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蔚舒意回信》 愛

第69章 《蔚舒意回信》 愛。

遠處搖過一束筆直明燦的車燈, 直直地晃在舒意眼底。

她不太舒服地眯起眼,下一秒,清瘦掌根為她遮開一方陰影。

開遠光, 沒道德。

她眨了眨長睫, 捺住額角冒出來的、一個鮮紅色的、不存在的問號, 乖巧地把自己埋進他一手劃分的安全區。

輕微屈起的指關節抵着他線條流暢的肩周肌肉, 難以言喻的巨大驚喜和伴生而來的恐懼幾乎淹沒他, 隔着冬日溫暖的大衣面料, 舒意感受到他細微戰栗。

她在周津澈看不見的地方揚起細致的眉,厘清前因後果不用傷筋動腦,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 周津澈扣着她的後腦,像是卯榫契合的結構, 再次嚴絲合縫地将她壓向自己懷裏。

心跳和落在耳畔的聲音同樣急促不穩:“抱歉……我雖然已經想了一萬遍, 但沒有勇氣對你講……你問過我三次, 有沒有想過我的婚禮?事實上,早在十年前我就想過。我甚至想要要在哪一座雪山舉辦我們的婚禮, 我想親手給你設計婚紗,設計戒指,親手為你穿上高跟和白色頭紗……”

舒意安靜地聽着, 偶爾點一點頭, 證明她有在回應。

光澤晶瑩鮮亮的卷發被他蹭動的動作弄得跌到鎖骨彎,和晶液璀璨的項鏈交織在一起。

灼熱呼吸燙着她一小片皮膚, 那一側總是很薄, 他亟需什麽赤裸坦誠的親密,可是公共場合,最出格的舉動, 不過是用藏在上齒列的尖銳虎牙輕輕地磨着她的鎖骨。

難耐地、欲望難解地。

“對不起,少年時代的幻想聽起來幼稚又可笑。十八歲的我,沒辦法許諾你華美盛大的婚禮和昂貴精致的高定婚紗,但是現在的我可以。如果你願給我一個機會,”他的聲音微妙地哽咽了下:“一個讓我永遠照顧你的機會,我會準備一場所有人矚目的婚禮,而你是我期待已久的新娘和公主。”

這一次的停頓略微長久,雪下得安靜,她有來有回地聽着,其實需要很低很低地垂眸,才能克制心底逐漸酸軟的悸動。

當然是意料之外的告白,舒意用力地抿了下唇,打算将錯就錯。

沒什麽關系,反正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做先說承諾的那個人。

但,原來他不是那麽游刃有餘。

也不是那麽想繼續等待。

“我從不覺得婚姻和戒指能鎖住一個人的一生,寶貝,我是愛你的,但你永遠自由。可是我自私地想占據你的所有目光,所有回憶,想陪你去看新的風景,去體驗人世間所有的未知……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做好兩個人共度餘生的準備,今天晚上你對我釋放了你允許的訊號,所以我不可能對你放手。”

他咬牙重複,滲着勢在必得的兇狠:“不可能,我沒辦法了,蔚舒意。”

舒意又眨了眨眼。

眼睫潮濕,洇得沉重,她很輕地吸了口氣,慢吞吞地點頭。

有些話,和周津澈的性格相差甚遠,舒意不是沒有窺見過端倪,但他不擅長在那張清冷端方的面具下描摹更多深重情緒,就算有,也僅限于某些耳鬓厮磨的深夜時刻。

周津澈在懷裏女孩明顯勻緩下來的呼吸聲裏穩住心神,另只扣住她後腰的手指卻無意識地收緊。

那已經有些疼痛了,但愛與痛總是并行的,舒意沒有出聲,靜靜地想。

“葉裏昂說我存在非常強烈的控制傾向,我一開始不信,一個人并不能被另一個人掌控,但是,舒意,”他牽住她的手指,抵到自己心口,掌根揉皺了襯衣面料,他已經冷靜下來,聲線呈現一種冰冷的克制:“我不想看見你的前男友,有些時候,我發了瘋的嫉妒蔣艋,我嫉妒所有靠近你身邊的男人,我嫉妒你為他們流下的眼淚,憑什麽是他們而不是我,憑什麽他們有資格愛你但我沒有?”

他用虎口鉗起她的下颌,她的臉好小,又好幹淨,親吻過的雙唇泛着旖旎缱绻的色澤,她的眼睛有一點不确定的茫然,周津澈什麽也沒說,重新吻住她。

她乖乖地踮起腳,主動加深了這個吻,同時安撫了他情緒上的所有焦躁。

摘下他的眼鏡,格着鏡腿攏在手心。

被他吻得有些糟糕了,單薄眼皮斂着潋滟緋紅。

舒意手指梳順卷發發梢,眼皮和粉霧色的下唇亮晶晶:“都過去了,我們不是說好,不再提過去的事情嗎?”

周津澈深深吸氣,暗欲濃重的瞳孔裏映着她恬淡微笑的眉眼,兩只手指根交錯地相扣。

混雜白色雪粒子的冷風迎面拂來,吹起他沾染濕氣的額發,沒戴眼鏡不會影響他看清她,事實上,她從少女時代到更加亭亭玉立的如今,她的每一刻成長,他已經無聲地參與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讓你不高興的事情。”周津澈輕輕地吻了下她的手背,瞳底深處暗色的欲藉由垂眸的姿勢掩蓋,氣息依舊淩亂:“我只是……很多時候,我在害怕,對不起。”

舒意納罕地挑眉,女孩子的手指碰了下他緊蹙的眉眼,被他霸道地扣在一起,一個反身,按着她的腰抵上了冰涼車門。

“害怕什麽呢?”她纖細的聲線問。

這麽近的距離,沒有一種情緒可以輕易逃脫。舒意抽了下自己的手,周津澈根本沒用力,她撫一撫他,耐心地在他的窘迫與難堪裏重複一遍:“嗯?我讓你感到害怕了嗎?”

他的思緒很亂,理智同樣。

周津澈不明白舒意為什麽會在這個夜晚挑明一切,他覺得她是理智又聰穎的女孩子,絕對不會貿然地進入一段婚姻。婚姻對她而言沒有任何保障,她的身份會從千嬌百寵的獨生女,轉變為某個人的妻子,繼而是某個孩子的母親,剪不斷理還亂的婆媳關系會讓她厭倦,社會上對女性苛刻的生存規則也會限制她向上攀爬的野心,假設她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假期出國旅游,朋友圈的評論一定是“為什麽不在家照顧你的老公和孩子?”

沒法想象。

也不舍得。

單憑一個“愛”字,就能讓她變成走鋼索的人嗎?

讓她也承擔那種如泥漿般黑色的、随時可能吞沒理智的負面情緒;讓她患得患失,猶豫不定,讓她的花期早早地謝,開不過一個姹紫嫣紅的春季。

周津澈需要前所未有的克制力才能讓自己不弄痛她,他想,要不然讓她弄痛自己好了,他真的需要一些刻骨銘心的感受來記住這一刻。

舒意仰着臉,雪月交光的夜色裏,她的眼睛映着澄明透徹的燈火,遠遠地,年輕的小情侶攜着滿身香火味,從她斜長的影子路過。

周津澈閉着眼睛又吻了她一下,可惜着陸點不對,吻到了她含着綿軟笑意的唇角。

那樣的笑容是溫和而無聲的鼓勵,周津澈像是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地看着她,血色淡白的唇形微動:“我害怕……你有一天厭倦,而我無法将原本的你還給你。”

她的笑容頓住了。

夜風很冷,寸寸地刮過她的頸側。周津澈眯了下眼,換了站位,将她護在自己身下。

舒意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于是他再說了一次。

“原本的你,不是周津澈的誰,蔚舒意就是蔚舒意。”

舒意沉默片刻。

他好像輕松地笑了一下,眼裏分明有千山萬山,那樣沉重的黑色,不講道理地壓在她的心頭。

薄薄一層雪絮,寂靜地吞沒了所有聲音。

路過的身影消失在長街拐角,銀杏葉悄無聲息地從枝頭墜落。

“我告訴過你了,就算以後你真的不要我,我現在也不打算放手。”

誓言簡短,震耳欲聾。

舒意無言地看了他許久,雪色藹藹地落在她眼底,她伸手,瘦而白的指節揩住周津澈的眼尾,她新換了指甲,細長水鑽款,一點兒盈盈的光,反射着,一顆飽滿而珍重的淚意。

周津澈偏頭,蹭過她柔軟的手心,溫度沒有間隙地傳導,心髒深處生出一種酸澀的疼痛,枝蔓似地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些,都是周醫生的真心話?”舒意微微地笑:“我以為安全感是相互的,其實,我才是應該道歉的那個人。”

周津澈掌心捂住她的唇,溫熱清甜的唇息淡淡地灑在他指縫,他聲音一哽:“是我不好,沒有察覺到你的心思。”

舒意忍住“周醫生大笨蛋”這句話,她靠在他懷裏,視線擡一擡,男人突兀明顯的喉結滾動,接着說:“我有事情瞞着你。”

舒意呼吸裏攜着清澈的冷冽,她綿綿地“嗯”了聲,露出莊重的、認真的神情。

周津澈半垂着眸,吻了下她白皙的耳朵尖,清隽眉眼浮現一絲無地自容:“對不起,我沒有190。”

“………………???”

半分鐘後,舒意完美地維持住滿臉空白。

唉!

她已經準備好掉眼淚了,周醫生真會煞風景。

心裏千回百轉地嘆,那雙明媚漂亮的狐貍眼卻彎着笑意,舒意故作苦惱的口吻:“這可怎麽辦呢?我的擇偶标準是190。”

周津澈臉色瞬變,但她又說,同時掐住他的臉頰肉:“看在你戴眼鏡而且戴得那麽好看的份上,我原諒你的四舍五入。但是周醫生,你究竟有沒有發現自己其實有一些Babyface啊?”

不堪回首的往事重提,冷白耳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

他拿過自己眼鏡,機械性地伸張鏡腿,舒意看不下去,別開了架上他鼻骨。

“這很難。”周津澈避開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聲音輕得幾不可聞:“Babyface形容小朋友,而我二十八歲。”

想了想,嚴謹地修正:“馬上二十九。”

舒意嘆服地搖頭,現在應該說這個嗎?算了,總得給剛表白心跡的薄臉皮一些緩沖時間。

“是該結婚的年齡。”舒意說完,錯開他震驚交錯的眼睛,柏油路面的長街,鋪着一層冬日霜雪,幾個沒有章法的小小腳印,圍繞推着一個簡易木板車的老婆婆,佝偻年邁的身體旁邊,站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梳着馬尾,滿臉天真。

“走。”

舒意拉着一令一動的周津澈,高跟鞋錐着細軟蓬松的地面,來到這一老一少的面前。

小女孩盯着她昂貴明亮的裙角,呆了幾秒才擡起頭,讷讷地講:“要買紅繩嗎?姐姐你真好看。”

折疊展開的木板支着地面,一面ins奶油風的鏡子,一張綠色收款碼,還有幾十條造型不一的紅繩。

舒意在不遠處的銀杏林後面發現自己逃跑的雨傘,她收回目光,抛出百戰百勝的笑容:“對,我們買紅繩。妹妹,你能不能換後面一句?”

小女孩眼睛看直了,呆愣地回答:“什麽?”

“換一句吧。”舒意伸手拂落紮着粉色蝴蝶結的馬尾,抿着一雙甜滋滋的梨渦:“就說,祝哥哥姐姐永遠幸福,怎麽樣?”

女孩子眼神閃動,立即擲地有聲,聲音又甜又脆:“哥哥姐姐永遠幸福!買一條紅繩吧,咱們家的受過香火,專門保佑戀人長久。”

舒意被逗笑,扯了下安靜充當背景板的周津澈,輕聲:“快說謝謝,專管姻緣的神仙看着你呢。”

多稚氣的話。周津澈想,十年前,她會不會這樣說?

在他的心裏,那一口經年累月的沉默古井,終于遲來地蕩起了春暖花開的回音。

年輕英俊的男人捏着她綿軟的手心,塞進自己的口袋,眉眼染着清隽笑意:“謝神仙恐怕不行。”他目光很深地看着她:“我還是謝謝你吧,蔚舒意小神仙。”

舒意明眸善睐,掃碼付款,要了兩條活扣紅繩。

雲浪紋編着沙金小愛心,真不是什麽名貴的裝飾品,價格倒也讨人心意,小女孩摸摸找找,送出一對裝在透明盒的醜蘋果。

舒意看了幾秒,讓周津澈接過,強硬地付了雙倍的價錢。

“要我幫你們系嗎?”小女孩問,她的奶奶在一旁,慈眉善目地笑道:“要戀人親手給對方系,要帶着誠心哦。”

舒意慢條斯理地疊起袖口,一截皓白霜雪的細腕,細細的,環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銀色鏈條表。

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提前練習一下吧,周同學。”

親手系手鏈和親手戴戒指有什麽區別?

周津澈心底劇震,山呼海嘯的陌生情緒,洶湧地淹沒他潰不成軍的詞句。

琳琅的紅線,類玫瑰色的淺金,比起象征性的承諾,更像一副心甘情願的枷鎖。

舒意轉了轉手腕,她皮膚白,豔色合襯,午夜時分勾魂奪魄的妖精。

舒意卷起他的襯衣袖口,醫生的手腕非常修長,筋骨緊實有力,擦過他的掌心時,感覺到常年持握手術刀磨出來的薄繭。

加起來十幾塊錢,比資本家的鑽石謊言便宜。

但,青春無價,舒意以她自己的方式,實現他十八歲的夢想。

“好啦。”她輕快地說,眼波流轉地望向那對祖孫,揮了揮手:“祝你們生意興隆。”

女孩子揚着音調,大聲說:“那,那我祝你們——百年好合!”

沿着濕漉漉的街道走了一會兒,周津澈目光一直沒移開過自己手腕,過了片刻,牽起她的那只手,腕骨貼着腕骨,閃着細金的紅色交錯。

“怎麽想到的?”他啞聲問。

舒意撥了下糊到眼睫的長發,她微微鼓起臉,瑩潤可口的紅唇,猝不及防地印到他臉上。

“說出來就不是驚喜了。”

狡黠活潑地眨眨眼,舒意抵着他的鞋面,面對面的姿态,微微擡着巴掌大的小臉,難以融化的熱氣和笑容半空停頓幾秒,她再次湊近,将自己吻上去。

十幾歲才能擁有的、幹淨又心無雜念的親吻。

他安靜地抱了她好一會兒,平安夜的薄雪,缱绻地落到他們的發梢、眉心。

一不小心,這輩子仿佛走到了頭,讓他想起俗世中老生常談的成語:

白首與共。

如是觀的琉璃頂碎着今夜難以喧賓奪主的月光,一點兒如夢似幻的朦胧,投落在她的臉側,近在咫尺的距離,她的世界,她的一切,終于不是某張視頻或照片所帶來的鏡花水月。

周津澈眼睛裏的情緒深濃,化不開的一筆黑墨,在她這張紙塗抹屬于他人生的一部分。

“其實,還有別的驚喜。”

舒意回頭看了眼如是觀,那封信,不知為何,遲遲沒有送到周津澈手中。她沒有查崗的習慣,所以不知道送達當天的收件短信,被他當做垃圾信息一鍵删除。

周津澈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象牙白的鼻尖透着凍出來的淡粉,潮濕冷冽的空氣裏,他低頭含住她張合的唇,濕潤舌尖卷着她的說辭,重新掃了回去。

舒意意外地瞠起一雙美目,疑惑地偏開頭,可還沒說上一個字,他重新追過來,這一回,抵死纏綿,融入骨血,她再次被弄亂,腿根因為情潮而輕輕蹭動。

“別……你別。”她小小聲地喘氣,推開他,嘟着唇撒嬌:“冷靜一下,周醫生。”

“冷靜不了。”

他說完,抓住她的手腕快步走向熄火的車,護着後腦把人塞進去。

舒意怔怔地斂過腿側壓着的裙擺,她沒有扣安全帶,以為他要做些什麽,然而沒有,周津澈前傾着身,幹脆利落地替她扳正,舒意等了片刻,等到他松手剎踩油門。

“…………?”

周津澈悶聲:“你在期待什麽?”

舒意瞪他:“我以為你要情難自禁!”

“确實。”某位醫生不以為恥,從容淡定地點了點頭,舒意懷疑地瞥向他的下半身,登時挑了挑眉,哦,看着面冷自持的周醫生也沒有她想象得那麽鎮定。

舒意睨他半晌,絕對沒有出手幫忙的覺悟。她調整了下坐姿,舒服地往後靠着。

回去的路程相當糟糕。畢竟是過節,每個十字路口的交警盡職盡責地揮舞着手勢分流,過了中環路,甚至還被攔着測了一次酒精濃度。

一番折騰地回到家,再有旖旎心思也散得差不多。

勻淨明亮的金屬轎門張開,舒意走到家門,忽然頓了頓,在他不解的眼神裏,淡定地轉了腳步,擦着周津澈肩膀走向對門。

之前已經錄入了指紋解鎖,纖細的指放在觸控板上,不消三秒,傳來解鎖成功的音效。

智能家居自動響應,燈光緩緩如水,安靜地淌過客廳中間高大昂揚的聖誕樹。

周津澈彎腰取出她的家居鞋,白皙指端扶着她的踝骨,将她的細高跟抽出來。

舒意平平地踩着兔絨鞋底,手包擱到玄關櫃,周津澈拆下手表,問:“不回家?”

她奇異地瞥過目光:“這邊也是家。”

言罷,掌心貼上他的小臂,明豔動人地笑起來:“我現在要行使我的權利——拆禮物吧,周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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