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正文完 “我願意

第76章 正文完 “我願意。”

鬧了這一陣, 不出意外地錯過午餐時間。

舒意臨時拉了個小群,連發五個手氣紅包。

手氣最差的蔣艋回複最快:沒等你們,我們到時光裏吃了。

舒意敲出一排問號:不參加下午活動?

談頌敏發來語音, 聲音嬌嬌嗲嗲:“不參加呀。小向說沒意思, 我們之中只有你和小向是一所學校喔。”

周津澈關上水龍頭, 臨時犯罪現場被他清理得一幹二淨, 舒意腦補他是一位西裝襯衣白手套金絲眼鏡的英俊兇手, 重返兇案現場, 抓包了一個笨蛋路人。

她後腰抵着牆壁,從手機屏幕擡起頭, 巴掌大的小臉藏在梳順的卷發, 有一雙未語先笑的眼睛。

糟糕,我們現在是共犯了。

“我包包裏有香水。”她遞給他。

周津澈直起腰, 清隽眉尾輕輕一挑, 香水瓶子像個小巧玩具, 他按了一下,濃郁香味蹿上鼻尖, 他屏住一個來回的呼吸,說:“你的味道。”

确定一切還原到來時,舒意捏着護手霜, 仔仔細細抹上他的十個手指頭, 勻順了才繼續回小群消息。

出了門,某位小姐化身網瘾少女, 周津澈扶住她的肩膀, 手臂攔了一道,無奈嗓音從頭頂砸下:“看路。”

舒意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機屏幕,小聲咕哝:“這不還有你麽?”

她再次給大家說了抱歉和謝謝, 孟希體貼地說下次有空再約,舒意講吃完飯務必讓萌萌買單,蔣艋發了好幾個表情說哇你敲詐我啊,明明要讓周醫生請客吧。

不說話的向燃終于冒泡:我請。

另一位也不說話的周述跟上:我請。

舒意翹起唇角,她把手滑進周津澈的大衣外套,和他十指相扣。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狗血三角戀。”她莫名其妙地說。

周津澈好笑地瞥過目光,午後有一點可憐陽光,不多也不熱烈,照得他俊美面部柔和:“我也不喜歡。”

“但是竹馬和天降都很難選。”她苦惱地蹙起眉,眼底卻閃爍着蔫壞的晶瑩,說:“不怕竹馬不作為,就怕天降又争又搶。”

舒意确信自己沒有意義明确的指代性,然而某位醫生卻聽得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種性感但不合時宜的冷酷聲線說:“你說我嗎?”

她怔然,随後失笑:“絕對沒有點你的意思,但,你說的也沒錯。不過我和小談情況不一樣,我真的把蔣艋當弟弟,親生那種,你知道吧,過年我們兩家是要一起吃飯的。”

周津澈不輕不重地捏了下她的無名指,她的指圍數字已經精确地烙印在他腦海裏,閉上眼就能想起,以及她适合的一千零八百款鑽戒。

“所以,今年我們會一起吃飯?”他不動聲色地問。

舒意對他心底那點小心思了如指掌,她用力地牽緊了他,已經到了有些發痛的地步,他對她給予的愛和疼痛甘之如饴。

“可以。”舒意停下腳步,她空出的另只手按亮屏幕,飛快地掃了眼電子形式的時間表:“我來安排,你作為姐夫,可以給我們萌萌送個禮物,我想想,給他送一張門薩俱樂部邀請函吧。”

“姐夫”兩個字最大限度地取悅了他,周津澈順理成章地遺忘“我們萌萌”四個字,沒關系,反正舒意也說了是我們,她和蔣艋就不能是我們。

“都聽你的。”

她指端壓着控制鍵,很輕的一聲“咔噠”,揚揚手機,黑色顯示屏模糊地反射男人精致冷峻的五官。

“這個時間點,請問我們人美心善的周津澈學長,是要貫徹優等生的身份,到禮堂聽什麽學術講座,還是到距離我們最近的二餐吃一頓過時午飯?”

周津澈看向她的眼睛,選擇權丢回去:“你來決定。”

舒意對各種學術論調敬謝不敏,除非臺上演講的人是周津澈,她大概願意花個十來分鐘仔細琢磨他今天的西裝暗紋、襯褲面料以及領帶提花。

有情人,做快樂事,這可比老古板的掉書袋來得更有意思。

囫囵想了下安排表,一中的百年校慶氣勢宏大,據說一兩年前便着手準備,活動主區域除了大禮堂,還有明德校區面向廣大市民展出的教學科研成果區、學生們自主設計的、含有紀念意義的文創一條街,聽說冰箱貼賣的還不錯,她已經在朋友圈看見曾經校友重金求帶。

在填飽五髒廟和參觀新落地的百年歷史紀念碑的剪彩儀式,舒意果斷地選擇了前者:“帶路。我們去吃飯,好餓。”

周津澈短促地挑了下唇角:“剛剛沒有喂飽你?”

“……”她臉紅了,不滿地嘟着粉色唇珠:“不要亂說。”

周津澈笑了笑,一根根地按住她的手指,将她包進自己的掌心裏。

餐廳沒什麽人,供應着幾個窗口。

她被迫消耗了大截體力,此刻後知後覺地感到饑餓燒心,輕輕地捂着小腹位置。

周津澈對這裏的陌生不比舒意少,他是随遇而安的人,口腹之欲很淡,慢慢地走了一圈,沒什麽特別想吃的,半回着頭,見她臉色略微蒼白。

心重重地跳了一下,手背貼上她的臉,在她懵懂目光中擰起眉心:“不舒服?為什麽不告訴我?”

舒意搖頭說不是:“餓的。”

也是,距離早餐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周津澈點好餐,舒意也沒問他點了什麽,她抽出一張紙巾,神色認真地擦淨眼前餐桌。

餐廳裏有一家seven elven,舒意單手托着臉,明亮到過于誇張的頂燈潦草地灑在她的眼角眉梢,皮膚白如剛出窯的瓷器,透着幹淨雪色。

她其實蠻喜歡這種爛大街的連鎖商超,記得在一中讀書時,每次下了體育課,都會繞一小段路到711買水喝。

想到這兒,她微微地笑了笑,目光迎着走回來的周津澈。

也許,在那被遺忘的幾個月裏,他們也曾經交錯而過,目光一觸即收。

想不起來那位冷冰冰的年級第一模樣,索性就想十年後的周津澈。

這位醫生不說話時像極了年輕有為的教授,而且是那種根本不可能和女學生發生任何故事的教授,他會把自己的清譽和名聲看得比任何還重。

舒意天馬行空地亂給他增加人設,還好他不是自己的教授,否則結果很難收場。

周津澈走近了,士力架和進口全脂牛奶放到她面前,手指捏着吸管,利落地剝去透明塑封。

“想什麽?”

舒意大言不慚:“在想,如果你是教授,我是你的學生,你怎麽辦?”

周津澈掀起冷白眼皮,眼底含着一些笑意,沒回答,因為號碼牌聒噪地響起來,像是批發市場的唱歌小玩具。

他端着橙色餐盤回來,碗筷重新用熱水燙過一遍,動作極其貴氣優雅,仿佛這不是十三元一碗的雞湯小馄饨面,而是米其林三星水準。

“你的假設不難成立。”周津澈用小碗分出幾筷子,推到她手邊等涼:“大概再過十幾年,我确實有可能成為你口中的教授。不過,到那個年紀,應該沒女學生會靠近我。”

舒意一本正經地搖頭:“難說。難道你到四十歲就會斷崖式變醜嗎?我不相信。周老師那麽美,我懷疑你們周家有凍齡基因。”

周津澈撥過碗裏的溏心蛋,他知道她一向不喜歡吃半生不熟的東西,嗓音染着冷質的笑:“好吧,那我來回答你的問題。如果我是一個師德不正的教授,喜歡上自己的學生,我大概會換個學校。”

舒意不可置信:“就這樣?”

“不然?”他揚眉:“師生戀是不被允許的,笨蛋寶貝。但是你放心好了,無論你走在哪一條路上,學生也好,眼鏡店店主也好,我都會想辦法走到你面前。我都會喜歡上你,我不懷疑自己對你一見鐘情的能力。”

“這還差不多。”她的害羞已經在上一場未盡的情事裏耗得差不多,因此只是嬌矜地點一點頭,恩準似地說:“吃面。”

她胃口一直小,今天卻格外香,十二粒小馄饨潤着先前燒到灼心的胃,一路暖到四肢百骸。

舒意拆開兩支薄荷味的漱口水,一支給他,一支自己含了小十秒,一手擋着唇沿,秀氣地吐進用來裝茶水的一次性寬口紙杯。

下午的活動比上午輕松得多,舒意和他坐在多功能大廳的最後一排,一中的孩子确實不是只會埋頭苦讀的類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令舒意詫異的是,竟然還有學生像模像樣地打了一套武術拳。

“以前參加過這樣的節目嗎?”舒意捏着他的手指,慢吞吞地把玩,低着音量問:“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博得許多小姑娘的青睐吧。”她試着回憶,發現自己缺乏這方面的經驗,比起規規矩矩地等待某個人,她更願意抓着蔣艋和康黛翹到街角的某家清吧。

“沒有。”出乎意料,周津澈否定了她的猜測:“我沒什麽興趣,也沒什麽才藝。有一年老師讓我去唱歌,我說不行,五音不全,老師讓我對個口型。”

舒意忍不住笑,伏倒在他懷裏。

她笑起來很漂亮,聲音也好聽,有人瞥過眼神,不太禮貌地在她露出的側頸和胸口停留。

“鋼琴很久不彈了吧?”舒意眨着眼,看他将自己的西服外套展開了搭在她肩上,她說:“別給我穿,冷着你怎麽辦?”

周津澈平靜地回過目光,對方詫異地愣了一下,尴尬地正回腦袋,假意欣賞臺上不那麽好笑的單口相聲。

“你得給我一些宣誓主權的機會。”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地鎖着她,他要笑不笑地抿了下唇角:“好嗎?蔚舒意小姐,其實我沒那麽有安全感。”

“誇張。”舒意噎了下,心底揶揄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她翹翹眼尾,在一陣稀拉掌聲中終于覺得無聊,借着咬他耳垂的親密姿勢,亂出主意:“沒意思,走吧走吧。”

周津澈依着她,從不引人矚目的偏門出來時,意外發現天已經黑了。

有半輪月亮,模糊地挂在樹梢,像被誰咬了一口,暈出黃澄澄的光芒。

舒意驚喜地“啊”了聲。

天幕顏色如夢幻童話過渡,靛藍和群青模糊交織,讓她想起多年前一部歌舞電影。星星不多,這一顆那一顆地點綴着,一塊灑了彩色糖霜的藍莓小蛋糕。

連簇的銀杏樹叢挂着海浪線起伏不平的小夜燈,金黃色的落葉鋪了滿地,後跟踩了兩下,北國落雪的沙沙聲。

平日不開放的噴泉,此刻奢靡地亮起,光影粘稠地漿着水霧,有人投影了一道架空的七色霓虹。

三三兩兩的年輕學生,含羞帶怯的女孩子,幹淨挺拔的男孩子,搭着手步入舞池。

“畢業舞會提前了。”他氣定神閑地站着,笑音溫沉:“要不要和我跳舞?蔚舒意小姐?”

舒意迅速回頭,他在咫尺之距的位置,眉眼落着繁星似的光芒,紳士地俯身伸手:“我有這個榮幸嗎?”

“不要。”她細聲細氣地拒絕:“這是小孩兒的地盤,我不搶他們熱鬧。”

她話音剛落,悠揚輕盈的圓舞曲音符乘着黑白琴鍵飛上夜空,有人扯着嗓子激情四射地喊了聲“學長學姐”,舒意錯愕地看過去,女孩子招搖地晃着手,意思明顯。

還沒表态,舒意的手腕被人握住,女孩子的手心柔軟嬌嫩,她羞赧地笑:“姐姐,來和我跳。”

周津澈收回手,眼睜睜地看着舒意被拉進舞池。

膽大包天的妹妹崽跳男步,舒意只得配合她,結果小姑娘的華爾茲大概從沒過及格線,舞步踩得歪七扭八,但很好心地避開了她的小羊皮鞋。

“姐姐,你比照片上更好看。”只有十六七的女孩子眨眨眼,她高高擡着手臂,舒意依着她轉了個圈,珠光白的裙擺流麗翩跹:“當你男朋友真有福氣。”

舒意忍俊不禁,沒問她在哪兒看過的照片,只是抽出手揉揉她的臉:“好好學習,高考加油。”

她吐吐舌尖:“我是國際班的,不走高考,已經申到了UCL的offer。”她踮起腳尖,低聲:“姐姐,要換舞伴了。對了,我姓周。”

姓周的小姑娘将她一推,舒意不設防地往後幾步,撞進她熟悉的胸膛。

落單的手重新被牽起,身高合襯、對象合襯、舞步合襯,渾然天成的默契。

周津澈的手掌平穩地托着她的後腰,燈光薄薄地蕩在她的裙擺,旋轉時曼妙揚起淺香槟色的弧光。

舒意被他帶着,後退,貼近,再後退,再貼近,鞋尖像兩尾調皮的親吻魚,親密地貼在一起。

一只手虛虛地搭着他的肩膀,白皙指端抵着深色西服,足尖的舞步并不連貫,但她很美,玫瑰色嬌豔欲滴的唇角微彎,她後仰着纖細的頸,優美如天鵝地倒在他懷裏,那段腰真的非常軟,彎成了一截下弦月。

這兩位都是人群中漂亮到驚心動魄的存在,盡管舒意十萬個不想,那些小朋友們最終還是淪為了背景板。

鏡頭掃過,或錄像或拍照,舒意忽然覺得以這種方式将彼此存在的某一幀留下來也不錯。至少,等到他們白發蒼蒼,孫子孫女和今晚鮮活年輕的小朋友們一樣大,到一百五十年校慶,兩百年校慶,關聯着“寧城一中百年校慶”的鏈接跳出來,然後在某一欄或者某個不大不小的版面,曾經有他們相愛的證據。

就這樣吧!

她什麽都不再想,踮起腳,雙手捧着他的臉,蠻橫地印上自己的吻。

歡呼聲愈發熱烈。

女孩子“哇哦”了一聲,相機鏡頭放大再放大,照片傳給【周老師】:“姑姑請看。”

因為過于出衆的氣質和容貌,她的臉永遠優先于她的着裝。白皙如銀月的小臉,知道那對澳白珍貴,可再珍貴,也只是錦上添花罷了,一朵珍惜守護的嬌豔玫瑰,月下舒展便已博得所有人的目光。

從舞池退到聲潮之外,樂隊已經準備熱場,鼓手漂亮地轉着鼓棒,潇灑地擦開镲片,鼓點如一場雨,幹脆降落。

遽然響起的搖滾模糊了許多關于猜測和羨慕的細節,舒意挽着周津澈的手,她眼神明亮:“不介紹一下?”

小姑娘很上道:“嫂子好,我是周津澈堂妹。”

舒意失笑:“剛剛我還是姐姐?”

“都一樣嘛。”小姑娘同她心照不宣地眨眨眼睛,她湊上來,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本來想起哄我哥求婚,不過呢,我哥是悶葫蘆的性子,有很多事情,我想他不希望有別人參與。”

“總之,”小姑娘握住她的手,滿臉天真熱忱的誠懇:“我哥交給你了。”

舒意看着她把自己的手塞給周津澈,立即被對方緊緊扣住。

小姑娘朝他們一揮手,蹦到樂隊中間,架起屬于自己的貝斯,奏了幾個推波助瀾的高音。

“你妹妹和你的風格差挺大。”舒意含蓄道。

“她從小比較自由。”周津澈說:“她讓我給她推你微信。”

手機果然有好友申請的小紅點,舒意點開,确認通過後,給她轉發了境界的公衆號:“妹妹,這是我的店,如果你的同學需要配眼鏡,帶上學生證打折。”

重新挎上周津澈的臂彎,踩着搗碎月光的樹影慢慢往外走。平心而論,一中的綠化做得相當不錯,雖然不合季節,花卉争奇鬥豔,夜裏彌着馥郁的香。

這條路,很陌生。以前走過嗎?舒意靜靜地想了會兒,也許有,也許沒有,時過境遷,她寥寥無幾的記憶碎片無法支撐她把一切想起來。

但沒關系。

她拽了下周津澈的手,他停住腳步,低眼凝視她。

目光在愈發濃烈的黑色裏碰了一下,舒意忽然說:“我們跑吧。”

周津澈微眯着眼,再往前走,燈光變得昏暗,夜裏的小花園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像十八歲一樣?”他反問。

“對,像十八歲一樣。”

像十八歲一樣,彼此牽着手,跑過年少時注定分離的命運,跑過空白而無趣的舊日時光,跑過長長的、銀杏如雪的長街,終點是那封被冷落了許久的信,所寄存的翻修寺廟。

幸好他們信守承諾,沒有錯過閉門時間。

周津澈原本打算繳納寄存費,老大爺喪着一張臉,晦氣地搖搖手,将他們趕走了。

無奈地相視一笑,周津澈捏緊保存完好沒有落灰的信封,上面的“周津澈同學”五個字,已經被他用指腹來回摩挲。

“着急回去嗎?”他問。

“今天一整天的時間都是你的。”她沐浴着寺廟安靜清寂的燈光,仰着過分好看的臉,乖巧地笑:“有願望要許嗎?”

“有。”周津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等我一下。”

他返回老大爺面前,在對方不耐的目光中重新要了一張白色信封。

隔着幾步距離,其實可以看得清。但是舒意有時候的邊界感強得過分,她瞥開視線,第一次認真地欣賞這座曾經如廢墟寂滅,後來卻得到香火延續的如是觀。

她看不出什麽特別美感,倒是眼尖地捕捉到一個功德箱。小錢包的夾層裏真的有幾張現金。粉紅色鈔票團做一卷,沿着縫隙塞進去,聽不見一點聲響。

視線苛刻地掃了會兒,她覺得,這裏的綠植設計很有意思,頗有些移形換景的趣味。清荷用一個大腹便便的寬口水缸養着,是活水,她手指扶着缸沿,紋路清晰的荷葉底部,吐出一連串的細小泡泡,原來還有一條小魚。

又走幾步,發現長階卧着幾只小貓。

她怔住,這麽冷的天呢!結果老大爺一叫喚,那幾只貓嗚嗚啦啦地拔地而起,小蒲公英似地蹿回溫暖小屋。

周津澈也在這時回到她身邊。

舒意以為他要給自己寫回信,兩封信疊着捏在一起,舒意剛一伸手,他卻忽然反扣住她的手腕,惹得她下意識擡眼,周津澈的手指滾燙地揉過她嫣紅的眼尾,一指抿去了綴在臉頰的發。

“我問過了,這裏的頭香沒有外包,價高者得,我和科室裏的其他醫生換了值班,三十一日的晚上會空出來,我們一起來燒香?”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松開她的臉,舒意安然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乖乖巧巧地回答:“頭香,好呀。但是肯定會堵車,你知道附近有我家酒店嗎?”

知道。他點頭,憐愛地撫着她濕潤下唇,說話時露出一小點舌尖,他俯下身,順從心意地含住,于是這個四下無人的阒靜長夜,多了些耐人尋味的水聲。

舒意視線越過他的肩膀,還好,那盞等着他們的昏黃吊燈已經熄滅。

她想往後退一步,想了想又沒必要,索性主動地搭上他的肩膀,兩手松松地交扣,伶仃腕骨環着的表鏈散射着瑩潤光芒。

“你讀信了?”舒意眯着眼,試圖分辨他的表情:“你現在變得好奇怪。”

周津澈低下頭,他像是要将自己的全身重量壓在舒意身上,銀邊細框格到她的臉頰,字音飽含熱意和說不分明的顫栗,沉沉地從喉管生澀地擠壓出來,最後落到她耳邊,像呼出的,劫後餘生的一口氣:“還沒有,你願意讓我現在看?”

“這有什麽不願意的!”舒意好笑地捏捏他的臉,主動回吻,她踮着腳,就着這麽個沒骨頭的姿勢軟在他身上,似乎想要和他一起品鑒這封遲遲得不到回音的信。

周津澈沒說話,他的嘴唇貼着戀人的側臉,心裏有些許不滿,蔚舒意這麽聰明的,怎麽會把“當然願意”擴展為這樣一句充滿反問意義的句子?

舒意嘗試解讀他的沉默,錯以為是害羞了。她自以為體貼地松開手,捋一捋長發,笑道:“好吧好吧。我事先告訴你,當時寫下這封信時,我們的關系還不像現在明朗,你考慮一下,不看也是可以的。”

舒意早就不記得自己寫過什麽,周津澈說她是七秒鐘的小魚腦袋不無道理。

她打開手包,屏幕短促地閃動,有新信息進來。

回完消息,再擡頭,周津澈還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舒意不由得笑了:“周醫生,你到底怎麽啦?”

她用眼神點了點快要被他揉濕的信封,好奇:“如果你不看,我們——”

話沒說完,周津澈飛快地往她的手心裏塞了什麽。

她驚訝地低頭,這是嶄新的信封,沒有寄件人也沒有收件地址,甚至欠奉一張聯名文創的郵票。

“你等我讀完。”他僵硬地說。

舒意的疑問更大,周醫生太奇怪了,他好像在和某種看不見的力量作鬥争,一會兒是這頭占據上風,一會兒是那頭拔得頭籌,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借着黯淡月色的掩護,他忍住了心口異樣洶湧的情緒,此時此刻周津澈希望月亮不要再慷慨地往他身上偏移一寸,他不想讓舒意看見他通紅到無法隐藏的耳朵。

貧窮、咳嗽,還有愛,他竭力藏住的最後一種。

舒意點頭,她沒有着急看屬于自己的回信,雖然她也有短暫一秒的奇怪,為什麽重量如此之輕。

周津澈指尖痙攣,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拆信動作,他卻耽擱了好幾秒。

嚴格意義上不算信紙,那是舒意随便撕下來的一頁,邊角還有不規整的矩陣碎屑。

他一目十行,十幾歲的女孩子口吻俏皮可愛,确實是一時興起寫下來的文字,正如舒意說過的,那時候的關系還不明朗,所以也沒有特別重大的承諾,或者——

或者。

舒意正看着不遠處花枝搖曳的睡蓮,冷不丁地聽到周津澈沙啞聲音,他連名帶姓地叫她:“蔚舒意,我好像沒有一個合适且正式的機會對你表白。你生我氣的那一天,我腦子裏很亂,知道該讓你冷靜一下,可是心底裏有一道聲音,感情經不起熬夜和冷卻,所以我罔顧你的意願找到你,用一種不上算的手段挽回了你的心。”

舒意震驚,什麽不上算,什麽挽回?他指的難道是那場在朋友圈下了好幾夜的人工降雪?

“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完。然後是平安夜,你回應了我的感情,也知道了我對你最初肮髒下流的企圖。對,我企圖用過往十年來打動你,我想我沒有成功,不是因為我寫下的那些矯情文字蒼白無力,而是因為你愛我,你愛我,所以你願意給我的感情托底,你願意接住我。”

舒意身後是一堵椒紅色的牆,周津澈擡手撐住,将她困在了自己懷裏。他低頭,長長的眼睫也跟着垂下,終于,月亮遲到地晃了過來,光線筆直地打在他幹淨耳朵,那種仿佛燒起來的血色終于無處可藏。

“今天,你對我表白,雖然我猜你的本意是要借用操場的主席臺,但我真的會哭,還會被狼狽地記錄下來,感謝你無微不至的貼心。”

舒意哭笑不得,她支出一根手指,細而長的食指輕輕地抵在他的心口位置,懶洋洋地轉圈。

“嗯嗯。”她應。

周津澈深吸一口氣,抓住她的手,強硬地按住那根食指,慢慢地頂回掌心,他鼻腔酸楚,需要用非常大的勇氣克制:“我知道,此時此刻不是完美時機……可是人生哪有幾個真正的完美?哦,如果你非要問,那肯定是你說喜歡我,你說愛我,你說願意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天。我想,等我們到了七老八十,到了你說我們跑吧,像十八歲那樣,卻只能和烏龜一樣慢吞吞地曬着太陽,這個時候,我會想起有一天,我的女孩勇敢地告訴我,她準備好了。”

舒意已經感覺到不對勁,她抿住唇,眼睛一眨不眨。

她的那只手緊緊地被周津澈包裹着,他的掌心不正常地滲着汗,連帶着她也開始心跳加速。

沉默片刻,月亮又散了,這裏終于變得無聲無息。

只有大殿供着的清幽檀香,寂寂地吹過一縷。

周津澈喉結咽動,後退一步。

他幹脆地單膝下跪。

沒有鮮花,沒有氣球,沒有助陣的親朋好友,這真是再簡陋不過的求婚現場。

舒意卻想,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這一天了。

她真的真的準備好了,然而周津澈說:“打開信封。”

“…………?”舒意面無表情,拒絕了自我感動。

她不知道為什麽有人要在潸然淚下的求婚時提出看他的回信,這是特別重要的事情嗎,難道就不能等到回家了再看?

舒意挂着嘴角,沒什麽耐心地直接撕開了信封。

裏面躺着一雙對戒。

周津澈終于能呼吸了,他偏了下頭,清瘦脖頸青筋突兀,重新轉回目光,他盡力讓自己笑起來好看或從容一些,但是眼眶積蓄的情緒太久也太熱烈,堅定地燙傷了她伸出的無名指。

“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為你戴上這枚戒指嗎?”周津澈小心翼翼地問。

哎,這人!還說她随身攜帶小孩嗝屁套,他自己更好,哪有人随身攜帶求婚戒指。

舒意仰起臉,捱過了因為感動而不知所措的心情。

她在周津澈緊張磕絆的“這是你喜歡的HW”時沒忍住笑出來,然後越笑越劇烈,越笑越厲害,整個人沒有力氣地軟在他懷裏。

笑到眼淚洇濕了他肩前暗紋精致的西裝,周津澈被鬧得不知所措,然而這一秒,這一刻,好像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了。

她擦擦眼淚,眼裏淚光閃爍。她想,也許,他們從那個不設防的雨天重複,她就在等待這句話了。

戒指緩慢而堅定地推上指根。

此生還會再有更合适、更華美、更昂貴的戒指。

但是不會再有一枚,承擔她如此多的笑容和眼淚。

他說嫁給我。

她說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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