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随,我要訂婚了
第13章 第 13 章 “江随,我要訂婚了。”……
林鳶不知道, 是這天晚上龐浩然發來的東西過于香.豔,還是明晚又要去相親,讓她焦慮得睡不安穩。
眠淺, 她就容易做夢。
夢裏, 她又回到了高中時的操場。
人在不安時做夢, 仿佛總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就好比此刻, 她被夢境陡然扔在喧鬧的人群裏。
她好像在這裏站了很久, 周圍人卻仿佛并未看見她。想開口問問發生了什麽, 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 也沒人理她。
所有人的目光, 都集中在主.席臺光鮮的少男少女身上。
她微愣,順着衆人目光仰頭, 看見了江随。
随性又挺拔的少年, 耀眼得一如既往。
而他身前站着的女孩子, 背對着她,穿了條洋紅色的連身短裙, 長腿筆直白皙,毫無瑕疵。
她下意識地,愣愣地隔着校服褲子, 深深摳住自己大腿上的傷疤。有些疼。
那是誰?
哦。她記得, 那是江随的女朋友。
她想起來了,聽班裏的同學說, 那個女孩子, 要去國外讀書了。
她突然有點兒想上前,問問他們為什麽要站在那裏。
可下一秒,人群掀起喧雜的熱浪。
漂亮的長發公主踮起腳尖, 勾住少年的肩,萬目睽睽下,張揚地吻了上去。
她猛地定住。
随後看見江随,目光似乎穿透人群,淺擡過來,同她對上。那樣淺淡的一眼,莫名有說不出的涼薄。
頃刻,他又垂下薄睑,專注于眼底鐘情的女孩。
她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好似重物倒塌時轟然巨響的那刻,反倒叫人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
她只知道那一幕,那随意挑過來的一眼,像鋒利的紙緣,小心翼翼地觸碰,一不小心,仍割得她鮮血汩汩。
因為太過鋒利,疼痛都有些滞後。
他看到她了?他生氣了?他覺得她不該和別人一樣,在周遭圍觀起哄?
林鳶不知道,也沒能上前去問。
因為她想挪動的,她想跑開的,卻好像被夢境,牢牢困在了鮮紅的跑道裏。
…………
林鳶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腦袋都脹痛,不知道是昨天下午出汗吹了冷風,還是因為昨晚洗完頭發沒吹幹。喉嚨也有些難受,像感冒的前兆。
後知後覺地,又發現眼尾灼痛異常,像被冷卻的鹹澀濕潤泡了許久。
林鳶突然想起那天後,被韓知希留下的江随,成功收獲了校長親自頒發的警告處分。
她有些想笑,又似乎扯不開唇角。
因為胸腔裏那塊軟肉綿長的隐痛,清晰異常地提醒着她,她分得清這痛感的緣由。
因為那場盛大而熱烈的青春,是別人的。
從不屬于她。
-
晚上的相親約在一家環境清雅的私房菜館,林鳶卻有點兒食不知味。
她感冒了。
“本來想定家川菜館的,”對面,今晚的相親對象尹家橋說,“又怕你離開渝市太久,吃不慣太辣的。還好今晚的菜色清淡。”
他揚笑說着,給吸鼻子的林鳶遞了張面巾紙。
林鳶回神接過,笑着說了聲謝謝。
柔軟的嬰兒面巾紙,是他自己帶來的。點菜前也先問了她忌口,很細節的一個人。
或許是兩家父親認識的緣故,他似乎天然地對她很熟絡。也不像先前的相親對象那樣,單刀直入,一開口就是結婚之後準備生幾個。
他很健談,聊工作上的趣事,聊他剛畢業那年坐櫃臺時,遇到的各式各樣的奇葩客戶。引得她發笑。
“互聯網行業也挺忙的,”他替她加了點熱茶,“平時下了班,會逛逛街,看看電影放松一下嗎?”
林鳶扶了下茶杯:“很少去,基本上都是網購了。空下的時候,大概也就……練練硬筆字,畫畫東西。”
尹家橋愣了下,随即笑起來,很有大哥哥的寬和:“很有趣的愛好,現在好像很少有人用鋼筆寫字了吧?”
“嗯。”林鳶笑着點點頭,“習慣了。”
“明白,就像我習慣了每天都要看會兒紙質書一樣。”尹家橋笑,“都是我爸從小要求的,曾叔叔是不是也這樣?”
她練字不是因為曾湛英,但林鳶也沒有解釋,只笑着茫然地點點頭。
“我平時下了班,就固定兩天去健健身,你知道的,我們這樣的工作……偶爾和朋友去西郊的馬場騎騎馬……”
林鳶不知道是感冒了腦子發暈,還是尹家橋确實像個熟悉的老朋友,讓她略有些放松,也有些走神。
他好像在介紹他的興趣愛好,林鳶迷迷糊糊的,就聽到“騎馬”兩個字。
騎馬啊……
林鳶第一次見到江随,是在北城一家馬場。
那時的她剛跟着母親從渝市來,繼父糖尿病發作住院,母親整日在醫院照顧。家裏沒人照料繼兄,他被接去他的爺爺奶奶家過暑假。
林鳶白天無事可做,在網絡上找到份兼職。在馬場做暑期工。
當然也是因為,她沒有一點錢。
許多招兼職的快餐店,招聘要求是16歲以上,但真的去面試了,又常會找些理由不錄用,這家馬場,要求14周歲以上就可以應聘。林鳶也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沒想到當場就讓她第二天去上班。林鳶很慶幸。
工作很簡單,只要費點氣力。打掃馬房,喂馬刷毛,帶小馬散步,林鳶覺得也挺有意思的。
不過,那天和她一起來面試的女孩子,好像被安排去做了別的工作,不和她在一起。似乎是為客人備馬牽馬。
那天,她和先前一樣,穿着淺褐色的制服,穿着膠鞋,戴着工作的口罩和手套,給馬房做打掃。
林鳶這時才體會到,北城的夏天,一點不輸渝市,熱得人汗涔涔。她只覺得自己半紮起來的,齊腰的長發都快濕了。
偶然間,馬廄窗外由遠及近,傳來閑适規律的馬步聲。林鳶下意識仰臉看出去。
太陽有些大,從圓拱頂的窗戶裏瀉進來,明亮又耀眼,框住馬背上的少年。
藍天,青草,白雲,微風,叫人呼吸都屏住。
神情懶散寡淡的少年,漂亮微挑的桃花眼眸光細碎,唇角勾着漫不經意的弧度,卻又好像并未在笑。
挺拔得,像株小白楊一樣的男孩子,坐在馬背上,閑适地随着馬蹄聲,微晃着上半段身體。好看得那樣自然,沒有半分拿腔作勢。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迎着光,側過頭,有些迷惑般,微眯了眯眼。瞳仁像琉璃一樣。
那是林鳶第一次知道,面對好看到一定程度的人時,機體是真的會不由自主地,産生一些生.理反應的。
譬如心跳加速,喉嚨發緊,手忙腳亂。甚至開口說話的音調都要刻意控制,才能顯得正常一些。
當然,她沒和他說上話,只是知道,她如果開口,話音一定會變調。
躲在口罩後面,林鳶心慌意亂地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耳朵卻被太陽曬得燙紅,聽見馬蹄聲頓了片刻,又有規律地走遠。
後來,她在那裏沒做多久,就因為一些原因被迫離開。
離開前,她沒有再見過他。
她以為不會再見面的,卻沒想到之後,還有那樣的際緣。
…………
他和她之間,從一開始就是雲壤之別。
“之後周末,你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尹家橋發出邀約。
“好。”林鳶看着他,笑着點點頭。捧起茶杯,喝了口。苦澀茶液滑過灼痛的喉管。
一頓飯吃下來,林鳶對尹家橋的閑暇興趣、愛好特長有了深刻了解。
似乎是個很會生活的人,生活習慣也極好。指甲修剪得幹淨,頭發也特意打理過,白襯衣嶄新,沒有污漬褶皺。席間,也沒有抽煙,身上還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挺好聞的。
林鳶是他開車送回家的,她往後排坐,尹家橋笑着問她怎麽不坐副駕,林鳶抱歉地用“我坐後排不容易暈車”這樣的理由糊弄過去。
尹家橋沒勉強,替她關好後座車門,又提醒她系好安全帶。
寬容又周到。
到家後,自然免不了鄭敏的詢問。林鳶笑笑說:“蠻好的。”
鄭敏明顯松了一口氣,溫和笑道:“你還沒到家,小尹就跟他爸爸媽媽說了,覺得你人很好,讓他們做做你曾叔叔和我的思想工作,說如果你也願意,就讓你們好好相處相處。”
林鳶一愣,笑了笑:“好的媽媽。”
的确,尹家橋是她這段時間以來,相親對象中最正常,最優秀的一個了。
沒有不相處下去的理由。
吃飯,看電影,報備上下班時間與應酬,提醒她降溫,偶爾下雨天接她下班。甚至有一次,他出差回來,特意帶了海城一家老酒店的蝴蝶酥,送來給她吃。
聽說那家店,是要排很久隊的。
連她同事都吃到了,自然也知道了尹家橋的存在。
更知道了元旦那天,兩家準備先幫他們辦個訂婚宴,來往更名正言順,也體現了尹家叔叔阿姨對她的重視。而婚禮,放到明年五一再辦。
他們一家人,對她很滿意。
林鳶第一次上門,叔叔阿姨笑臉相迎,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還給她包了封頗厚的見面禮。
而尹家橋斯文有禮,說話風趣,心思細膩,愛幹淨,不小氣,仿佛是個很适合結婚的對象。
甚至……連她生理期都知道,都會提醒。
可不知為什麽,林鳶總覺得某些事情做得太過了——或者說他對她表現得,不像多喜歡,而像是力求做到讓大家都滿意。
林鳶笑自己也是矯情。
或許有些人就是這樣,他會去關心和關愛的對象,只是“女朋友”或“妻子”這個身份。填在這個位置上的是誰,他們都能對她好。
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的,至少這樣的人,也算有責任心。
【晚上想吃什麽?你最近吃得不多,都瘦了。是為了訂婚那天穿漂亮衣服,在減肥嗎?】
微.信上,尹家橋這樣給她發來。
他的消息每次都好像帶上了有溫度的語氣,從不止是簡單的“哦”,“嗯”,也沒有奇奇怪怪的猥.瑣表情包,很有生活氣息。
手機屏幕自動黯掉。
林鳶回神摁開,回他:【沒有,我到冬天胃口就有些差,可能是怕冷的緣故。】又不老實了。
【那晚上去吃涮羊肉吧?我有次看你挺愛吃的,這個不辣,也暖胃。行嗎?】
直到再一次,盯着黑屏裏模模糊糊的自己。
這樣也挺好的,林鳶想。從他本人到他父母,都周到到無可挑剔。
“又在給你對象發消息呀?”杜萊見她發呆,湊過來,笑嘻嘻地問她。
沒說男朋友,因為總覺得倆人相處得,沒有那個粉紅泡泡的氛圍。雖然尹家橋看上去對林鳶也很好,做的許多事,是一位優秀男友才會做的。
林鳶回神,沖她笑了笑。
杜萊卻突然有點兒不是滋味。她伸手,隔着衛衣捏了捏林鳶的胳膊。
“小林子,你最近怎麽瘦了這麽多。”杜萊莫名有點兒心疼。
她和林鳶相處了一年多,倆人一起吃好吃的,一起找美食,空了也經常約飯,林鳶從來不節食的,也不會刻意減肥。
她總說:美食就是她生活的樂趣,減肥就是要剝奪她為數不多的對生活的熱愛,所以絕不節食。
杜萊深表贊同,和她大吃特吃。
其實林鳶160出頭的個子,不算很高,九十幾斤,肉眼看上去已經很瘦了,可最近,好像整張臉瘦得只剩下了那雙大眼睛。
她總覺得……林鳶不喜歡尹家橋。
她其實很想問她的,可她再問又有什麽用呢,林鳶說不喜歡,她家裏就會不要她嫁人嗎?
“可能有點兒……”林鳶想了想,笑道,“傳說中的婚前恐懼症?誰說這病只有男人得的。”
短短兩個月,快得她好像坐進了斷纜的電梯裏,倏地一下,就落到了終點。
兩邊家裏,已經在安排他們的訂婚宴菜色。
上月有個新來的男同事,有次見她吃着飯幹嘔了兩下,還開玩笑說她是不是有了才急着訂婚,被謝師哥冷着臉罰請全公司人喝下午茶,叫他以後別拿女同事開這種玩笑。
林鳶沒為他求情,沖謝師哥笑了笑。
那新同事起初有些懵,仿佛覺得,這種玩笑和女同學女同事、女性朋友開一下,從來都是正常不過的,怎麽來了這裏,倒要被批評起來了。是不是太……小題大做,太敏.感了一點。
結果,看一公司的人都無動于衷瞅瞅他,沒一個幫他說話,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說話過分。乖乖請了一頓。
林鳶那一刻突然覺得,有些事,的确是需要一個,至少在一定範圍內有掌控權的人提出來,才有人遵守的。
這段時間,公司反倒成了她能短暫放松的地方。這倒是她從前沒想到過的事情。
林鳶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這麽多年來,頭一回過得渾渾噩噩。
比高考前,某次月考小失誤,名次落了小幾十名還緊張,還焦慮。甚至讓她覺得,她是不是該去精神科挂個號,看看這段時間的小病小痛,輕微厭食、持續失眠,是不是因為軀體性焦慮造成的。
因為她知道,她對元旦的訂婚,真的抗拒。
可的的确确,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杜萊欲言又止。說實話,她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為什麽她莫名覺得,相親遇到這麽正常的人,不太正常。
不是說相親,就是一場“讓最不會談戀愛的男人,和對愛情要求最高的女人湊在一起”的鬧劇嗎?
那尹家橋這樣的男人,還需要相親嗎?
杜萊撓了撓頭,又覺得自己不該胡亂猜測。
怎麽也被網上亂七八糟的言論洗腦了呢?林鳶和尹家橋,兩邊家長都是熟人,就算曾叔叔只是林鳶繼父,也不至于把人往火坑裏推吧?
看了眼已經重新開始改圖的林鳶,杜萊抿了抿嘴,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最後只好老成地拍了拍林鳶的肩,嘆氣道:“哎,可怕的圍城啊。”
-
周末早上,廚房裏,林鳶幫着鄭敏一道包餃子。
曾湛英是北方人,父子倆都愛吃。她和媽媽從前都不會做,如今也學會了。從和面擀面到剁餡兒,都可以在家操作。
包得很漂亮。林鳶低頭,将一只規規矩矩的餃子,列到匾簍裏,跟在前面那只身後,規整又統一。
“明年清明回去,”鄭敏小聲說,“也和你爸爸說一聲。我們鳶鳶,也要成家了。”
林鳶心口一窒,有些茫然。
成家嗎?誰的家呢?
“好的媽媽。”她彎起唇角,手裏動作沒停,看着鄭敏乖乖道。
鄭敏眼神虛了瞬,拉過她的手,拍了拍。
她知道林鳶不喜歡尹家橋,但是她想,結婚過日子,合适最重要,喜不喜歡,其實也沒有那麽重要。
“家橋媽媽說,她替你們算過了,結婚還是放在過了農歷年好,就幹脆定在五一了,到時候你穿婚紗也暖和。尹老師一家,都是很好相處的人,也很喜歡你重視你。鳶鳶,過日子,知足一點,就會開心一點,你說呢?”
林鳶幹咽了口幹燥的喉嚨,笑着“嗯”了聲。
鄭敏笑起來:“那你算算,朋友同學同事,要請幾個人,到時候告訴家橋媽媽。”
“好的,我待會兒算算。”林鳶溫聲說,低眼捏着餃子上的褶,間距平均,仿佛量過。
“還有,別減肥了,”鄭敏心疼道,“本來就瘦,別學別的小姑娘,八九十斤還嫌自己胖。你胖一點好看。”
“嗯,”林鳶笑眯眯地點點頭,“我待會兒多吃點。”
餃子要等中午曾友安醒了吃,林鳶先回了房間。
坐到小書桌前,拿起手機,頓了很久,給餘一欣發了消息:【欣欣,你元旦有空嗎?我要訂婚了,你要是有時間,就過來找我玩兒。要是沒時間,我就把伴手禮給你寄過去。】
餘一欣離開那天,她去機場送了,她當時對她說:
“小林子,我知道這次分開,我們見面機會就不多了。我從前老跟在他後面跑,跑得連個說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我知道,你也是拿我當朋友的。所以,就算以後沒有那麽多機會碰面,有什麽人生大事,也別忘了叫上對方。我想陪你走一段,看着你走進新的人生,也希望以後我有那樣的場面,你也來陪我慶祝一場。”
想到那天的分別,林鳶喉嚨仍有些發哽,卻又有莫名暖意。
所以,即便林鳶覺得,并不值得朋友替她慶祝一場,還是該和她說一聲。
結果,對面立刻給她回了電話。
“為什麽不來?必須來!北城又不是他韓輕舟一個人的北城,憑什麽我不能來?”餘一欣叽叽呱呱的,有些興奮,卻和那晚的興奮不同,明顯回了家的小姑娘,開心了不少,
“小林子,你就該這樣,有什麽就該跟我說,你要是不說,我以後要是從別人那裏知道你訂婚不叫我,你看我怎麽生你的氣。”
林鳶笑起來,兩個月以來,頭一回不需要調動嘴角肌肉的笑。
“對了對了,你別忘了叫上江随啊。”餘一欣又想到,“他當初是不是說,你訂婚結婚都要給你包個大的的?就他那身價,十萬八萬都是灑灑水吧?不坑他一筆都對不起他吹下的牛逼!”
林鳶一頓,笑意都滞住。
當初谷斯嘉來他們學校找龐浩然玩兒,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就把高中這事兒拿出來說了。
林鳶又和她聊了會兒近況,挂掉電話,手指有些遲鈍地劃開電話簿,懸上那個號碼。
也不知道頓了多久,仿佛誤觸,信號開始連接。
聲筒裏長促遙遠的,無人接聽的低音,恍惚間讓她想起自己打這通電話的原因。
她第一次見到韓知希那天,也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想和江随表白的日子。
當年開學後沒多久,林鳶就明白了,她的同桌,生得妖孽,天之驕子,從不缺女生喜歡。
她不止一次見過,有人找他表白,有人給他遞情書。甚至有接近她,給她送禮物送小零食,叫她幫忙的。
她從沒收過,也沒答應過幫忙。
但有一次,一個女孩子把禮物塞錯,想給江随的,結果放進了她課桌。
那次的江随,竟然有幾分似真似假的生氣。
問她,是不是想把他賣了。她忍着酸甜揣測的心跳,發誓她絕沒有收,那人才哼笑着将她放過。
而江随,從未答應任何一個人的表白。
他為什麽不答應?明明有許多女孩子,很漂亮,也很優秀。是……在等什麽嗎?
怦怦然的少女心事,如此雷同,總以為自己會是那個特例,終于,林鳶也想大膽一回。
那天體育課,她趁着大家都在操場自由活動,悄悄溜回教室,将那本巴掌大的,記錄了無數瞬間的日記本,小心又仔細地,塞進他挂在靠背椅上的校服外套口袋裏。
那天的太陽其實并不曬,卻熱得她好像和馬場裏第一回見他那樣。
心髒狂跳,臉頰和耳廓,燙得她薄汗涔涔。
然後,就在下樓時,遇見了穿着一襲碎金吊帶裙的韓知希。
那天的初見,明明是三人場,卻仿佛只是她一個人的狼煙四起。
她聽完他“女朋友”的自我介紹,木楞着,鈍痛着,又慌亂着,急得心髒都要跳出來,遲鈍地像個口吃的傻子,對他們說:“那,那你們先聊,我回教室……教室喝點水,有點渴了。”
随即等也沒等他們回應,轉身跑回了教室。
幸好,幸好他還沒有看見。
林鳶不知道那一刻,她到底是難受還是慶幸,她手忙腳亂地将那本日記,重新從江随的校服口袋裏拿出來。
手指因為觸碰到那些化成文字的,跑不掉、也否認不了的自作多情和難堪而顫抖。
她渴得喉嚨都發疼,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地出着虛汗。
終于将那本日記塞到書包最深處,心髒卻依舊有力地抽跳着。又悶又痛。
後來,那天下午的自習課間。
她忍不住狀似随意地問他:“你有女朋友啊?”她以為,他早就有女朋友,所以才拒絕別人的表白。
結果,江随掃了她一眼,“嗯”了聲,笑得散漫:“今天剛有的。”
林鳶心髒驟縮,狠狠咽了一口,沒說話。
可身邊少年,卻仿佛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致般,微側過頭,垂眼笑睨着還在寫數學作業的她,尾音拖得吊兒郎當:“同桌,以後結婚了記得叫我。給你包個大的。”
“哦,”他又補充,“訂婚也行,給你雙份。”
林鳶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捏緊手裏的鋼筆,将眼底的酸澀熱意悉數吞咽下去。
原來像她這樣普通的人,連告白的資格都沒有。
那點突如其來的勇氣,也跟着未訴諸于口的歡喜,消失殆盡。
少女的心,千瘡百孔。
臉上卻仍挂着笑意。她有些興奮地說:“好啊,那你要記得。說話要作數。”
…………
林鳶好像如今,都還能感覺到當時的女孩子,笑得臉頰有多酸疼。牙根都發着酸。
那是她第一次失敗的告白,那天晚上,也弄丢了關于他的日記。
其實,她第一次知道江随和韓知希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是反應不及,還是別的原因,仿佛并沒有覺得多悲傷。
甚至似乎,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就像有個聲音在她心裏說:啊,原來他喜歡這樣的女孩子。挺好的。
只在後來,纖微又尖銳的疼痛,像橫亘在心間的簇簇細針,從未停歇地從每個毛孔裏滲透出來。
捏了捏手指,林鳶終于聽見電話被人接起。
似乎是還沒睡醒,他聲音沙啞又不耐,躁意明顯,話音簡短,問她:“哪位?”
林鳶壓下心髒那陣本能的,輕易就被他牽引出的綿密刺疼,揚笑道:“江随,我要訂婚了。你當年的話,還作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