水，或駱駝群。”
易亦心中一喜，松了口氣，卻又是更加無地自容。
只得在心裏祈求上天，保佑小駱駝能帶他們找到水。
兩人一路跟着小駱駝，走走停停。
卻始終不見一點水源跡象。
易亦的心越來越沉。
這時，小駱駝再一次停了下來，啃食起那一簇駱駝刺起來。
易亦急得不行，恨不得開口求它再多走幾步，如果不是顧及……
他轉頭看去，卻見發現言聿正在緊盯着某處。
他下意識跟着看去。
遠處，隐隐約約的，好像有一個黑點正在朝他們疾速跑來。
風中，似乎還夾雜着若有若無的嘶鳴聲。
與此同時，小駱駝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
突然撒開蹄子，向黑點奔去。
兩人也跟上去。
但兩條腿的他們，怎麽可能跟得住四條腿的。
易亦心急如焚。
言聿冷靜地提醒他，“注意腳下就行。”
易亦低頭看去，随即恍然。
沙地上，正烙印着一行清晰的蹄印，為他們指明着方向。
經過一段跋涉。
終于，他們成功地找到了小駱駝。
也看見了之前的那個黑點——
修長的四肢，背上兩座高高凸起的山丘，彎曲的脖頸下，淺黃近乎白色的鬓毛柔順地垂着。
這次，易亦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一只成年的母駱駝。
因為小駱駝正在站在它的腹下，仰着頭，津津有味地嘬着奶。
看到這溫馨的一幕，易亦心下放松。
緊跟着，他再也支撐不住，無力地癱軟在地，站不起來。
言聿看了他一眼，向兩只駱駝走去。
易亦看得心中一急，脫口而出，“言……”
話到嘴邊，卻又心中矛盾。
不行，他不能再任性自私了！
他只好懇求道：“至少等它們……”
言聿沒有停下，依舊向駱駝們走去。
“我不會傷害他們。”
聽到這話，易亦有些發懵。
難道言叔叔不是打算去殺它們取血？
那他過去做什麽？
不同于小駱駝，母駱駝對于人的靠近很警惕。
如果不是因為小駱駝還在吃奶，又或者是為了保護小駱駝，它甚至可能就跑了。
言聿用示弱行為表示自己沒有威脅，不會傷害它，才得以慢慢靠近它。
接着，他躬身彎腰鑽到母駱駝腹下###############。
易亦看呆了。
直到看到乳黃|色的液體，一點點被擠壓入瓶中。
呆滞的思緒，才終于恢複運轉。
茫然望着那個正在擠駱駝奶的男人，易亦産生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心中，仿佛有什麽正在寸寸崩塌——
那是基于以往對于言聿認知所塑造起來的一個完美神祇形象。
祂冷漠強大、無所不能、強勢自信，永遠從容不迫，高高在上，閃閃發光……
這一路上，對方各種與他心中形象相悖之處，他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找出各種解釋理由來說服自己。
一直到累積到現在，他再也沒法捂住自己的眼睛與耳朵。
神像崩塌，他才如夢初醒，瞬間驚覺——
原來，言聿也是一個人，一個有弱點的人。
在受困于沙漠缺乏飲水時，也無能為力，只能去求助于一只駱駝。
乃至于去搶一只駱駝幼崽的母乳。
——可是，他之所以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不也是有一半是你造成的嗎？
腦海中，又有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嘲笑他。
——如果丢下你不管，沒有你這個累贅，憑他的能力，他早已離開了沙漠。
——如果拒絕你的請求，直接殺了駱駝，他又何必去跟只動物去搶乳汁？
——是你，一切都是你，是你把他從神龛上拉了下來，淪落成普通的凡人！
——你是害他至此的罪魁禍首，又有什麽資格覺得他讓你失望？！
易亦想吶喊，想反駁這個聲音。
不，我沒有！我沒有覺得他讓我失望！
——得了吧！別再虛僞了！承認吧！你只是迷戀他完美強大的模樣！
——你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地表演自己喜歡他，自我感動地為他付出！
——實際上，你根本不是喜歡他！從頭到尾，你都只是迷戀他的強大，那種你所渴望卻又無法企及的強大！
——一旦他不再強大，表現出和你一樣的脆弱無腦，你就再也沒法僞裝自己！
——你甚至覺得他讓你惡心！和你自己一樣只會讓人失望惡心！
“不！！！”
易亦終于痛苦地喊了出來，他拼命地搖頭想否定這個聲音。
可是這個聲音根深蒂固地紮在他的腦海中，怎麽也揮之不去。
他拼命地捂住耳朵，但聲音還在無孔不入地鑽入腦海中。
不行！他一定要揪出這個可惡的聲音！一定要！
他用雙手拼命地抓扯自己的頭發，想把藏在腦袋的聲音抓出來！
“小亦，怎麽了？”
混亂中，有一片溫暖包圍住了他，桎梏住了他的身體。
易亦勉強睜開眼，看到了一張滿是擔憂的臉。
與此同時，他也終于辨別出了這個聲音。
——這是屬于他自己的聲音。
“哇！”
一陣強烈的反胃感湧上來，他張嘴吐了。
但空蕩蕩的胃裏什麽都沒有，他只吐出來了一灘胃液。
——瞧！你還敢說你沒有對現在的他感到惡心嗎？！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的勝利。
——承認吧！你這個讓人惡心自私的家夥！你根本不喜歡他！你還利用虛僞的喜歡毀了他！
——難道你覺得這樣惡心的你還有資格活嗎？！我要是你，就趕快去死吧！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易亦拼命地道歉，眼淚早已流不出，除了道歉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一如這個聲音所說，這個來自于他心底的真實想法——
他把對方拉下了神壇，讓對方不複強大，卻還無恥地覺得這樣脆弱的對方惡心。
他實在是卑劣該死，他根本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眼前漸漸變得恍惚起來，一切都在墜入黑暗。
他努力牽扯臉上肌肉，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對不起……其實我并不喜歡你……”
所以，請恢複以前的完美強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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