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說她,早就不喜歡我……
第43章 第 43 章 “她說她,早就不喜歡我……
原來他知道。
他都知道。
林鳶只覺得, 像有什麽東西在她胸腔裏引了一把火,厚重黏膩的,壓得她喘不上氣的滾油, 被徹底點燃。
原來她所有沒能訴諸于口的喜歡, 所有極力掩飾的, 小心翼翼的心動、酸澀、試探和猶豫不決, 一早透明在這個男人眼皮子底下。
他就像個操控皮影的匠人, 高高在上, 垂眼看她蹦跶。
聽她帶着笑意的哭腔,江随只覺得心髒像被某種猛獸的利爪狠狠攫住, 慌亂又無措地開口:“阿鳶,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都是我的錯, 你要怎麽怪我、罵我、懲罰我, 都可以, ”
喉管滞頓了哽了下,難以啓齒般, 艱澀道,“只要,別放棄我, 可以嗎?”
林鳶眯了眯澀疼的眼睛, 只覺得這人的要求可笑至極。咽了口喉間哽意,突然很想問他一件, 她好奇到如今的事。
于是開口:“江随, 我一直很好奇,高考填志願的時候,你讓我和你填一個學校一個專業, 但你知不知道,按我那年的考分,上北理計算機系很懸啊?”
對,那一回是被她賭對了,但要是沒搏到呢?如果落檔,她或許就只能去第三第四志願的學校。
那他準備怎麽選擇?她很好奇。
江随微愣,下一秒,毫不思索地将當年想法脫口而出:“要是運氣不好,我也會陪你的。陪你去其它學校,陪你複讀,或者帶你出國,都可以。只要你願意,哪裏都可以的阿鳶。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林鳶盯着他,自嘲地輕笑了聲。原來人氣到極致,是真的會想笑的。
“江随,你是不是還覺得你特深情啊?”林鳶憤怒得太陽穴都脹痛,極力克制着聲音,啞聲質問他,“你到底憑什麽,決定我的人生啊?就憑我喜歡你嗎?!”
“阿鳶……”江随彷徨地顫聲叫她。
“別叫我阿鳶!”就是這聲阿鳶,讓她有了被珍視和小心對待的錯覺。
“可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從沒想過要和你分開,”江随慌亂地,急切又笨拙地開口,倉皇地沖口而出,“我喜歡你,因為我喜歡你……”
林鳶麻木地閉了閉眼睛,粗暴又無力地打斷他:“你閉嘴吧江随!”
若是她從前聽到這句話,大概會感動喜悅得哭出來,而此刻,只覺得心髒如遭重錘,直叫她鈍痛地喘不上氣。
仿佛一面裝錯了的鼓,鼓槌被遺漏在獸皮下,她看着那些封存的情緒,在鼓面下難過地敲擊、掙紮,卻只是徒增煩擾和痛苦。
江随木愣愣地僵在原地。
狠狠喘了口氣,林鳶看向他。
“江随,不說你這句話到底有多可笑,”她嗤道,“就算你真的喜歡我,我就要有所回應嗎?”
江随猛地一窒。
“那我曾經那麽努力靠近你,你為什麽要視而不見啊?我曾經那麽期待你回頭看我一眼,你為什麽要不聞不問啊?我曾經那麽拼命地跟在你身後,只想追上你的腳步,你為什麽只當作是理所應當啊?”
“我曾經那麽喜歡你,你為什麽,要當作不知道?”林鳶嗓子都哽住,沒想到,竟還會因為這樣的話,眼眶發酸。
江随聽着她的話,顫了顫唇,想道歉,想解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不知道因為身體的傷口,骨骼的隐痛,還是別的,整個人輕輕顫抖。
“而你現在卻告訴我,你喜歡我?”林鳶嘲諷地問他。
随即,又低笑出聲,深吸一口氣,“但江随,我還是謝謝你。”
“謝謝你将顧淮介紹給我。如果沒有你的幫忙牽線,僅憑先前偶然的兩面,我們也不會走到一起。所以,謝謝你。”
“阿鳶,別說了……”江随只覺得她接下去的話,會叫他無法面對,祈求般沙啞開口。
林鳶置若罔聞。
“所以你如果真的,曾經将我當作過朋友。就算不祝福,也麻煩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因為我們就要結婚了。我現在,很幸福。”
昏暗裏,江随終于看見她,在說這句話時,面龐都柔軟起來,真心實意地,無聲彎了彎唇。
“至于你曾經的承諾,也沒有再履行的必要。因為我們的婚宴,并不準備邀請你。”
“還有,”林鳶看着他,冷靜而平淡地告訴他,
“我其實早就不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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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鳶利落地轉身,開門進了屋,身後的聲控燈,似乎終于在關門時亮了起來。
她換鞋,進卧室,沒開燈,坐在安靜的床沿邊。
為了不擾民,竟就連罵他,都不能暢快淋漓。
就像她這場暗戀一樣憋屈、窒息。
林鳶閉眼,狠狠抹了把臉,借着窗外的路燈,拿了幹淨的換洗衣服。
浴室裏響起嗡隆隆的水聲。
林鳶站在花灑下,讓溫燙的熱水,盡可能地,包裹住她微微顫抖的頭發、眼睛、嘴唇、身體。
曾經她一開始以為,悄悄喜歡上江随這件事,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仿佛撿到顆漂亮的寶石,揣在口袋,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
時不時可以看看它、觸碰它,那樣愉悅,那樣充滿期待。
可後來才明白,那份愉悅是建立在,期待和他有明天、有将來,而他也終将有所回饋的基礎上。
所以越到後來,那點期待落了空,她開始發現她所有的情緒,都會被那個人的只言片語、細微神情,甚至一個無意義的動作牽着走。
她開始戰戰兢兢,開始小心翼翼,開始患得患失。
開始将那份喜歡壓抑在心底,克制在喉嚨裏。而她也不得不接受,江随并不喜歡自己的事實。
于是她安慰自己,其實那顆寶石帶來的快樂,本來就不屬于她,還回去,也是應該的。
可原來,那顆寶石的主人,早發現了她偷藏的證據。
甚至或許,那就是他扔在路邊,随意等人上勾的無聊把戲。
就像江随養在玻璃缸裏觀察的螞蟻。
藏着顆自以為珍寶的碎礫,卻被他透過透明玻璃,看着她将其視若珍寶、東躲西藏,又偷偷期待,反複表演拙劣的,口是心非的鬧劇。
林鳶閉着眼,輕輕低頭,将臉埋在掌心裏。顫着肩線,在熱汽與水聲裏笑起來。
她甚至……寧願他是真的從來沒喜歡過她。
那樣,她就永遠可以是那個外人以為的,驕傲的林鳶。
而不用像此刻,她都不知道是該問江随,還是問問自己。
林鳶。
人怎麽可以,活成這種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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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到酒吧的時候,江随面前的威士忌瓶,已經空了一半。
樓下音樂低吟,他沒好氣地瞟了眼沙發上神色不明,深更半夜獨自買醉的男人:“喲,今天想起你還有個兄弟了?我還以為我在港城陪的那個,拉回北城就火化了呢。”
江随手裏還握着半杯酒,面色平靜地看着他。
騰一下靠進他側手沙發裏,李想掃了圈,随口問:“不會就叫了我吧?”
仰頭将杯子裏剩餘的灼辣酒液灌進喉管,放下酒杯,江随擡眼問他:“是你叫龐浩然,不要告訴我的。”
陳述的語氣。
李想一下就來火了,他勞心勞力地在港城陪了他幾個月,這是還他媽來興師問罪了?
“對對對!就是我做主讓他們都別告訴你的!”李想傾身拍了下茶幾,語氣極沖地對他說,“你有什麽沖我來,你怪我!行吧?!”
江随沉默地看着他,說不出話。
他不是不分好歹的人,他知道誰是真心實意,不求回報地對他好。
可他不明白,李想為什麽不告訴他。
許久,他突然問:“李想,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很差。”
李想一滞,看着他。過了很久,火氣漸消,有些無奈地嘆了口。
“阿随,你作為朋友,很好。真的很好。”李想動了動嘴,頭一次在他面前,斟酌開口,“但對林鳶來說,你可能,并不那麽适合她。”
江随心口一縮,無意識地動了動下颌,抿緊唇。
李想看着他:“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不是和我說過,希望她活得肆意自由一點兒,希望她不要處處顧忌別人的感受,希望她在誰面前都不用憋着自己性子。”
“所以家裏給你的哪條路,你都不會選。你不就是想,就算沒有兩邊家裏助力,你以後,也能護着她,顧着她。”李想看着咬緊牙關的江随,鄭重道,“那你現在,又要做什麽呢?你也要和別人一樣,不給她選擇嗎?”
江随怔忡愣住。
“她已經要結婚了,江随。我看她,很開心。”李想繼續道,“要不……算了吧。”
江随咽了口梗了枚橫針似的喉管,想開口說一聲什麽。
他想信守諾言,想讓她自由選擇。
想開口說一聲:好,只要她開心就好。
可最終,困獸般的努力掙紮後,他只說:“怎麽可能算了?怎麽可以算了。”
“李想,你不清楚,她這個人,特別會騙人。”他偏開頭,有些脫力般,傾身用胳膊支住自己膝蓋,低聲重複道,“真的,特別會騙人……”
“你不知道,她說自己不想參加去港城的夏令營,因為她不愛坐飛機,其實……就是不想給她媽媽增加負擔。”
那他就陪他留在北城,陪她在北城過暑假。
“你不知道,她說她小時候,特別扛揍,其實怕疼怕得要命。不然,像她那麽愛美的小姑娘,怎麽會連個耳洞都不敢打。”
那他就收集其它寶石首飾,等她喜歡的時候,拿給她。那他就讓叫她受痛的人,也吃些苦頭。
“你不知道,她說她……”他幾乎要哽咽出聲,“她不喜歡在周五穿別的衣服,因為嫌麻煩。其實只是……她就那幾件衣服,穿來學校,反而怕人笑話。”
那他,就陪她一起穿校服。
“你不知道……”
他什麽都可以陪她的,就是……別叫他算了。
江随說到後來,李想只覺得他,好像有些醉了。
他話音仿佛一首沒有正式收尾的歌曲,重複着循環的旋律與歌詞,直到時間的進度條行至尾端,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過了很久很久,李想看見他深深把頭低下去,仿佛要用手撐住額頭,才有力氣重新艱難開口。
只是說出第一個字,就開始藏不住哭腔。
“她說她,不喜歡我了。”他聲音發哽,幾乎是咬着牙,憋出來的每一個字,失魂般顫聲道,“她說她,早就不喜歡我了。”
“可是,”身體和聲音,都帶着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又拼命壓抑,像在笑。呓語般,哽啞喃喃道,“我喜歡她啊……”
“我從來都……喜歡她。”