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津澈日記》14 不喜歡聽到舒意的……

第14章 《周津澈日記》14 不喜歡聽到舒意的……

周津澈自己開車來,新上市的特斯拉,車身外型像一柄手術刀流暢精悍。

舒意皺了下小巧鼻尖,問:“開你的我的?”

“開我的吧。”

周津澈一手掌着副駕駛車門,替她拉開後,另只手紳士地扶着車頂:“吃完飯我送你回來。”

舒意對此沒有異議,她斂着雪浪般堆疊的裙擺,一截玉骨似的小腿踏進去,從從容容地扣上安全帶。

“你送我回家也可以。”

舒意歪了歪頭,挑着唇角一錘定音:“嗯,就送我回家吧,我把車停在這裏,有空了再叫人來取。”

周津澈點頭,他屈指扶了下眼鏡,面色冷淡地倒車出庫。

地下車庫拐了三個大彎,掃碼付款後迎着對面來車的前燈放行。

一出車庫,恍覺落了一場淅瀝秋雨。

四面八方的燈光被浸得霧蒙蒙,打遠一眺,好似盞盞搖晃的水晶琉璃燈。

舒意從車窗回過臉,她拄着一邊胳膊,手指扶着臉側,仍是惠風和暢的笑容。

“不可以渾水摸魚喔周醫生,要回答我的問題。”

因着下雨的緣故,天空呈現一種深沉的暗藍色。

這樣伴着小雨的夜晚更是缱绻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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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合談情說愛。

适合交心。

周津澈不回答她,淡淡反問:“那麽你呢?”

“我?”

舒意不意外話題會被抛回來。

事實上,她已經發現這個男人在某些方面裏不動聲色的掌控欲,他只是願意低下身段,按照她認為舒服的節奏走。

有來有回才有意思。

舒意的視線與他撞了撞,她好心提醒:“小心車,周醫生。”

她調整了下姿勢,副駕駛的舒适程度和舒意常開的那幾輛座駕沒法比,這個高度讓她有些抻不直腿。

不過舒意沒多想,畢竟不是自己的車。

纖細手指懶懶地劃着面前高清屏幕,裏面沒有任何私人內容,也看不出副駕駛常有客的經歷。

周津澈卻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屈着修長五指扣了扣某個科幻風深重的黑色按鍵。

“這裏可以調整高度,你按你合适的來。”

舒意真有幾分驚訝,但她很快明麗地笑開:“謝謝。”

她話鋒一轉,繞回之前的話題。

“我不是喜歡将就的人,眼光呢,用我媽的話來說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年輕時倒是談過幾場無疾而終的戀愛,分手也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不值當說。”

她笑得明媚,其實回憶中那幾位甲乙丙早已面容模糊,舒意甚至想不起來他們名字。

“至于現在,還沒有遇到喜歡的。”舒意陳詞總結。

周津澈目光一動,随着緩緩車流踩下油門。

他面目很靜,靜得仿佛靈魂出竅。

但她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又清清楚楚地印在心底,像一柄燒紅了的火鉗,滾燙又深刻地烙着他看起來不動聲色實則鮮血淋漓的內心。

“我……”

他剛想說話,但舒意支出一根細白纖長的手指,隔着毫厘之距,柔柔地抵在他唇上。

“我回答你就夠了。”

澄黃明澈的燈火下,她的眼睫如松墨捺了輕巧一筆,拖得斜長。

舒意輕巧地帶過話題,談起前幾日去了一趟匈牙利,那頂花卉鑽石冠冕實在好看,可惜不流市,否則真想拍下來收藏。

周津澈幹淨修長的指關節閑閑控着方向盤,在“皇室珠寶、鎮館系列、女王冠冕、拍賣”等詞中大致猜測被她所喜愛的這頂王冠價值,同時心算他需要一次性湊齊多少流動現金才可以拿下,當做禮物送給她。

“你會為了喜歡的東西特地飛一趟嗎?”

舒意軟綿綿地嗯了聲:“既說是為了喜歡,那麽辛苦一些,或者大費周章一些,又有什麽緊要?”

周津澈問:“但你只是見了它,卻沒有機會帶回來?”

舒意想了想,優雅地疊起單腿,蓬勃裙擺下的鞋尖兒很活潑地晃。

“就算是喜歡,也未必事事都要握在手裏。”

舒意停了一息,看向漸行漸近的目的地,溫聲地笑:“周醫生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她在點他。

點他反客為主丢回給她的問題,也點他難以付諸于口的答案。

黑色特斯拉緩緩停泊。

舒意垂眸扣開安全帶,很輕的一聲“咔噠”,沖散了那幾秒中近乎凝固僵滞的氣氛。

她手指點着車門,推了推,卻推不動。

舒意不出聲地輕笑,回過眸。

她和康黛來過這家店,主打沿海一帶的菜系,很是精致清淡。

周津澈捏着細細的眼鏡腿兒,摘下來,用擱在儲物箱裏的眼鏡布擦拭。

過幾秒,他重新架上眼鏡,慢條斯理又有些隐忍克制的嗓音。

“我不知道。”他說,字字清晰,但下颌冷硬。

熄火後車廂頂燈自動點亮光源,一色的暖光,燙着她灼灼明亮的目光。

“如果你知道,你可以教一教我嗎?蔚老師。”

.

曲折回廊彎彎繞繞地轉入月色深處,一池荷塘反季節地旺盛,清寂水面浮着點點星光。

鎏金描彩的廊頂,懸着中式燈籠,鑲着金珠的瀑布流蘇随風垂墜。

光線苛刻,頂燈尤其潦草,但落在她眉眼鼻唇,沒有一處不美,沒有一處不媚。

周津澈提前訂了包廂,一男一女的禮賓俱是身材高挑,臉上挂着的笑容如出一轍,欠手領着他們走過卧在假山溪流的屏風。

菜單厚重,邊頁包了明光亮堂的金鑲玉,掂着分量不輕。

禮賓小姐沏了茶,很上道地沒有多留,婷婷袅袅地轉身離開。

周津澈單手掃過煙氣,鼻息細慢地嗅,是苦甘得宜的金駿眉。

他斂着深而窄的雙眼皮,往菱格花窗瞥了一眼,淡聲:“又下雨了。”

“寧城是多雨,尤其是秋季。”

她理所應當地說完,後知後覺他也是寧城人,不免笑起來。

問過周津澈,今晚他客随主便。

舒意疊放菜單,半張小臉虛掩在精致繁複的菜式之下,纖濃眼睫如受了驚的蝴蝶,在他眼底撲簌着眨。

茶香蒸起一蓬氤氲的暖霧,點好,她用濕紙巾擦了下手指,習慣性地撫着自己雪白光潔的小臂。

她微微眯起眼,隔着一室欲語還休的朦胧,看住周津澈鏡片之下深情又冷淡的雙眼。

“周醫生帶了雨傘嗎?”

舒意輕俏地玩笑:“事不過三,我還欠着你兩把雨傘,沒機會還。”

“下一次。”

周津澈手指點着紫砂茶盞邊沿,指腹被燙得溫熱:“這次算我做主,下一次你來決定。”

舒意十指相扣,慵懶地抵着柔皙下颌,她微微仰面,像貓兒一樣點頭。

上一回便知道她飯量小,這一回特地選擇了量小精致的私房菜。

不料舒意胃口還行,她細嚼慢咽時不說話,手指別一別長發,聽他說到什麽有意思的事情,眼角唇角便彎起地附和。

她沒告訴周津澈,過去常和康黛來,而他深陷某種因前男友而低落的情緒,沒注意到她一氣呵成的點菜。

周津澈夢游似地下了一筷,剛喂入口中,表情瞬間色變。

一股刺激猛烈的辛辣毫無預警地沖上喉嚨,他被迫俯下身,手掌緊緊扣着桌角邊緣,指關節撐出森森冷白。

舒意一愣,忙起身,手指碰到滾燙茶杯,她皺起眉,換了一杯純淨水給他。

周津澈連聲嗆咳,冷白面容染上霞韻似的緋紅,從眼尾勾勾纏纏地攀到了耳骨,臉紅了個徹底。

薄瓷般的臉上滲出細密薄汗,烏黑深濃的眼睫也是濕的。

舒意站在他身後,細膩光滑的手心一下一下地順着他後背。

周津澈擰開蓋子,連灌了大半瓶水,才把火燒火燎的刺痛感咽回腹中。

“抱歉。”

舒意壓下身,手心還是沒離開他,停在了後頸的位置,語聲含着歉意:“是我考慮不周,沒意識到你不能吃辣。”

周津澈抿着又紅又潤的下唇搖頭,他偏過頭,正正對上了舒意醒目又溫柔的難為情。

他一時怔忪,悶咳又劇烈了些。

舒意手掌撐着紅木桌邊,急道:“我去找人……”拿點解辣的。

但話沒說完,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他太着急又太用力,生生印開五指紅痕,舒意掌根硌到了精冷表盤,周津澈搖頭。

“沒事。”

舒意遲疑:“真沒事?”

他又咽了下,喉嚨燒得灼痛。

周津澈死死咬着後槽牙,這才不至于在舒意面前掉下生理性的眼淚。

他握得很緊,舒意屏息時一并屏住了他帶給她的疼痛。

周津澈确實吃不了辣,從小就吃不辣。

舒意站直身,難得的手足無措和內疚,她輕着聲,那歉意幾乎要實質化了。

“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沒考慮到你。”

這是她的第二次道歉。

周津澈終于緩過燒心灼肺的勁兒,他示意舒意坐回去,聲線仍是啞:“是我沒告訴過你不能吃辣,你不要放在心上。”

一時靜默,餐後甜點膩在嗓子眼,吞也吞不下。

周津澈放下空了的水瓶,并指揉了揉有些緊繃的眉心。

“小時候,家中表哥調皮,哄我吃一整塊辣椒烹制的糕點,當夜便咳進了急救室。”

舒意目光一呆,不成想還有這緣由。

“啊……然後呢?”

“然後表哥挨了一屁股打,我都出院了他還沒好。”

舒意失笑。

“貴表兄真是……”

三言兩語,輕松地化解了堅冰似的尴尬。

舒意拿過賬單,要結,當做她的道歉。

但周津澈已經讓人劃了賬,舒意雙手合十,愁眉苦臉時亦是別樣的漂亮:“這一頓沒有盡興,真的真的很抱歉,我……”

周津澈撐起雨傘,往她周身斜了斜。

他目光是淡的,臉色仍舊很紅。

“不要再和我道歉了,舒意。”

他低下頭,目光又清又靜:“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和我說點別的。”

舒意順着他遞來的臺階往下:“下次務必讓我來決定,作為賠禮,好嗎?”

周津澈站在雨線連綿的廊檐,筆直褲管洇了深色。

舒意又看他。

什麽意思呢?總不會是因為這幾句話生氣了吧……

要哄一哄嗎?

就像哄康黛家那只小博美。

沉吟幾秒,舒意抿一抿唇,笑起來。

她的細跟依舊穩穩地錐着木質長廊,腳下回字雲紋一圈一圈,似金絲桃的裙擺輕柔地蕩開。

秋冬時節的風已經帶了是濕寒潮意,但她手指貼過來時,卻是玉一樣溫冷的觸感。

她彎着指節,溫柔地揩去周津澈從眉尾到眼角的一縷汗。

他的呼吸陡然止住了。

雨傘不大,雪色銀亮的精制傘骨如他此時一樣緊繃。

舒意斂開目光,流水似地緩緩轉到這場計劃之外的暴雨。

雨點撞在房頂瓦片,斷金碎玉的聲音。

舒意想,其實是可以看見喜歡的。

在這雙明淨沉穩的眼睛裏。

她主動挽上他的手,主動打破了看不見的透明隔閡。

他的眼神終于緩了,呼吸卻變得急促。

心跳在胸腔裏一下又一下,跳砸得急切而毫無章法。

舒意扶正不管不顧斜過來的雨傘,仰着臉,對他溫然地笑了笑。

“好吧,周醫生,你今天穿得很帥氣,冷笑話講得也很棒,銀邊眼鏡真是太棒啦!我和你共同了一個美妙又愉快的夜晚——現在,我們走吧?”

平平整整地走過來時的路,抄手回廊搖着一束鮮紅燈籠。

那顏色真的太紅太正,人踏進去,像跌入一場荒誕绮麗的夢境。

周津澈都覺得自己莫名。

他不是情緒外放的人,這麽多年深刻入骨的暗戀,早已被壓抑成某種陰暗潮濕的夏日苔藓。

但那一刻,那接連三聲的道歉,他恍惚地想,原來舒意對他這樣客氣。

客氣到,她能夠下意識地拿出對待其他人的言行舉止。

他并不特別。

至少在這個夜晚,這場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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