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随,麻煩你以後,離……
第14章 第 14 章 “江随,麻煩你以後,離……
——“我要訂婚了。”
女孩子柔軟的笑意, 同鋪陳在他枕邊的晨光一般,無需睜眼去看,即便觸摸不到實質, 依舊能感知到明媚與溫暖。
可這樣一句話, 卻讓江随有那麽一剎那, 腦袋都是空白的。
仿佛高原上的缺氧反應, 胸悶、焦躁、情緒不寧, 太陽穴的青筋都繃緊。聽覺和記憶交叉, 幻覺似的不真實。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回應她, 電話就已經挂斷。
空氣安靜得, 偌大的空曠裏只能聽見自己的心髒抽跳。
毫無雜音的手機仍貼在他耳廓上,江随有些遲鈍地将它拿開, 睜開酸澀未醒的眼, 看見光亮, 微眯了瞬。
滞了片刻,撐了把身下, 從床上坐起來。
終于清醒了些。
劃開手機,再次确認,他真的接到過她的電話。
因為她已經把訂婚宴時間和酒店地址, 詳細地以短信的形式, 給他發了一遍。
江随突然覺得電子屏幕上的文字,和他異常生疏, 叫人看不明白。
胸口無名的怒火, 将惶惑和懷疑,憤懑和不安,嘶嘶地燒在一起。
遠比那次聽說, 她準備答應別人的追求時,更激烈更複雜、更矛盾的情緒上湧,撐得他心髒都脹痛。
她要訂婚了?
林鳶,要訂婚了。
可她喜歡的……不從來都是他嗎?
-
林鳶挂掉電話,嘴角懸提的笑容讓臉頰發酸,不自覺地松下來。
他會來吧?
會的吧。她說完,他“嗯”了一聲。
有些惘惘地回神,才覺得指尖發冷。
其實沒有愛,有錢也是好的。更好。
挂了電話,林鳶這樣對自己說。
反正,他知道她喜歡錢的。
否則也不會……
高一期末前,班主任通知到每個同學,讓他們回去和家長商量後簽字,将選文還是選理的表格交上去。
林鳶陷入了空前的糾結。
這一年來,她最突出的科目是語文和英語,最艱難的科目是數學。
至于政史地物化生,那當然也是前者更游刃有餘。
可是……身邊的這位男同學,卻是和她截然相反。
趴住那張分班表,林鳶鋼筆抵得下巴都痛,驀地被人扯了扯馬尾。
身體已經有了自然反應,知道是他,林鳶偏轉腦袋。
“選理。”他問都沒問,直接替她做了決定。
“為什麽?”林鳶一下坐直,有小小的歡喜,又有深深的迷茫和憂慮。她真的不擅長理科。
少年形姿散漫地靠在椅背裏,理所當然地說:“那還不是為你好。”
林鳶:“?”
少年低眼睨着她,懶洋洋地陳述道:“不知道哪個小財迷,說以後的理想就是發財。”微歪頭,思考般,挑了瞬眉目,“用你文科生一月三千的工資,在北城發財嗎?”
林鳶:“……”
“況且,”他蠱惑人心的桃花眼微眯,笑起來,眼睑處微微突起的卧蠶,叫他莫名染上幾分難得的溫柔意味,低磁磁的嗓子,輕聲問她,“你不想,繼續和我做同桌嗎?”
…………
将時間和酒店發過去,林鳶放下手機,又把桌面上那張高三(1)班畢業大合照,收進抽屜裏。
她就是這麽俗氣,他早就知道。
-
老舊小區裏,隆冬枯枝下。
“過幾天就要訂婚了,緊不緊張?”清隽男人牽着纖瘦女孩的手,有些開心地說,“我倒是有點兒緊張,怕到時候表現不好,惹未來丈母娘舍不得你。”
林鳶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怎麽回事,被人牽在溫暖手心裏的指節有些僵硬,她沒去看他,低頭看着地上的落葉,像個沒談過戀愛,害羞的小女孩,低聲道:“還好。”
“你說給杜萊和餘一欣的伴手禮,要不要再各加一瓶香水?”尹家橋建議道,“她們是你朋友,應該要與衆不同一點兒。”
林鳶感謝他的細心,又說:“不用的。她們兩個,都不喜歡用香水,等……宴席結束了,我再多請她們吃兩頓就好。”
“那也行。”尹家橋笑說。
倆人很快到了樓下,尹家橋牽着她,站定到她面前,男士香水氣息降低、靠近。
林鳶緊張到整個人都像被凍僵。
寂靜兩秒,尹家橋突然笑出聲來,伸手,揉了揉她腦袋,安慰道:“好了,上去吧,別緊張,我們慢慢來。”又開玩笑,“等元旦過後,我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送你上樓了?”
林鳶抿緊唇,壓抑地、沉默地長出了一口氣,彎起嘴角:“好。那我……先上去了。”
“好,晚安。”
圍牆拐角垃圾桶邊,壞了許久沒人修繕的路燈下,最适合躲藏一些夜行的陰暗動物。
冷淡猩紅的火星子,在寒夜裏忽明忽暗,缭着看不清的青煙。
她最讨厭別人摸她的腦袋。說會弄亂她的發型。
她讓那個男的,摸她腦袋。沒有躲。
明明不喜歡人家,還讓人家摸她腦袋。
冷廓夜色間,一聲淡厭低嗤,從鼻腔溢出。
車子開不進來,這一段路,尹家橋才會送她。
寒冷冬夜,掌心皮膚還殘留着女孩指節的體溫。尹家橋神色怪異地用力撚了撚手指。最終匆匆邁向最近的垃圾桶,拿出外套口袋裏的濕紙巾,抽出一張,仔仔細細擦起了手。
幸好,她也不喜歡他。
尹家橋自覺淺愧頓消。
擦了兩遍,直到手指冰涼,才放松下來,扔掉垃圾。
準備走時才發現,這裏還站了個男人。
身長腿闊,五官輪廓利落深刻,一眼奪人眼球的一張臉。
眸底本能一亮。
腳步頓住,從褲兜裏摸出半包煙,尹家橋敲出一支,上前随意道:“帥哥,借個火?忘帶打火機了。”
江随眉目低淡地掠了他一眼,唇角勾着若有似無的弧度,從口袋裏摸出火機。
咔噠一聲,金屬扣蓋打開,火舌上竄。
尹家橋湊上前,吸着海綿,将煙尾點燃。
自然有了先不走的理由。
“在等人嗎?”
“嗯,”江随微低頭,抽了口煙,“在等朋友。”
尹家橋聞言,閑聊般試探道:“女朋友?”
青煙籲出,江随微擡眼,掃過他臉,笑了笑:“嗯。”
在等女朋友。
卻沒有直接承認。
尹家橋翹起唇角,拿出手機:“加個微信吧。我也剛送朋友回家,說不定以後還能碰上。”
江随沒擡頭,慢條斯理,在垃圾桶上掐滅煙,将半截煙身扔進去,摸出手機,打開二.維.碼,斜遞過去,笑意低淡:“掃吧。”
路燈下重歸寂靜,那只幫人點過煙的黑金色打火機,被人扔進垃圾桶。
拿出手機,江随給林鳶回道:【知道了,那天準時到。】
-
元旦晚上,北城一家中高檔酒店的小廳裏,開了八桌的訂婚宴如期舉行。
天氣太冷,林鳶沒有買如今流行的那些中式服裝,或是旗袍禮服,只穿了條深藍色的加絨牛仔褲,深紅色的麻花紋針織開衫,襯了件窄邊木耳領的白襯衣,和同樣穿着紅色麻花紋圓領針織衫的尹家橋站一起,一看就是今晚的主角,倒也喜慶。
客人陸陸續續來,倆人在小廳門口迎接,按長輩的介紹,叫着走路上面對面也認不出的親戚。
連當年極其不待見她的外婆都來了,紅黑的臉皺成紋理紙的模樣,摸着她的手,說她如今長得真漂亮。
林鳶臉都笑酸。
唯一自己安排座位的,只有餘一欣杜萊和謝松柏。餘一欣旁邊留了個空位,留給倆人共同的老同學。
宴席當然是不會準時舉行的,電子請帖上寫明五點,六點能開席已是不錯。
盡管今天是節假日。
客人來得七七八八,一對準新人回到小廳,走上禮臺,等待簡短的儀式開始。
林鳶目光下意識落到那個空位上。
騙子。
摳門的死騙子。
林鳶腹诽道,卻無意識地無聲笑了下。因為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沒看見江随來,反而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不是婚禮,沒有暗掉燈光走T臺的儀式,等到六點半,酒店的司儀上臺,邀請雙方父母代表上臺講話。
林鳶左耳進右耳出地聽着,比上學時在主.席臺下聽校長講話還百無聊賴。
每一個女孩子,成為新娘或準新娘的那天,似乎在長輩的發言詞裏,都将成為匾簍裏整齊劃一、規整複制的餃子。
直到尹家橋拿過話筒,笑意盈盈的眼望向她。
她不知道還有這個流程,倏地緊張起來。
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開始在兩件紅毛衣上逡巡。
知道有熱鬧可看。
“鳶鳶,”他這樣叫她,似乎有些緊張,握話筒的手都微微顫抖,“你可能一直以為,我們是相親認識的,其實,你上學的時候,我就見過你。”
配合着身後大屏幕上驀然出現的照片,臺下一片哄然。
林鳶滞頓地轉了點腦袋,看到她有一年,跟着曾友安和鄭敏一道,吃了他同事兒子的升學酒。
噢,抱歉。她竟從沒記住那天的主角是尹家橋。
他們竟然還有一張,和N個小蘿蔔頭一起的合照。只是她那時,剛戴上眼鏡,目光呆滞。
“我當時就想,這個小女孩兒,怎麽有那麽一雙漂亮的眼睛。但你那時還太小,我這個做大哥哥的……”
林鳶好希望自己是座臺機,只要将電源掐斷,就能徹底斷線。
她已經開始,有點不知該怎麽繼續表演。無邊的恐慌和愧疚湧出心頭。
她該說清楚嗎?還是嘗試着,慢慢了解和接受這個真誠的男人?
或是……熬完這場訂婚,結束之後,好好和他們一家人道歉,賠償這麽久以來,包括這場宴席的所有開支。
她……
嗯?她似乎看見觀衆們的眼神,逐漸灼烈到,不似在參加一場再流程不過的訂婚宴席。
“洗幹淨了嗎你就脫?”
“腸子都快灌出來了,不信你塞進去試試水?”
……
林鳶順着衆人的目光,機械地再次轉過腦袋。
畫面裏,兩位男士的粗糙對話,比他們此刻正在進行的運動,還要不堪入目、不成體統。
林鳶沒想到自己這種,平時偶爾也會在花市流連的先鋒少女,有一天也會說出成何體統這樣的話來。
襯托得剛才那番深情告白,尤其幽默。
場子很快像煮開的熱鍋,一顆顆餃子上下沉浮。
甚至有新來的速凍餃子,猛地被人撕開包裝一樣掉進這口熱鍋裏。
“尹家橋!你個不要臉的男.婊.子!知道老王有老婆你都敢脫.褲.子,你他媽還要不要逼臉?!”
“姐妹們,打男小三了啊!他不是喜歡脫嗎?今天咱們讓他脫個夠!”
“把那個妹妹拉下去!別讓她擋道!”
“……”是在,說她吧?
林鳶再次把腦袋轉回來,驀地看見,原先空着的位置上,已經坐上那個游刃有餘,懶散淡笑的男人。視線齊齊整整,同她對上。
一瞬間,沖上臺的,尖叫的,要緊拿起手機,一臉狂熱的。
尹爸爸大喊不要打他兒子,一定是誤會,兩個男人睡一起能有什麽事情。曾友安踉跄着跑去叫服務員不要上菜,他們要退餐,最多扣個冷盤費。服務員木着壓抑興奮的臉說沒有接到廚房通知,菜是一定要上的,然後按部就班端上來。小廳門口,陌生人雙眼锃亮地探頭探腦,手機頻舉。
第一波熱羹被打翻。
林鳶甚至都忘了,今天的自己,也算是這場宴席的主角。
可此刻木愣愣地站在那裏,看着廳堂裏明亮燈光下,荒唐到猶如黑色幽默的一幕,她竟然生不出半點兒難過或傷心的情緒。
她只覺得震驚、荒謬、難以理解。
所以像個看客一樣,傻呆呆地直立在那裏,看着喧騰的一切。
直到杜萊和餘一欣沖上來,将傻子似的她拉下臺,邊拉邊躲避混亂的人群,邊和她說:“謝師哥說幫我們擋着人來找你,小林子快撤!別他媽殃及池魚!”
杜萊也覺得太刺激了……她明天不會跟着在場人士手機裏的小視頻,出現在各大平臺吧!!!
結果,還真有人鬥不過男主B的正宮娘娘,跑來找林鳶的。
“鳶鳶,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好好的訂婚宴,怎麽會弄成這樣呢?”尹媽媽拉住她,一臉痛心地問。
仍是和從前一樣溫溫柔柔的語氣,卻叫她驀地心驚。
林鳶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麽回答,也不想回答。
胳膊卻被女人死死拉住,仿佛誓要拉她共沉淪。
她媽媽呢?她的媽媽呢?鄭敏呢?林鳶急切地找起來。
哦,她媽媽被外婆拉住了,似乎在說她永遠那麽丢人。可鄭敏急着要去幫曾友安一起找服務員。退餐。
直到熟悉的氣息靠近,她胳膊被人從女人手裏扯出來,驀地被人兜頭罩住一件寬大深長的羽絨服。
然後被人半環抱半攬着,迅速逃離了熱鬧的水餃鍋。
直到冰涼的空氣灌進鼻腔,耳朵裏充斥進來的,已經是身邊噴水池的流淌聲。
居然沒有結冰,地面上還有昨晚跨年留下的細小痕跡。一小片亮晶晶的彩帶。
林鳶木木地踩了那片亮晶晶一腳,這才發現,他是拿了她搭在椅背上的羽絨服來找她的。
然後在人群裏,裹着她整個人,将她拉離。
“開心嗎?”一雙琉璃眼,滿是夜燈倒映的流光,明亮又張揚,低下頭,側過臉,近在咫尺地問她。
竟像個讨表揚的小孩。
林鳶怔怔地望着他,眼神裏滿是茫然。
男人鼻腔裏溢出細碎好聽的輕笑聲,她卻像個木偶,被人提溜着轉動,胳膊提起,伸出來,穿進羽絨服袖子。
“不用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他甚至彎下腰,替她扣好羽絨服拉鏈扣,一拉到頂,随後才站直,低眼問她,“不開心嗎?”
“所以……”林鳶惘惘地回過神,問他,“這場鬧劇,是你安排的?”
“還不是為你好?”他心情似乎頗佳,伸出手,想揉揉她發心。
小姑娘今天很漂亮,及鎖骨的黑發沒紮起來,溫軟地披散在肩頭。
林鳶卻皺眉,下意識偏開頭一躲。
颀長指骨頓在半空。
“江随,你到底,”她有些艱難地問,“又在說什麽瘋話?”
不知道是被她這樣的躲閃刺得一疼,還是林鳶莫名其妙的态度叫他發躁。一晚的好心情消失殆盡。
本就不是遷就人的性子,已經忍耐了夠久,臉色自然地冷淡下來,他問她:“林鳶,從認識你到現在,到底我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為你好?”
林鳶有些震驚地看向他,險些要笑出聲來。
“為我好?”她擡手,指着酒店大門方向,“明知道尹家橋是同.性.戀,你不告訴我,偏要把證據拿到我的訂婚宴,來讓人看一場這樣的鬧劇?你是覺得,很好玩兒嗎?”
江随微頓,終究忍了忍性子,耐心解釋道:“這樣責任不在你,有什麽不好?”
林鳶抿着唇,慢慢咬緊牙,看着他,一字一頓地問:
“所以,你就和大四畢業那會兒一樣,把我帶去吃飯,坐在那個說喜歡我,追求我的男生隔壁包間。讓我親耳聽聽,他到底是為什麽要追我的,是吧?”
學校附近的小館子,包間牆壁薄得和紙一樣,隔音仿佛是個笑話。
“老沈,你小子怎麽會想到追林鳶啊?以前也沒見你對她上過心,你不是不喜歡這種類型,喜歡那種……”男生用手比劃着身體曲線,“诶嘿嘿嘿……這樣的嗎?”
“她老子好歹也是B大的教授,我以後想留在北城當老師,怎麽也能幫得上忙。”被問的男生笑得得意,“再說了,那樣的乖乖女有什麽不好?至少幹淨。”
林鳶木愣愣地坐在位子上,不知該作何反應。
被一個無恥的男人,當着自己喜歡的人的面,貶低成這樣。她拳頭都捏緊,想沖去隔壁。
卻聽見江随毫不在意地懶散問她:“不謝謝我?”
林鳶想站起來的動作一頓,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江随挑了挑眉,一慣吊兒郎當的語氣:“要不是我,你就得和這樣的人談戀愛了。”
林鳶眼眶驀地發脹,不自覺地咬緊牙,像在忍耐着什麽,擡眼盯着他。
江随臉上笑意淡下來,仍是玩世不恭的表情,聲線卻低得有點兒寡薄:“怎麽,真喜歡上了?”
林鳶哽着喉嚨問他:“為什麽要這樣?”
江随笑了笑,玩笑似的,對她說:“你也不想想,誰會無緣無故突然看上你。”
…………
“江随!我不需要你為我好!”她終于喊出來,眼底脹熱,緊緊瞪着他。
她突然再也不想忍耐了,甚至想立刻證明、承認,自己在江随心裏一無是處。
免得再心存一絲幻想。
于是她仰頭,直愣愣地盯着他,開口道:
“江随,你就這麽不遺餘力地想要證明,沒人會真心實意地喜歡我,沒人會不求回報地愛我嗎?”
卻沒想到這樣的話問出口,依舊會難過,她死死掐住掌心,極盡克制地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不要大喊大叫地像個瘋子,滞頓地問他,“你就這麽想讓我知道,我做人到底有多失敗、多可笑,就是個不配擁有真心,不值得被別人好好對待的失敗者,是嗎?”
心口猛地一悶,江随有一瞬間的茫然。
這是他完全沒有想過的問題,卻不知道該如何否認。
莫名的煩躁湧起,叫人心煩意亂,于是他說:“林鳶,我要真覺得你不好,不想和你待一塊兒,我能選北理?你是不是真覺得我只能去北理?”
林鳶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心口随着呼吸牽出的刺痛,疼得她眼睛都眯了瞬,甚至有點兒聽不清他後面又說了些什麽。
所以,她拼盡全力、不顧一切去的北理,僅僅是他的退而求其次,僅僅是他毫不費力的,随手一擲的賞賜。
她不明白,既然她這麽差勁,他為什麽……還要叫她跟着他,讓她和他待一起。
她突然想起《面紗》裏,瓦.爾.特高高在上對凱蒂說的那段話。
——“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很可笑不是嗎?他那麽瞧不起她,卻說愛她。
那麽在江随眼裏呢?
在他心裏,是不是早已一遍又一遍地,居高臨下地對她說過:林鳶,我知道你虛僞、庸俗、愚蠢、尖刻、平凡至極……
然而我依舊願意讓你待在我的身邊,願意讓你成為我的朋友。
這麽多年來,在他面前不想承認也不想面對的自卑,此刻完完全全地攤開在她眼底,逼着她認清:你其實不過如此。
林鳶覺得自己,就像片被預打了折痕的紙板,讓江随順着那道折痕,輕而易舉地将她撕開。
“夠了!”
她也不要什麽體面了,她看着眼前被薄霧覆蓋住的,迷蒙不真切的男人,啞着嗓子猛地叱聲。
江随愣住。
“江随,”她再次開口,嗓音哽啞發沙,堅持道,“我沒有那麽差。”
喉嚨艱難地咽了口,極力讓自己繼續發聲,“我沒有那麽差。我沒有那麽差……”
林鳶也不知道在向誰說,一遍遍地,執拗地低聲重複着。
江随一窒,心口像被人攫住,突然很想很想對她說:沒有,你很好。你從來都很好。
可動了動唇,只是茫然地低聲叫她:“阿鳶……”
男人指腹快揩到她眼下搖搖欲墜的鹹澀熱意時,林鳶猛地擋開他手,趁着那股力道微撇開臉,長睫簌簌顫了下,眼淚掉進腳下泥灰色的地裏,誰也看不見。
“江随,”她重新仰起脖頸,話音平靜道,“麻煩你以後,離我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