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周津澈日記》31 以後不會再讓舒意……
第31章 《周津澈日記》31 以後不會再讓舒意……
舒意額角抵着玻璃, 茫然麻木地聽着汩汩水聲。
太陽穴兩側的神經末梢突突跳着,她緊閉起眼,腦海中交錯閃爍滿身鮮血的醫生和昏迷不醒的丁珰。
深吸一口氣, 再從肺裏艱難地擠出來。
來回幾次, 近乎失溫的手指終于回流血液, 她把水溫調到最高, 一眨不眨地沖拭自己手指。
血跡沖洗幹淨, 舒意抽出兩三張紙巾, 浸濕了按在自己頸側。
她很用力,用力得幾乎要把那一層薄薄肌膚擦破。
不知過了多久。
舒意背手關上水龍頭, 她垂眸看着自己指尖, 森然發白的甲蓋濕漉漉地洇着透明水珠。
她整理好心情,把沾了鮮血的衣領折起來, 手包裏翻出一枚銀色別針, 将濃着血跡的那一面別到裏面, 露出一小片白到透明的鎖骨。
急救室的燈光充滿不詳地亮着,舒意齒根發冷地站了一會兒, 被凍住的視線後知後覺地對上不遠處的周津澈。
周津澈原本和別人說什麽,見了她,忽然快了兩步。
舒意惶惶地眨了下眼, 被他用力地抱進懷裏。
他很低很低地彎腰, 側臉抵着舒意頸窩,深深地嗅到了她身上并不幹爽潔淨的氣息。
是濃稠的、幹涸後的血液味道。
她身高明明還行, 可是在他懷裏, 顯得好小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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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意擡起手,緩緩回抱住他。
手指攥着他的衣角,扯開了難看而不平整的折痕。
千言萬語如鲠在喉, 她聽見自己一聲重過一聲的心跳,在胸膛裏雜亂無章地跳動,氧氣被擠壓到極限,她不由得踮起腳,想要汲取一片新鮮空氣。
“沒事、沒事了……”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順着她過電般起伏顫抖的纖瘦背脊,舒意埋在他懷裏,好久,終于嗚咽一聲脆弱。
她細細的手指拽着他新換一件的白大褂,指節攥出青白。
“丁珰……”
緩過了最難捱的情緒,她的鼻尖由白轉粉,滲着劫後餘生的一層冷汗,她擡起潮濕的一雙眼,嗓子眼裏擠出支離破碎的話音:“丁珰怎麽樣?”
周津澈背手碰了碰她冷汗連連的蒼白側臉,是哄着她的語氣:“丁珰沒事,等會她醒了,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她喘息的頻率很慢,體溫也低得有些不正常。周津澈給身後欲言又止的葉裏昂打了個眼色,攬着她往休息室走。
舒意被他推着一令一動,像個安靜而自閉的漂亮等身人偶,被他安放在小沙發。
周津澈拿了一件幹淨的襯衣給她,舒意惑然掀眼,他幹脆蹲下來,手指靈巧地摘去她欲蓋彌彰的別針。
“髒衣服穿着是不是不舒服?”他蓋住舒意垂放在膝上的手,輕柔地握住:“我們換掉好不好?我在外面等你。”
空氣安靜幾秒,她終于點了點頭。
開門聲響起又關上,舒意站在小小的洗手臺前,她看着自己,一顆顆地解開紐扣。
周津澈的衣服很幹淨,帶着陽光和洗衣珠的味道。
只是很大,袖口尤其長,舒意不得不花了點時間挽到手腕。
她又洗過手,把弄髒的上衣團成一團,手足無措地想了會兒,不知道該扔到哪兒。
裙是風琴褶的及膝長裙,古典知性優雅,此刻用別針納住了過于寬長的襯衣下擺,全部塞進了腰帶。
鼓囊得不太好看,但她現在沒有愛美的心思,套上周津澈的風衣,扣住了腹部位置的紐扣。
她拉着門栓,這扇門沒有多少隔音功能,站得近,細碎的議論通過門縫飄進來。
“我聽說舒意當時也在現場,她沒事吧?”是葉裏昂的聲音。
“嗯,吓壞了。但情緒還好。”
“……”
葉裏昂含糊地罵了聲什麽,她只聽得清後一句:“她反應很快,在這種場合下,第一時間辨得出丁珰的不對勁,否則那麽混亂的情況下,丁珰真有可能錯失最佳搶救時機。”
舒意呼吸一緊,錯手擰開門,她疾呼:“丁珰怎麽樣了!”
葉裏昂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她,他點點頭算作招呼:“她應激了,現在已經搶救過來,別擔心,等會兒讓津澈帶你去看看她。”
舒意下意識拉住周津澈的手。
他點頭,順勢回牽了她。
“我帶她過去,王主任有什麽消息了,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葉裏昂拍拍他肩膀,意思是讓他放心。
她被他牽着兩步,一顆心飄飄忽忽地落到實處,忍不住更用力地扣着她,彼此體溫互相交融,她掌心裏的冷意終于緩緩消散。
“王……剛剛和葉醫生說的王主任,他會不會……”話音戛然而止,她不情願往最壞的方向想下去。
周津澈唇角抿得平直森冷,沒有半分血色。
“萬幸沒傷及要害,加之搶救及時,應該不會有事。”周津澈沒把話說完,但舒意聽懂了。
她沮喪又茫然地垂着頭,四周緩緩逸散的冷氣充滿了看不見的尖刺,她對這個世界美好的烏托邦假象,在這一刻被那把匕首粗暴直接地撕開。
一息沉默,她看着自己和周津澈隐秘重疊的影子,腳步忽然頓住。
舒意深深地皺着眉心,拉着他不讓動:“你沒事吧?”
周津澈看她的目光溫和,搖了搖頭:“我沒事,我沒有受傷。”
舒意張了張唇,為自己的遲鈍和不在意感到愧疚:“對不起,我現在才想起你。”
他笑笑,手指挽起她頰側淩亂的發,她無措地偏了下頭,閉着眼蹭過他的指節。
或許是無意識的撒嬌,無意識的依賴,無意識的靠近。
周津澈瞬間斂起清隽溫潤的眼睑,眸光深不見底,沉沉地看着她把他的手指抓在掌心。
舒意揉開他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掌心略有薄繭,她柔嫩的側臉重新貼上去,眼睫惶惑驚懼地顫了幾下,她輕聲:“我好害怕。那位醫生,那個瘋子似的男人,還有在我懷裏幾乎背過氣的丁珰……”
她咬着唇,眼裏安靜極了。
但她的手在抖。
“我以為那些血是你的。”她重複。
舒意有些崩潰。
她進一步,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埋在周津澈懷裏。
近距離面對這樣血腥可怖的兇殺現場,對她而言是一種山呼海嘯的精神沖擊。
她語無倫次,眼淚終于斷了線地落下來。
“我以為那些血是你的,我以為你有受傷,我好擔心……可是丁珰、丁珰她……我也害怕,對不起,我當時沒有顧得上你。對不起,對不起。”
她為了自己的分不清輕重而難過、而忏悔、而崩潰、而內疚。
那瞬間,周津澈心底生出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
她怎麽能……
在一個對她充滿了欲念和妄想的男人懷中,哭得這麽天真單純而沒有防備。
人來人往的長廊不算安靜,幾道探究好奇兼有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短暫地停留一瞬,有不同科室的醫生護士走過,好意地笑了笑。
他按着她後腰的掌心驀然一緊,短促地閉了閉眼,一轉身把她折到了最近的消防通道。
大門重重地拍開又重重地合上,嗆鼻灰塵四下飛舞。
燈光是聲控的,很暗了,像日出前的薄月。
周津澈把她汗濕了的長發全部攏起,她發質蓬松,沁着高級淡雅的香氛,很輕地,像一捧雪。
哭得厲害,開始抽嗝,眼睫顫顫地挂着淚珠,随着身形劇烈起伏而搖搖欲墜。
他張開手指,飛快而完全地抹去她的眼淚,另只手把長發順到身後,掌心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纖秾脊骨。
“呼吸、慢一點,舒意,呼氣、吸氣,對……”
舒意瞳孔邊緣微微的渙散終于重新聚焦。
沒有人說話,聲控燈光暗了下來。
借着那面四四方方的狹小天窗,舒意在朦胧淚眼裏看清了他年輕而冷硬的棱角,深邃眼底透着明顯的冷峻和猩紅。
他撫一撫她濕潤通紅的眼尾,整個掌心完全地托起她的臉,她被迫擡起視線,可這個動作沒有臣服的意思。
“好一點了嗎?”他聲音啞了。
舒意在他懷裏渾身脫力,她精疲力盡地點頭,細細的嗓子眼裏憋了太多難以宣洩的情緒,她講話吃力。
“好多了……謝謝你。”
她此時此刻的真心實意卻不是他最想要的。
周津澈瞥開眼,仿佛對半空漂浮的塵埃産生了研究興致。
隔了幾秒,他聽見她還是一輕一重的呼吸,不由轉回了目光。
她鼻尖生得很巧,鼻骨挺,鼻基底飽滿,鼻尖略翹,因為哭泣而泛起玉似的光澤。
唇更好,花瓣般形狀,唇線清晰唇珠圓潤,微微張合着,如擱淺的魚。
“你……”話音戛然而止。
他想說什麽?
周津澈問自己,想說什麽?一些無關緊要的安慰,蒼白空洞的勸說。
不,不是這些。
舒意擡眸看着他,久久地,不敢眨眼,直到最後一滴眼淚在眼尾的深陷處幹涸。
她喃喃,字音模糊,聽不清說了什麽。
周津澈貼着她冰涼側臉,問:“說什麽?”
舒意搖頭。
她緩緩平複呼吸,仰起細弱的脖頸,冰涼的、鹹澀的唇,輕輕地印在了他僵硬嘴角。
像雪花,像羽毛。
她一觸即分,心裏明知這不是最好也最合适的場景,但她難受得喘不過氣,她想藉由什麽緩住自己驚懼而心悸的心情。
舒意吸吸鼻尖,繃緊了的小腿肚終于舒展,鞋跟輕盈地踩到了地上。
這一聲是很輕的,卻振亮了牆角一盞小小燈。
她低頭整理亂如水紋的裙擺,緊接着一聲突兀驚呼咽回喉底,她驚愕地大張着眼,眼前是他逼過來的、極清極寒的唇息。
這是一個無關于情愛的吻,沒有欲望糾葛,沒有妄念作祟。
吊橋效應。他想。
舒意如果在這一刻對他産生任何區別于普通朋友的情緒,一定是因為吊橋效應。
但下一刻,舒意微微往後退了些許,她摘掉了他的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