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會選我嗎?

第8章 第 8 章 會選我嗎?

公交車窗外,人車稀落,燈影幢幢。

江随也不是一開始就勤換女朋友的。

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似乎是韓知希出國後。

李彤雲做了江随兩個禮拜的女朋友。

分手的時候,鬧得有些難看。

平時內向少言,又極其容易害羞的女孩子,不知道如何鼓起的勇氣,當着全班同學的面,站在江随身邊,固執地問他:

“江随,你喜歡過我嗎?”

少年微側頭,掀起眼皮看着她笑,不置可否。唇線弧度生得完美,天生撩人模樣,卻叫人異常難堪。

讓人明白自己,在自取其辱。

按理說,喜歡的人不喜歡別人,她多少是該有些高興的,林鳶卻半點生不出這種情緒。

大概是因為,物傷其類吧。

後來,又有同班的女生向江随表白。

他當時是那樣說的:“都是一個班的同學,算了吧。免得将來鬧得難看。”

漫不經心的語氣,卻讓別人有了曲解。

她們認為,是李彤雲的的死纏爛打,才叫江随生了煩膩。

奇特的是,和江随表白的,是當時班裏另一個女生,而帶頭孤立李彤雲的,卻是谷斯嘉。

即便李彤雲接近她的初衷,并不純粹,林鳶還是問了一句:“你不管管?”

“嗯?她是我的誰,我要管?”江随好笑地問她。

“渣男。”林鳶咬牙切齒,小聲念了一句。

江随不以為意,玩物喪志般坦蕩:“她想和我談之前,我就說清楚了不是嗎?我不喜歡她,但她要一定想談,我也可以和她試試,覺得不合适就分手,誰提都可以,這也渣?”

“渣得明明白白。”林鳶斷定。

江随低低笑起來,懶洋洋的:“行吧。”

卻又忽然問她,“換了你,你會怎麽樣?”

林鳶愣了瞬,覺得他問的,就是李彤雲面對孤立的應對方式,于是平靜地回他:“我無所謂她們理不理我,但如果她們欺負到我頭上,我會告訴老師,老師不管,我就自己反擊。”

江随垂睫盯着她,沒腔沒調地一攤手:“那不就行了。”

林鳶:“……”

倆人之間靜了會兒,江随又驀地道:“還能找我幫忙。”話音疏懶,似是随口一句。

林鳶卻心髒抽跳,猛地反駁:“我憑什麽要找你幫忙?”

少年唇邊笑意散漫,沒有回答。

因為下一秒,數學老師走了進來,誰也沒再說話。

…………

如果說李彤雲和她交朋友,是為了接近江随這件事,叫她難受,是她覺得自己作為朋友的價值,輕易被江随抹殺。

那麽李彤雲将她說的話轉述給江随聽,便讓那個年紀的她,感受到了背叛。

——“我喜歡,專一的男孩子。”

林鳶曾對她這樣說過。也親耳聽到她,讨好地,像是為了逗江随開心般,将這句話轉述給了江随去聽。

仿佛朋友間說的話,成了維系他們感情的工具。

她認為的友誼,是對方可以随時拿出來當作笑話的東西。

高一結束文理分班,不知道是随機分配的緣故,還是李彤雲去找老師要求過,她沒再和江随一個班。

自然也不會參加後來的同學聚會。

林鳶甚至覺得,即便她後來仍在高二高三(1)班,也不會參加的。

但她也在理科班。

高考出分,李彤雲考了個相當不錯的成績,在他們那一屆群英荟萃的情況下,依舊亮眼。

林鳶本以為,她會選北理的,畢竟那裏,将會有她喜歡了三年的人。

但她卻在沒有任何加分的情況下,冒險填了A大最熱門的專業。

和她一樣的好運,堪堪踏着錄取線跨進夢想的大學。

那一刻,林鳶似乎明白了。

終于有一樣東西,她比江随強了。

-

國慶“加班”結束,江随在她的二次拉黑下,再度消失在了她的生活裏。

林鳶沒了不相親的借口,硬着頭皮見了幾個。

着實開了眼。

再也不會質疑網上的相親帖是引流了。

有身高175穿了內增高和她一樣高的。有約了綠海妖但說他不喝咖啡,咖啡都是智商稅,他看着她喝就行的。有看她19.9買了瘋狂星期四熱辣香骨雞,怪裏怪氣說她消費水平還挺高的。

最神奇的是,這些居然還算是相對正常的。

還有一個大孝孫,問她能不能周一就領證,因為他爺爺躺在ICU,想在臨死前看他結婚,否則閉不了眼。

林鳶當場就閉上了眼,深呼吸。深覺相比之下,易先生竟也成了一股清流。

至少180是真的。

月底周末前,餘一欣的邀約,讓她終于得喘一口氣。

只是見面後,開心興奮到有些怪異的餘一欣,讓她心裏一個咯噔。

當年,她那位貧窮校草男神在牽過她手的第二天,又接受了再次回頭的白月光時,餘一欣也是這樣的狀态。

林鳶有些不知道從何問起,晚飯時,幾次話到嘴邊,都跟着燙縮的毛肚一起咽了下去。

餘一欣喜歡喝黃酒,配着鴛鴦火鍋,倆人燙了一壺。

她家鄉那片的特産,很好入口,有點兒甜,卻也很容易上頭。

終究是靠着那點酒精,她先開了口。

“小林子,”餘一欣飽滿的小臉暈紅,神秘兮兮地湊過來,還朝她招招手。林鳶老實湊過去,聽見她說,“姐姐跟他掰了。這次徹底掰了。”

林鳶一滞,看向她。

“姐姐我睡過了,也就行了。”餘一欣“嘿嘿”一笑,仿佛要盡量讓自己顯得猥.瑣一點,“也不怎麽樣。”

林鳶舌頭在喉嚨口滾了滾,端起酒杯,沒敬她,自己喝了口。

甜滋滋的褐色液體滑過喉管,澀得她嗆了一口,掩唇猛咳了陣。

餘一欣以為自己達到了效果,笑她單純。

可林鳶只是因為,餘一欣表現得越不在乎,她就越難受。

她突然有些迷茫,到底怎樣的女孩子,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愛情呢?

眼前的女孩,年輕漂亮,豐盈得像顆待熟的水蜜桃。包郵區獨女,家境殷實,父母寵愛,性格開朗豁達,待人從不小氣。

能從老家那樣的卷都考來北理,聰明自不必說。

可好像所有這些美好的特質堆疊在一起,依舊吸引不了愛人的目光。

林鳶沒勸她任何,也未作評判,陪她喝了一杯。

她從前無數次喝醉,都對她說:“小林子,姐姐這次是真要放棄他了。”

咕嘟咕嘟的紅油裏,一顆蝦滑翻滾,餘一欣夾住塞進嘴裏,沒蘸香油,辣得斯哈斯哈,眼角都犯紅。

又喝了口黃酒,她借着酒勁問:“小林子,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江随高中,到底是怎麽變成同桌的啊?”

“怎麽成為同桌的啊?”不知道是酒精被滾滾熱氣蒸上了頭,還是不願餘一欣再得不到回應,從來不願提起這些的林鳶,此刻懵懵然地坐在凳子上,“就是……”

一中報到的那天,公交晚點,林鳶到時,校園裏已到處是稀稀落落的陌生面孔。

她被分在高一(1)班,朝西教學樓的三樓。

林鳶不熟悉校園,走岔了一個樓梯,茫然間看着左右手邊挂着的(4)班和(5)班,才知道她的教室,在走廊盡頭。

而此時,狹窄的過道裏,幾簇男生堆在一起聊天說笑,看見陌生人,有意無意朝她看過來。

她要去自己的教室,要麽像個傻子一樣轉身下樓,要麽自自然然地穿過去。

後來的林鳶,已經能做到不太在意陌生的眼光,但當時,卻是做不到的。

初到陌生環境的拘謹和不自在,讓她不自覺地低下頭,目光不朝任何人看,加快腳步。

某一簇的笑鬧聲,忽地一熱。

明知不該是在笑自己,林鳶還是更急切起來。

那幾人笑搡間,有個男生不緊不慢地,朝她這兒退了兩步。

林鳶躲避不及,額頭磕到他肩胛骨。悶地一聲。

周遭一陣哄笑。

顧不得額角抽痛,她驀地有些惱,卻是窘迫更多,沒擡頭,側身想讓過。

那人卻不知怎麽轉過了身,也朝她讓的那側挪了一步。

林鳶再讓,他也讓。像在狹窄巷道裏遇上的自行車,永遠同頻。

笑聲仿佛更大了。

林鳶是真的惱了,擡頭想和他對質,為什麽要擋住她去路。卻在目光觸上那雙無辜的、又似笑非笑的琉璃眼時,血液一下湧上臉頰,熱得發燙。

她竟落荒而逃——撐着沉着的步伐。

終于踏進自己班級,老師還沒來,林鳶挑了個靠走廊的,班級中後段的靠窗位置。

兩張課桌拼起的雙人位,她坐進去。

若是雙人位,她總喜歡撿靠窗或靠裏的坐。譬如公交車,譬如食堂。如果有陌生人想坐,無需征求她的意見叫她借過。

還沒領書,林鳶拿出帶來的單詞本,攤上課桌,心不在焉地默讀。

身邊沒消片刻,籠下個人影,椅子被拉開,一股有些熟悉的,少年特有的,夾雜着皂香的味道襲來。

少女心跳一漏,機械地轉頭。

卻看見他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她剛剪短的馬尾——像戗禿的雞尾巴似的一搓頭發。

莫名其妙的沒來由的羞惱,讓她臉上似乎還餘留着剛剛走廊上的怒氣和窘迫。

仿佛在問:你為什麽要坐在這裏。

少年沒惱,反忽地輕笑起來,細碎氣息在他胸腔間起伏,仿若窗外槐葉擺弄的碎光。

林鳶聽見他說:“我就認識你啊。”

慵懶的,帶着點兒不拘形跡的随性,卻好似異常篤定的聲音。

“我……”心跳陡然,林鳶像被人驀地握住尾巴的貓,一身不甚柔軟的毛要炸不炸,警惕地看着他,“我們什麽時候認識了?”

“嗯?”少年漂亮的眉眼微揚,戲谑般淺笑,“剛剛在走廊上沖我發火的,不是你嗎?”

林鳶怔愣,有些羞窘,有些慶幸,又有點兒沒來由的失望。

她其實,不是第一次見他。

她見過他。

那個馬背上的,小白楊一樣的少年。

她慶幸比如今更窘迫的林鳶,沒有叫他記住。又似乎失望于——原來那樣的自己,真的毫不起眼。

轉過僵硬的脖子,林鳶沒再理他。

後來的後來,林鳶問過他:“明明班裏也有你認識的同學。”一中的初中部,也有很多考上一中的。

那厮漫不經意:“我坐下之前,的确只認識你。”

“……行吧。”她勉強接受般。

卻不知道為什麽,有種奇怪而隐秘的,小小的歡喜。

…………

“就是沒位置了,然後他就別無選擇,坐在了我旁邊。”林鳶一臉“就是這麽乏善可陳”地對她說。

“就這?”餘一欣很不服氣地梗起脖子。

“對啊,不然你以為呢?”林鳶笑,想去拿酒壺,指節卻有些不自覺的麻木,她捏了捏手。

“……”餘一欣無語,拿起燙熱的黃酒,給她倒了滿滿一杯。

林鳶和她碰杯,笑着抿了一口。

倆人喝到最後,林鳶還沒多少感覺——她酒量莫名很好,還沒試探出自己的底線。

當然不放心這樣的醉鬼自己回家。

結賬後,林鳶攔了輛車,将餘一欣塞進後座,又跟着上去。餘一欣已經困得不行,一下把腦袋磕到她腿上,和從前上學時喝醉了一樣。

林鳶有些好笑,和司機說了地址,将她腦袋放好。

餘一欣往她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安靜下來。

車行半路,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孩子,突然叫她。

“小林子。”

“嗯?”

“我要回家了,”懷裏的女孩像夢呓,呢喃道,“我以後,不待在北城了。對不起……”

林鳶一滞,心髒有一瞬的空虛。

許久後,林鳶擡手,溫柔地将她貼到臉上的,潮濕的碎發掠到耳後。

車廂電臺裏,那首餘一欣最喜歡的粵語歌放至尾聲。

——善良人埋藏着最壞的心眼,妄想一天你們會散,會選我嗎?

“嗯,回家吧。”林鳶緩緩地,輕拍着她背,低聲道,“以後,好好的。”

-

車到了餘一欣租住的胡同,林鳶勉強将人叫醒扶下車。

付了錢,架着她往家去。

可是醉鬼的思維,通常不以常理出牌。

“小林子!”醉鬼突然立正,像她們大一軍訓時,一本正經對着棵斑禿的大槐樹叫她。

林鳶憋着笑配合:“在!”

“我發現你這個人哦……”餘一心擡起沒被她控制的那只手臂,蜷曲着食指點點“她”。

“嗯?我這麽個人怎麽了?”林鳶攙住她,積極回應。

“你這個人啊……你這個人,真的,太要面子了……”餘一欣踉跄着往前一撲,抱住“她”。

“你一定……也有喜歡的人吧?但你不說……從不說……”

“你不老實……”她摸摸“她”,沒有用力,“一點都不老實……”

“你誰都不告訴……誰都不告訴……”

餘一欣念到最後,人再次迷糊進她懷裏。

林鳶不知道自己從哪一句開始,沒有再給她回應。

喝醉的人,沉得和減肥失敗了一樣。

大學那會兒輕松将餘一欣公主抱的林鳶,此刻卻無聲地手忙腳亂起來。

片刻後,林鳶背着明天醒來,就會回到熟悉的家鄉、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親人身邊的女孩兒,踏在北城仲秋的胡同間。

裹着落葉蕭然味的夜風灌進鼻腔,像粗糙的葉緣,刮得她從喉管到肺腔一陣鈍痛。

林鳶卻突然笑了下。

她就是這麽一個嘴硬、不老實、又死要面子的人啊。

畢竟,她可是連自己都能騙的林鳶。

她其實有點兒看不清路,卻無來由地慶幸。

無比慶幸。

喜歡江随,是除了她那本丢失的日記外,全世界都無人知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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