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津澈日記》17 舒意給我打電話,……

第17章 《周津澈日記》17 舒意給我打電話,……

私人醫院的氣味潔淨,明燈亮晃晃地照着腳下,斜開舒意孤孑清瘦的身影。

她垂眸看着自己妥善包紮過的傷口。

她運氣好,皮外傷,傷口雖然長,但不深,好好将養一段時間就是了。

那種天旋地轉的暈眩感還沒完全消除,舒意低頭怔忪片刻,聽見漸行漸近的腳步聲,一擡頭,看見的是服務臺前,一盆養得很好的滴水觀音。

康景默不作聲地坐到她身邊。

舒意收回目光,順勢落到他搭放在膝前,攥得很緊的指關節。

她自己是獨生女,蔚女士奉行一戶一孩政策,家裏親戚游擊戰打了十幾年,逢年過節便要勸她要二胎,如果年紀大了不好自然懷,可以去做試管。

蔚女士笑得天花亂墜,客客氣氣好酒好菜地招待完,回頭把舒意她爸摁在沙發上暴揍一頓,逼得他把那些時不時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删了個一幹二淨。

蔚爸倒不覺得生不出男孩是多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拜托!21世紀了,重男輕女早就不存在了好嗎?再說他的寶貝舒意女兒多優秀,你看寧城最大的眼鏡連鎖店就是他的心肝肝小棉襖開的。

蔚爸和蔚女士堅定一條戰線,這輩子只要一個女兒,以後舒意談婚論嫁了,若是男方家境旗鼓相當,蔚家必定全力托舉小兩口;若是男方家境差了一些,那就像蔚爸一樣入贅,和和美美,豈不樂哉?

舒意從小到大不覺得孤獨。

但她喜歡小孩子,早些年還幻想自己有個弟弟或妹妹,不料蔚女士口風極緊極嚴:喜歡孩子?自己生,少來指望媽媽。

而如今,看着年紀不大的康景,也多了幾分姐姐的意味。

沉默片刻,是康景先開口:“舒意姐,對不起,害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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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意搖搖頭:“我沒事。”

他短促地閉了閉眼,整個人後仰着牆壁,黑發被壓得順貼。

“我媽從小管我姐管的嚴。舒意姐你不知道吧,其實我姐心氣兒特別高,我們家有條件給她念國際學校,我媽偏不,一定要她走常規高考路線,我姐那幾年壓力大,硬生生逼出了抑郁症,我媽說她整天就是想得太多,抑郁症算什麽?都是矯情。直到我姐第一次吞藥自殺,從醫院裏洗胃出來,一身瘦骨嶙峋的病氣,你猜我媽怎麽樣?”

他頓了頓,雙手捂面,長而壓抑地呼出一口滾燙濁氣。

“我媽把她送到了豫桐書院,待了三個月。出來後,我姐整日如行屍走肉,高考複讀一年上了清大,我以為讀大學是好的開始,沒想到我媽在學校附近買房,二十四小時陪着她。後來我姐申到藤校offer,我媽還想跟着過去,但我爸那幾年身體不太好,她只得作罷……”

康景扭過臉,眼底彌漫縱橫交錯的紅血絲,他像一頭被逼到困境的小狼,呼吸粗重聲音沙啞。

“在國外那幾年,是我見過我姐最開心的時光。舒意姐,真的很感謝你,你對她的幫助很大。”

舒意一時啞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姐對我很好,小時候我媽不怎麽管我,我爸呢,又是個不敢說二話的妻管嚴,如果不是我姐一直對我好,我怕我也要抑郁,我姐要是有一天死了,我先恨死我媽,然後我再自殺。”

說什麽好呢?在暗無天日的慘痛記憶中,旁人的安慰最是微不足道。

舒意哽咽了下,覺得眼熱,慌不疊地低下頭,捱過最初的情緒後,她重新掀起眼,溫熱掌心柔柔地覆蓋在康景的手背。

“所以在那個時候,你選擇康黛。”

康景胸口窒澀,他點點頭,有些惶恐地看向舒意:“舒意姐,我是不是不孝順?我媽要跳樓了我只顧得上我的姐姐。”

他才剛成年,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卻瘦的厲害,想來這段時間也沒受到康母的折磨。

“二選一總是很難。”舒意說:“你別怪你自己。”

康母當然沒有跳樓,她不過是虛張聲勢。

然而康黛是實打實地被砸暈了過去。

此刻舒意坐在潔白簇新的病床旁,略微有些失神。

康黛手指輕輕一蜷,她虛弱疲憊地睜開眼,天花板吊頂的日光燈亮度驚人,映得舒意臉色雪白。

她茫然地瞪着那刺目到不自覺沁下生理性眼淚的光線,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悲苦孤茫。

“舒意……”

康黛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她就像燃燒到最後一捧的燭火,都不用風吹,輕輕一呼吸,她便散了。

舒意捏了捏她的指尖,帶着寬慰地“嗯”了聲:“你媽媽沒事,康景去照顧了。”

康黛閉起眼,眼淚順着面頰滑落,輕而無形地洇濕白色枕頭。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舒意,我真的沒辦法了。”

舒意沉默聽着,手指在她細瘦伶仃的腕骨摩挲兩下,靜了兩秒,說:“我沒有立場勸你打掉這個孩子,更不會勸你不孝。但康黛,這麽多年,你考慮的應該是你自己。”

“對不起……舒意,對不起。我好累,你先回去吧。”

她卻只剩颠來倒去的道歉,她知道舒意受了傷,盡管蝴蝶效應怪不了任何人。

康黛背過身,瘦到掉秤的後背細細輕輕地顫,仿佛把所有嗚咽和狼狽都咽回了喉嚨。

舒意欲言又止。

這個世界不存在所謂的感同身受,作為局外人,她沒辦法也沒資格去幹涉康黛所做的每一個決定。

舒意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将室內空調的溫度和風向打高,她站了一會兒,蒼綠色的手拿包夾在臂彎,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轉身虛掩病房房門。

“舒意姐。”康景看着她:“我送你回去好嗎?”

舒意又搖頭:“我開車來,你去陪你姐姐吧。我訂了禦品齋的晚飯,留的是你手機號,你一會兒記得接聽。最好,能勸康黛多吃一點,她太瘦了。”

康景陪着她走到電梯,深深一點頭:“我知道了舒意姐,你開車回去小心,我姐情況好轉了些我再和你聯系。”

他頓一頓,小狗似地垂下頭:“你別生我姐的氣,她不是故意要趕你走。”

舒意握住受傷的地方,勻淨明亮的電梯轎廂映出她臉上相同的疲憊神情。

“你放心,她和我生不了份兒。”舒意笑笑。

站在露天車坪前的舒意,面無表情地嘆了口氣。

單手開車是為了耍帥和不得已的單手開車完全不是一個量級,舒意頭疼地扶住額角,忘了給自己叫一個代駕。

蔚家自己有司機,這家醫院離蔣艋的酒吧也不算太遠,以舒意對他的了解,這個點估計還在醉生夢死。

可問題是——

舒意既不想讓蔚女士知道自己受傷,也不想讓蔣艋知道康黛懷孕。

她自己倒是能開車,但沒必要逞強,她得為今夜過路的每一位行人和車主負責。

代駕、代駕……

她記得上次加了個年輕帥氣的代駕微信,對方是寧城大學的大三生。

舒意後腰抵着車門,微信翻了幾下,周津澈的名字驟然映入眼底,然後又被無情地跳過。

細白的手指一頓,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在某個深夜改掉了不禮貌也不美觀的【190-眼鏡-醫生】。

他真應該感到開心,畢竟在舒意這裏,周醫生總算不是一串代號,而是有名有姓了。

這個時間點,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下班了吧。

優柔寡斷不是她的性格,舒意垂着頸,對鏡理了下一番折騰後亂七八糟的長發。

她彎着眼睫,坐在駕駛位上給周津澈撥電話。

.

不出意外的話,周醫生按時下班的指望就要出意外了。

他疲倦地摘下無菌口罩和手套,站在盥洗臺前草草沖了一把冷水。

回到辦公桌前,手機顯示一通未接來電。

是舒意。

周津澈愣了下,顧不得擦拭指尖水珠,匆匆點了回撥。

通話很快被接起。

背景音是輕緩悠揚的大提琴曲,她輕熟空靈的聲線裏帶着一點兒不難聽出來的輕盈笑意:

“周醫生,下班了沒呀?”

周津澈低低地“嗯”了聲:“原本是要下班的。”

“意思是情況有變?”

“對。”

他摘下眼鏡,随意地架在一旁,手指揉了揉倦憊眉心:“晚上要加班。”

舒意默了默。

周津澈聽着她輕微而有序的呼吸聲,在她的節奏裏緩慢地定住心神。

就像一個溺水的人,陡然抓住了賴以為生的浮木。

她有魔法吧。

周津澈垂眸,無聲失笑。

“原來是這樣……”

舒意的聲音聽不出任何不快或遲疑,她仍是彎彎眼尾,側臉被漸漸沉落的玫瑰色夕陽映得清晰:“沒事,那你忙,我先挂了。”

她是有禮貌的,至少要等對方也說一句“再見”才挂電話。

周津澈倚着落地窗,按住桌角的手指關節泛着青白,他沒意識到自己在她輕描淡寫的沒事二字中,微微急促了呼吸。

“是不是要找我?”

“是。”

舒意肯定地答:“但你晚上還要加班,那就算了吧。下次再說。”

“不要下次,可以嗎?”

他說可以鄭重得像是交付餘生的請求,舒意陷在他低啞磁沉的聲線,不知不覺地失聲。

她似乎微微屏住了呼吸,只一秒,輕輕慢慢的笑聲小鈎子似地攀扯着他的心弦。

“可以是可以,但……”

舒意絆了一下,目光停在自己包紮紗布的手腕,她用肩頸夾着手機,鎖骨彎出好看的弧度,空出的另只手将疊到肘彎的袖子挽下。

周津澈不給她借口的機會:“我還有一點時間,我去接你,你在哪?”

他換上挂在門後的外套,一把抓了車鑰匙,腳步緊湊到路過的護士笑道:“周醫生,這麽着急去哪裏呀?”

舒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聽見他的回答:“去接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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