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蘭雲澤,你會一直留在孤……
第23章 第 23 章 蘭雲澤,你會一直留在孤……
殿內一片靜默, 四周落針可聞,只有一些藏在暗處的東西發生了變化,好比如帝王的內心, 明明覺得古怪,為何心緒會有所平複了。
區區一句為他大義滅親,足夠證明了嗎?
未等他捋清思緒, 忽地聽見有人敲門, 蘇公公的聲音自殿外傳來, “陛下,公子的藥煮好了。”
燕赫雙手把蘭沉扶起, 将人抱在榻上,“進來。”
蘇公公低頭走近,除了一碗藥以外, 旁邊還放着一小碟的梨膏糖。
蘭沉欲接過藥一飲而盡時,看見燕赫先一步端了起來,舀起藥湯吹涼, 動作可見娴熟。
“手上有傷。”燕赫提醒他,随後把一勺藥遞到他唇邊, “來。”
蘭沉見蘇公公還在,有些不好意思,“陛下,還是......”
結果聽見燕赫面不改色道:“張嘴。”
一旁的蘇公公見氣氛不對,突然一拍掌, 笑盈盈道:“哎喲平日公子侍奉勞累,就讓陛下好生照顧一回吧。”
蘭沉抿了抿唇,只好迎上燕赫的動作慢慢喝掉。
蘇公公适才在殿外候了片刻,其實隐約聽了些許, 世人常言帝王多疑,但陛下行事向來不求手段只求結果,唯獨對蘭公子束手無策,反複質疑,只因昔年先帝和先皇後琴瑟和鳴,将陛下視若珍寶,任誰都不會想到,先帝不僅動手殺妻,甚至用又劍刺向了陛下,自那以後陛下生了夢魇,性情大變,對世間所謂真情更不屑一顧。
然而,他作為奴才旁觀者清,清楚在公子出現後颠覆了這一切,陛下的反複确認,無疑是擔心公子會離開罷了,于陛下而言,強扭的瓜不甜已不重要,他喜歡扭的感覺,不是一定要吃甜的。
蘇公公望着兩人,相信以公子的才智,定會明白陛下的心意。
直到一碗藥喝完,蘇公公規規矩矩端走離開了。
燕赫為蘭沉抹去嘴角的水漬,一掃方才的盛氣淩人,輕撫着他的臉頰,似在捧着心愛的珍寶,沉默良久後,才不急不緩道:“蘭雲澤,你會一直留在孤的身邊,對嗎?”
蘭沉感受着他的指尖輕輕劃過臉頰,頭皮一陣發麻,肉眼可見他眼底的寒霜褪去,很顯然,他适才有被安撫到,蘭沉感覺身上那種似被巨蟒勒緊的錯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隐秘而潮濕的纏繞感。
他不清楚燕赫想要的答案是如何,但他清楚自己,在蘭玉階沒死之前,他是不會離開的。
“當然。”蘭沉蹭了蹭他的掌心,很認真道,“我會誓死追随陛下。”
燕赫眼底的晦暗蕩然無存,他凝望蘭沉片刻,囑咐兩句後竟離開了太極殿。
望着燕赫離開的背影,蘭沉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奇怪,剛才燕赫的動作過分溫柔了,雖然能察覺帝王心情不錯,可仔細一想,又與質問的口氣相悖,他甚至懷疑,燕赫是喜歡巧言令色之人。
此時此刻,燕赫正在殿外吹風降燥,蘭沉的話不斷盤旋在腦海裏,讓他幾乎克制不住想要掠取的沖動,但是現在不能,因為蘭沉受傷了。
一旁的蘇公公見帝王出現,還身着裏衣,望着漆黑的皇宮不知作何感想,沉靜的臉上瞧不出任何不妥,不過面色平靜,想必兩人嫌隙已消。
沉默間,耳邊聽見腳步聲傳來,蘇公公轉頭看去,處變不驚的臉上出現不悅,那是雲晚游宮裏的人,這會兒出現,豈非上趕着找死。
他伸出袖口的手擺了擺,示意小太監離開,誰知小太監滿臉驚恐,不想就此回去便丢了性命,所以遠遠跪了下去,朝着燕赫的方向一頓磕頭。
“陛下!陛下!”小太監哆嗦着大喊,“求陛下去見見雲公子吧!公子他快不行了!”
蘇公公自己都拿不準帝王此刻心情,不希望這小太監丢了性命,連忙走上去,擋在他面前問:“有什麽都得明日再說。”
但小太監充耳不聞,哭着喊道:“陛下!公子他、他今夜不慎跌了一跤,受傷後卧床不起!”
燕赫正調息着,得知雲晚游也受傷了,看都不看一眼,“受傷了就找太醫,找孤能讓他起死回生嗎?”
小太監堅持不懈道:“陛下!公子說、說對陛下死心塌地,天地可鑒,若陛下不去看一眼,公子寧可以死證明自己!”
燕赫偏頭看去,像是聽見了污言穢語,就差把厭惡挂臉上,以至于盯着半晌才緩緩吐了兩個字。
“聒噪。”
蘇公公意識到帝王被掃興,此言昭示小太監小命不保,但小太監卻聽不懂,反而愣在原地,滿臉不解,明明雲晚游受寵多年,為何陛下不念一絲舊情。
許是沒想到帝王如此絕情,小太監被這句話沖擊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可是、可是公子他......”話音未落,他的面前被一道陰影擋住,餘光看見那衣擺後,他确定是蘇公公了。
蘇公公打斷他的話,“還不快退下,陛下都準許傳太醫進宮,快去請啊。”
話雖如此,小太監卻不敢走,而是爬到他腳邊小聲求救,“蘇公公,求求您救救奴才吧,求求您!”
蘇公公在宮裏多年,見過為了争寵不擇手段得人多了,無辜之人消失都是內宮常态,他怎會不知小太監的處境,只是換作旁人,也是死路一條,他能出手救這一個,下一個又有誰能保住,何況今夜宮外才出事,雲晚游的出現總是那麽恰巧,不是蠢又是什麽。
“先傳太醫。”蘇公公說,“就說是陛下特意恩賜,只能為雲公子一人把脈。”話已至此,其餘的聽天由命了。
小太監明白帝王今夜是不會離開了,他只能照搬蘇公公的話退下了。
蘭沉在殿內昏昏欲睡,他似乎抓到了燕赫的一點喜好,譬如表忠的話,總能讓帝王龍顏大悅,他雖拿不準燕赫的脾性,但從今夜的問話中,有一點是篤定的,燕赫要殺蘭玉階,拔除崇王府,蘭氏将亡之事無可厚非。
只要這一點清晰,那自己無論做什麽,都能得到燕赫的默許。
足夠了,他告訴自己再等等,三個月,給他三個月,待殺了蘭玉階,燕赫徹底掌控朝堂,他們從此互不相幹,他會帶走蘭英離開金陵城去雲游四海。
蘭沉悄悄松了口氣,疲憊地倚在榻邊,看樣子今天真的累極了,沉睡過去時連有人靠近都未曾聽見。
燕赫冷靜完回來後,進殿便瞧見倚在榻邊睡着的人,他下意識放輕腳步,命人将殿內的燭火滅了,随後走向榻邊,避開傷口将人小心挪至被窩裏。
他面色平靜打量着熟睡之人,就像深冬裏居無定所的蛇,懷揣不安盤旋許久後,終于找到一處能栖息的地方,不受困擾地冬眠了。
他從未告訴過蘭沉,自己對蘭氏和崇王府早已有所懷疑,讓蘭玉階留京是為了驗證其身份,将來把這群人一網打盡。
在蘭沉入宮以前,他對朝政并不上心,敢于觊觎皇位者,皆是自認才華傲人,打理江山社稷輕而易舉,所以他成全這些人,打算自己逍遙快活。
直到蘭沉的出現,再到他得知蘭氏刻意封鎖的秘聞,他看着蘭沉心甘情願在榻上承歡,總會想起這張臉求死的模樣,可憐又癡情,随着他的占有欲爆發,對權力的欲望也随之而來。
他靠權力得到的蘭沉,若失去權力,蘭沉豈非也煙消雲散,他的視線落在蘭沉身上的傷口,今夜之事,還未翻篇。
天光大亮,蘭沉從榻上轉醒,雙眼茫然看着帷裳,遲疑少頃,才想起來自己還在太極殿,欲起床之際,腳傷的鈍痛陣陣傳來,疼得他皺起眉。
好不容易撐起身子,掀開被褥一看,比拳頭還大的腳踝出現在眼中,他瞬間感覺額頭突突地痛,好想向天再借一雙腳。
透過窗看見殿外慢慢凋零的梅花,天色尚早,正值燕赫上朝之時。
蘭沉起身時喉間一陣不适,咳嗽兩聲後,片刻便聽見有人推門,很快小青滿臉的笑意出現,還以為出了什麽好事,不過未等他詢問,便瞧見跟在他身後的秦伯暄。
秦伯暄是為了給他複診腳踝的傷,但蘭沉知曉號脈是兩人交換情報的時候,所以小青子識趣地遣散了衆人離開。
已過十二個時辰,秦伯暄給他施針,診治時他還是止不住咳嗽,秦伯暄把脈時臉色沉重,端了溫水給他喝。
蘭沉唇色有些蒼白,接過後道:“又怎麽了秦太醫,這是腿好不了,還是喉嚨好不了?你大可放心說,我的承受能力遠比你想象的強大。”
秦伯暄畢竟是醫者,聽他還有心思調侃便不快,彎腰在診具裏找到幾顆藥材,轉身就丢到他的杯子裏,想到他這具沉疴未愈的病軀又添新傷,雖談不上棘手,卻深知想要痊愈過程的艱難,想了半天沒找到合适的話說,只能悶聲提醒他多愛惜自己,“你可別砸了我秦家的招牌。”
蘭沉笑了笑,喝了泡藥的水舒服多了,說話的聲音雖小,卻還是能聽得清,“昨夜我去山莊前路過酒館假意買酒,當時還派人跟蹤酒館的掌櫃,蘭玉階一旦看到我送去的那兩壺酒,以他的性子定會轉移屍體,你且多留意。”
秦伯暄正蹲在受傷的腳邊拔針,“這場大火應該能讓他們冷靜冷靜。”
說話間,他想到入宮時聽見有關前朝之事,接着說:“陛下今日處決了兵部何家,不僅如此,朝中除了吏部以外,全部需受三司調查,一旦查出和此事有關聯,格殺勿論。”
蘭沉原本平靜聽着,但發現燕赫下狠手時也略感詫異,如此一來,六部人人自危,甚至會打聽蘭玉階為何能得到赦免,一旦知曉原因則會效仿,無論曾經怎樣同流合污,死到臨頭了也會急着撇清,這的确是能快速分裂的辦法之一。
而且燕赫登基多年來,一向因為不管朝政遭人诟病,這次大動幹戈言官斷不會輕易阻止,畢竟牽涉邊關和百姓,帝王有明君之舉,誰敢阻攔便是賊子之心。
一想到冊子能折斷蘭玉階苦苦經營的局面,蘭沉覺得不枉這一身傷了,只是他想到一人,轉而看向秦伯暄道:“你幫我打聽一事。”他回想那個站在階梯上的女童,“是蘭玉階身邊的一個女孩,如今身在何處。”
秦伯暄擡首看他,“你說蘭英?”
蘭沉一愣,見狀猜到他或許有所耳聞,畢竟貴為太醫院中人,偶爾為權貴診治也見怪不怪。
“這個孩子不久前去了國子監,聽聞年紀尚小不宜進國子監,但這孩子格外聰慧,還被破格錄取。”秦伯暄道,“如今和蕭時宇乃是同窗。”
這麽一說,蘭沉也能猜到蘭玉階意欲何為了,這麽煞費苦心,明擺着為了引人上鈎,目标不言而喻,除了自己別無旁人,如今六部大亂,是奪蘭英最好的時機。
他正想着,沒留神腳踝的銀針被拔走,疼得他頓時倒吸一口冷氣,一擡頭,就對視上秦伯暄古板的神情,滿臉的警告令人不由寒顫。
兩人離得近,秦伯暄和他相視,十分嚴肅說:“若你真的要複仇,也該休息幾日,好好關心自己的身子,而不是......”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他們的對話。
兩人轉頭看去,原來是太極殿的門從外面踢開,随着急匆匆的腳步聲靠近,屏風後方快速繞出一個氣勢洶洶的男子,衣着華貴,身段出挑,各項外在條件都比上回的伶人優越,奈何一張嘴尖酸刻薄,上來就指着他們大喊。
“孤男寡男共處一室,說話還這般溫情,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