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蔚舒意回信》 然而他淚流滿面

第71章 《蔚舒意回信》 然而他淚流滿面。……

【她真的喜歡。】

來自十年後的回信, 在他的沉默裏掀起驚濤駭浪。

薄薄一面紙,重若千鈞,指端揉皺了發白頁腳, 手背青筋浮疊, 虬結地掙紮着, 仿佛深淵之下情緒亟待破土而出。

舒意慢騰騰地掃着地面流光溢彩的彩帶和碎屑, 散射的各種光線映着她嬌花一樣的面容, 周津澈眼眶模糊, 看不真切。

怎麽會……

怎麽會呢。

她還是那麽美,和十年前不分伯仲。如今成熟了, 身段白皙豐腴, 細條條的胳膊,捧着手心抛起漫天的五光十色, 那些小巧的、細碎的彩色紙屑落到她身上, 浮光掠影, 燦爛漂亮。

眼眶慢慢熱了。

舒意兀自不覺,反正最後都要收拾, 弄得再亂一些也沒關系。

她心安理得地想,偶爾也會厭煩整齊和秩序,比如周醫生, 也不一定總是在床上才會有另外一種表情。

揚起嬌俏又甜美的笑容, 她惡作劇地抓了一把彩帶,灑向周津澈。

棱角輕薄卻尖銳的彩帶飛過眼皮, 他慌亂地閉了下眼, 在她的笑音中聽見自己擂鼓般聲聲轟鳴的心跳。

“……寶貝。”

聲音啞得不像話,他低着頭,修剪過的額發斜出一筆濃烈陰影, 遮住鋒銳的五官曲線。

舒意慢住動作,輕輕地倒吸了口涼氣。

燈光亮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緊接着發現不應該怪罪給燈光。

因為燈具是上任房主留下來的意大利品牌,以溫和護眼聞名。

然而他淚流滿面。

舒意震驚、錯愕、驚惶、後悔、歉疚,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似浪潮打來,她跪在花紋深重的柔軟絨毯,緊湊地膝行兩步,用自己更加柔軟的肩膀托住他。

比血液更加滾燙的眼淚,沉重地打在她筆直鎖骨,沿着骨骼凸起的走向,緩慢地流向心口深處,洇入皮膚之下的有力跳動的血管,最後的最後,重新彙集到眼眶,變成一場漫長而心慌意亂的冷雨。

她避無可避地被淋濕了。

體型差帶來的不止絕對包圍,明明是他在擁抱她,可是搖曳晃動的身影,卻是她在撐住他。她像他的骨骼,勇敢且義無反顧。

在他熱意攀升的體溫中,舒意用自己稍顯冰涼的臉頰貼上他的側臉,感受淚水洶湧又寂靜地流。

周津澈哭起來屬于沒聲沒氣兒的類型,不說話,不抽噎,偶爾喉結滾動,悶出一聲低啞的哽咽,但更多的,全在她逐漸透明的胸口布料裏。

唉,到底誰才是水做的。

舒意摒棄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念頭,這個時刻不合時宜地生出一抹慶幸。無論如何,男人掉眼淚總是弱勢得多,還好她沒有大張旗鼓地當街求婚,她沒有真的想讓他在衆目睽睽下哭出來。

周津澈允許自己失控的時間大約是五分鐘,他慢慢平複呼吸,目光一定,視線深處,是水淋淋的雪白小山,綿軟起伏的深刻線條。

又過很久才反應過來,他捧住她的臉的手輕微顫栗,額角抵上來,舒意歪頭蹭了下他,輕着惶恐吵醒蝴蝶的聲音說:“笨蛋周津澈,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搜過我們的名字?”

周津澈愣住,下意識吐出兩個字:“什麽?”

舒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到最後,她只露出了相當縱容,且沒什麽辦法的笑容,掌根撫了撫他仍然濕漉漉的臉頰,很冰,像是不見光的牆角,暗暗滋生的幽暗青苔。

舒意擡一擡眼,刷得卷曲濃密的長睫掃過靠得很近的唇息,她傾身,在他平直唇角咬了一下,心滿意足地聽見一聲吃痛的低喘。

“我說,”她拖長語調重複:“你真的沒有搜過我和你的名字?”

周津澈在她澄明的眼神裏搖頭。

舒意忽然覺得周津澈不是會白日做夢的類型,在春心萌動的少年時期,少男少女最喜歡做的事情,無非是在各種各樣的場合和地點,給自己的名字後邊,綴上仿佛寫下來就可以獲得天長地久的另一個人。

她了然地點頭,手指揉上他一片通紅的眼周皮膚,結果越揉越紅,到最後,簡直是某個爽朗晴天的晚霞。

換了個坐姿,墊着軟枕靠向他懷裏,腳背極具美感地一擡一勾,把不遠處冷落片刻的小寶箱拖過來。

水晶做的鑰匙深入鎖孔,她抽出來,背手掀開周津澈欲言又止的秘密。

真的毫不意外,舒意随手翻了翻,找到一張折痕很深的試卷。

她用手掌壓着,耐心地平了平。

名字真難寫,所以理所應當地忘記了。被人用同色的水性筆補上去,只不過不是她的字跡,橫豎撇捺一一克制,像在解答難題。

“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寫的。”她軟骨頭地懶在他懷裏,老神在在地點評:“我寫不出這麽刻板的名字。”

周津澈沒有說話,這個姿勢,他只能看見她說話時微微翹起的唇角,時不時眨動的睫毛,一點兒光斑落在她鼻尖上,然後她皺起鼻尖,像是春水般打起不規整的幾道漣漪,因為笑了出來:“阿彌陀佛!哎,當時真是熱昏了頭。”

他摸一摸她順滑的長發,閃着光澤的發絲從指縫溜走,情緒劇烈起伏後的聲線依舊浸着沙啞,懲罰似地咬着她耳廓後的小小紅痣,舌尖精準地抿過,聽她難耐地扭動着一雙蝴蝶骨,發出小貓似的吟哼。

“什麽時候認出來的?”他問。

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東西真的太多了。舒意分心應付他的親吻,一面手指輕翻。

用過的簽字筆,只剩半塊的奶黃色橡皮,塗滿公式和抽象漫畫的草稿紙,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拷貝下來的二寸證件照,掉落在不知名教學樓的發卡……

“這是媽媽送給我的。”舒意捏着珍藏得很好的珍珠一字發卡,将額前散落的長發抿到耳後,她是遺憾的口吻:“後來怎麽找也找不到,原來在你這裏。”

周津澈吻着她的眼睛,說:“當時想找機會還給你,後來你出國了。”

于是成了沒有郵票也沒有收件地的信封,以及時間線上無法得到回複的明信片。

“為什麽總是這一句?”舒意問:“祝你平安,祝你健康,祝你萬事勝意。”

周津澈撥開她的手指,指着明信片标志性的日落大道,反問:“不熟悉?”

“我應該熟悉?”

“應該。”周津澈說:“這是哥大的116街,你走過很多次。畢業典禮的撥穗視頻我看了,你和你的同學們在這裏拍過照。”

這下換舒意詫異:“你去過?”

“不止。”敞開心扉只在一念之間,周津澈帶着她的手指再翻出一張:“這是你在波士頓的珠寶展會,我不太喜歡波士頓,氣候不舒服,但你适應得很好。其實我有想過給你買下那條拍品,最後價格擡得很高,而我能動用的資金實在有限。”

她猝不及防地,想起什麽,帶着目的性的翻照片刻,終于辨認出了一絲絲遺忘在記憶深處的畫面。

周津澈扶着她的臉,将她轉向自己,沉聲問:“沒有打擾過你,因為缺失身份。朋友,不是。同學,太過久遠。對待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覺得什麽開場白最好?”

話題抛給她,舒意啞然地張了張唇,幾秒後,眉心繞着愁緒斂下眼睫。

原來是這樣。只有平安、健康,萬事勝意,老生常談到顯得敷衍的祝福詞裏,窺見他僥幸藏住的愛意。

因為再也說不出什麽。

沉默過于隆重,打鬧的小貓蹑手蹑腳,一顆迷你彩球給爪子挂斷,咕嚕嚕地滾到沙發角落。

舒意眼眶熱了,她不管不顧地回抱住他的腰身,雙唇抿得略失血色,聽見他無奈地笑了一聲。

“你看,這就是我為什麽不願意你打開的原因。”

“歪理。”舒意不滿地揪住他的襯衣領口,她濃着鼻音控訴:“你應該一開始就用這些來打動我。走岔路讓你感覺很開心嗎?得不到的回應,寄不出的信,你甘心止步于此嗎?”

她的诘問因為泣着眼淚所以變得很有重量,周津澈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想了一息,卻只有三個字:“不甘心。”

十年,滄海一粟,白駒過隙,全在這三個字裏了。

她再沒話說。

不甘心,所以總要試一試。南牆撞到頭破血流,沒有路也是路。

非要聽見她好笑又撇腳的“Babyface”借口,由此想起寂寂無名的那些時光,但是命運喜愛峰回路轉,于是那個飄着冷雨的傍晚,他忍了又忍,忍得渾身血液倒流心髒發痛,還是忍不住拿起一把雨傘。

他告訴自己,沒關系,遲來的交還而已。

沒關系,等到最後,已經算不上等,他只是邊走邊看,路過她的風景,沒愛過便不會分別,他學着寬慰自己。

可是被她看進眼睛裏的那一秒,周津澈全盤皆輸。

原來,還是貪心。

雪又落,落得好大,鋪天蓋地,銀裝素裹。

小區中庭亮着燈,一樹又一樹的火樹銀花,在分針跳過的十二點。

那樣美的夜景,會被所有相機紀錄定格的美好,但她睜着一雙眼睛,瞳底沐浴着明亮水光。

掉眼淚也像掉小珍珠,上世紀港臺女星拿捏到爐火純青的演技,但周津澈知道她沒有,她哭起來,眼淚一顆又一顆,筆直地砸到他攥到骨節泛青的手背。

哽咽了,卻用力地捺住聲線,她倔強地看着他:“你知道不知道,如果是我喜歡一個人,我會做什麽?”

不管她說什麽,讓她因為這些陳年舊事傷心、委屈、哭泣,就是他的不對。

周津澈輕輕地嘆了聲,清瘦掌心接住她溫熱淚意,小小一蓬透明水花,濺在清晰分明的掌紋裏。

“我不知道……但你很會愛人。”

“是這樣嗎?”她冷靜地搖頭:“是我很會愛人嗎?是因為你很愛我,是因為我也很愛你,是因為我們相愛。所以你覺得你把過往十年攤開在我面前,是卑劣,是逼迫,是不擇手段的下作,可是對我來說,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家人,還沒有人這麽愛過我。”

“沒有人,十年如一日,希望我平安、健康、萬事勝意。”

舒意胡亂地擦掉眼淚,她真的有在計劃一個完美平安夜,可是被搞砸了。

始作俑者還在她面前,戴着她親手修改過設計圖的眼鏡,他的目光讓她心尖劇烈地發顫,不比一場災害更具有毀滅性了。

“這不算什麽。”他淡淡地笑了下:“我的精力有限,做不到一邊喜歡你,懷念你,癡戀你,轉頭和其他陌生女孩接吻或擁抱。所以你也不必對我有任何愧疚,拜托,不要因為同情和可憐才愛我。”

舒意倏然瞠着眼,難以置信地,不受控制地,擡手輕輕扇了一下他。

“亂說什麽!”她氣急敗壞,手腕卻被他抓住,輕而細密的啄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細瘦的腕心,他道歉:“你為我做了什麽,而我不如你的十分之一。你給我寫了回信,圓了我十年前的癡夢,你看,愛我愛到這個份上,我以後怎麽放手?”

自問自答的喃喃語氣,舒意沒再掙脫,她已經不流眼淚了,唯有一雙蹁跹的蝴蝶長睫蘊着潮濕,仿佛河面漂浮的霧。

“不可以了。”她認真地講,竟然是有商有量的語氣:“你已經見過我的爸爸媽媽,而我也見過了周老師。你必須要更愛我了,如果明天我要收購全寧城的眼鏡店,你必須說好。”

“好。”他不假思索。

“………”舒意沉默了一下,忽然試探地問:“求婚的話,我要HW的鑽戒,非常大、非常誇張,非常不講道理也非常暴發戶,戴在手上會閃瞎所有人的目光。”

“好。”

“………?”她絞盡腦汁,咬牙切齒:“還有,我家只接受入贅。正月三十你要和我回家吃飯。”

“沒問題。”

“答應得那麽快,不會說到做不到吧?”

“不會。”周津澈按着她的眼尾,糜豔的桃紅色,指腹仍有水意,他垂眸撚了撚,說:“這些事情,你說得出,在我能力範圍,我都做得到。”

“那沒問題。”她斬釘截鐵:“你準備請假,我準備籌備婚禮。誓詞環節你不許哭。”

但這一次,周津澈沒有果斷地應她。

“這很難……”他委婉地争取:“真的不可以嗎?你知道我可能忍不住。”

純粹是逗弄小朋友的口吻,舒意撐着他腰腹位置,不留情地掐住他的臉,手背一拱,頂歪眼鏡。

“如果你真的要哭……不如就現在吧。”

她嬌蠻地吻過來,眼鏡掉在絨毯,安靜地吸納了聲息,只有他喉結輕動時震出的笑:“好吧,悉聽尊便,蔚舒意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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